“夫人,看来我们二人注定要当一对亡命鸳鸯了。”沈归砚修长的手指将淋湿的头发往后挼去,露出那张霜冷至极的眉眼,眼神里带着嘲弄。
“我还年轻,我才不要陪你一起去死,你说什么不好,为什么要说这种丧气话。”而后隔着茫茫雨幕中,宝珠也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顺着风雨飘来。
那一声又一声,像是敲打着铜锣的一棒槌,震耳欲聋。
羽睫缀上一层朦胧雨雾的宝珠耳朵动了动,随后转过身去,只见前方生的路,是手持灯笼的黑衣人正手持弓箭朝他们步步紧逼。
原来那场盛大的山火,不过是为了将他们逼到一个退无可退的地方。
“别怕,我在。”手持软剑的沈归砚挡在她面前,砚台墨般的瞳孔里翻滚着狠戾的杀意。
宝珠很想回一句,“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遇到这种事。”但是想了想,他这个被追杀的正主比自己还可怜,她还是不要落井下石了。
而后伸出两根冻得指尖泛红的手指头拽着他的袖子一角,板起凶巴巴的小脸,“那你一定得要保护好我,知道吗。”
少女凶巴巴的软甜嗓音于茫茫雨夜中竟显得格外失真,又似一阵轻柔的风拂过脸颊,也让听的人握住拽着她袖子的那只小手,还轻佻的摩挲了两下才抬起置于唇边,落下一个冰冷的吻。
“嗯,就算我舍弃了我这条命,也一定会保护好你的,我在这里用我的生命起誓。”漆黑的雨夜中,他的声音不大,却听得令人尤为心安。
宝珠脸颊一红的抽回手,因着那个混合着雨水的吻手承诺,整个人腾得冒起了白烟,别别扭扭地不去看他,“这可是你答应我的,一定会保护好我的,不能失言哦。”
被完全无视的男人长剑划过地面,剑尖直指,“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打情骂俏,该说你们一句伉俪情深还是蠢笨如猪。”
沈归砚将宝珠挡在身后,嘲讽道:“你们可真是一群锲而不舍的好狗,把山烧了,就不怕引起当地官员的注意,查到你们背后的主子是谁吗。”
“放心,在火扑灭之前,我会把你的人头砍下。”为首的黑衣人下令之前,不忘扫向被其护在身后的宝珠。
“这位夫人,我们的恩怨与你无关,你要是不想受伤,记得离远一点,刀剑无眼,要是伤到你就不好了。”
沈归砚取出一把匕首给宝珠,郑重且严肃,“一旦发现有哪里不对,你就往前跑,不要回头,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能回头,明白吗。”
他们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要他死,只要他一个人死。
“你放心,就算你不说本郡主也会跑的,我才没有蠢到要留下来为你陪葬。”握紧匕首的宝珠闭上眼睛,踮起脚尖凑到他脸颊亲了他一口。
“我告诉你,你要是真的死在这里了,我………”咬住舌头的宝珠连忙摇头,捏紧拳头为他打气,“瞧我输的什么晦气话,你肯定不会死的,我相信你。”
她主动的第一个吻,直接破开了阴霾天,炸亮了漫天星辰。
沈归砚的嘴角抑制不住的往上翘,眼底的温柔如水散开。
握着匕首的宝珠舔了一圈嘴唇,怯怯地离远一点,“还有,那个,我离你们远一点,要不然你们打斗的时候伤到我怎么办。”
她承认自己的胆子小,但胆子小又不碍着谁。
沈归砚低头哑笑,“你放心,你夫君的命大得很,一般人想要我的命,也得要看阎王爷愿不愿意收。”
“本来还想要留你一个全尸的,既然你不识好歹,也不要怪我们不手下留情。”男人冷笑着一声令下,围堵住他们的黑衣人立马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
掌心沁出一层薄汗的宝珠看着眼前完全颠覆她一切认知的画面,脚底阵阵发软。
他不应该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百无一用书生吗,眼前这个一刀一个头的杀神是谁啊?
要是他那么能打,头皮发麻的宝珠想到了之前欺负他的自己,简直就是命大啊。
“小心!”
一直注视着场面打斗的宝珠在沈归砚持剑挡住前方攻击,结果没有注意到斜后方刺来的长剑时,整颗心也随着跳到了嗓子眼。
比她话还要快一步的是她挥舞着匕首冲出去要挡在他面前,接下来的一切,在宝珠眼里都像是放慢了帧数。
因为她的突然冲出,迫使原本能避开的沈归砚为了保护她,后背直接被利剑贯穿肩胛骨。
长剑刺来的刹那间,瞳孔放大的沈归砚迅速收剑将人搂在怀里,用身体硬受了那一剑,锋利的刀刃划过皮肤,喷出滚烫炽热的鲜血。
有几滴血溅落在脸颊上,不同于雨水的冰凉,它是温热的,带着炽热的滚烫。
宝珠呆呆地伸出指尖去触碰脸上的血滴,放大的瞳孔里倒映的是半边脸都染上血的沈归砚。
血,好多好多的血。
她的世界里在这一刻,仿佛只剩下鲜红的血。
“没事的,不要怕,这些血不是我的,是他们的。”心脏像被刺到的沈归砚抬手擦去她脸上的血渍,嗓音发颤的解释道。
宝珠看着向她伸来的手,像是受到了惊吓,捂住耳朵尖叫一声后就往后退,丝毫没有注意到她身后就是万丈悬崖。
“宝珠,过来,那边危险。”
“听话,快点过来好不好。”
沈归砚刚出声,紧接着宝珠脚下站着的一小块崖面开始松动起来。
随着泥石松软,她整个人失重得像断了线的风筝往下坠落,呼啸的寒风刮过脸颊,像刀子刮皮子般生疼。
茫然中的她伸出手臂想要抓住什么,抓住的只有一片虚无。
难道她真的就死在这里了吗?
她还年轻,她还有好多吃的都没有吃过,她不甘心,很不甘心。
她要是死了,大哥和二哥还有沈归砚,娘亲他们肯定会很难过吧。
她好像听到了有人凄厉的喊着她的名字,是谁呢?
“宝珠!”冲到断崖旁的沈归砚瞳孔欲裂的想要抓住她的手。
可他仍是晚来了一步 ,只能痛苦的看着她掉下去,自己像个懦夫一样无能为力。
持剑用力攥得骨指近乎断裂的沈归砚忽然笑了,笑得恣意而张扬。
而后沈归砚松开握剑的手,抬手擦去嘴边血渍,张开双臂往后跃下。
宝珠,你等等。
我很快也下来陪你了。
天上的雨势越落越大,仿佛要将整个春季的雨水都在今夜灌满,不见明夜露白霜。
第67章
原先大得仿佛要把整个天空捅烂的雨水渐渐平息了下来, 雨声从急骤减到平缓,随后是细雨润无声。
随着盘旋于半空中的庞大乌云散去,得以出来喘上一口气的月亮露出了半个影, 照得湖面波光粼粼。
本以为掉下悬崖后会摔得个粉身碎骨,烂成一滩肉泥的宝珠没有想到下面会是个湖泊, 好运气砸下湖畔的宝珠在身体的剧痛缓解后, 立马游向岸边。
等她好不容易游到岸边, 还没等休息一下喘口气, 就看见湖面上还漂浮着一个人影, 脑子嗡噔一声,双手双脚并用着就往前爬。
湖里飘出一个她就很吓人了, 要是在飘出一个, 指定就是水鬼了。
她才爬远没多久,脑袋忽然不受控制的转过去。
托了水面光影的折射,顿时让她气得牙根发痒,想要不管不顾的拿块石头直接把他砸死算了。
前面还信誓旦旦说要用生命保护她,现在大冷天里让自己下水捞他的人谁!
虽说现在入春了, 但是大晚上的下水也很冷的好不好!
好不容易把人连拉带拖上岸,力竭得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的宝珠耳朵一动,听见了不远处有脚步声靠近的声响。
茫茫林野中,那高举的火把照耀出的火光堪比艳阳高升,也照出了宝珠那张惊恐得不见一丝血色的莹白小脸。
大晚上的, 根本不会有人来这边走动,要说有人,来的也只能是………
刹那间, 宝珠的一颗心提高到嗓子眼,掌心跟着冒出涔涔冷汗, 大脑随之变得空白一片。
她拼命的想要扼制掉那个令她感到不安的可能,它们却如跗骨之蛆,甩也甩不开,随着脚步声的逐渐靠近。
天上的月亮突然被乌云遮住,也像是给了逃命之人一丝喘息的瞬间,更像是猎人猎杀时刻的到来。
纤细又坚韧的杂草被人踩在脚底下发出簌簌的声响,偶有枯枝断裂发出的咔嚓一声,像是有人在大脑中狂舞。
藏在灌木丛里的宝珠好奇的探出半个头
,却在对上一双阴鹫嗜血的眼睛,只是一眼,浑身的血液似乎被冻住了,大脑炸开后嗡嗡嗡作响。
双手负后的黑衣人立于火光前,一双多情桃花眼如鹰隼般锋利,“废物,那么久了还没找到人吗。”
“是小的无能,还请主子责罚。”左脸沾上血渍的刀疤男因胆颤跪在地上拼命的磕头。
“咚咚咚”的磕头声沉闷至极,在刚落过雨的黑夜里更显毛骨悚然。
把玩着匕首的男人下颌紧绷,以至于方圆十米之内,连风都过得小心翼翼,直到一声轻嗤溢出,“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说完话的男人转过身,满身肃杀冷冽令人误以为踏入百兽之王的领地,后颈传来一阵压抑臣服,随后他转过身,脚尖一转的往某处走去。
他走去的位置,正是宝珠所藏身的位置。
橘黄色的火光照耀下,照出了男人的五官轮廓,也让宝珠瞳孔跟着放大,唇瓣翕动间不自觉吐出熟悉的称呼,“二哥。”
只是二哥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就在男人快要发现自己的时候,宝珠的整颗心脏剧烈得仿佛要跳出来。
她的第六感也在告诉她,快跑!跑得越远越好。
可她的两条腿像是被铜汁浇灌后凝固住,定在了原地。深深寒意从后背升起,犹如被野兽盯上的恶意,并在下一秒拆之入腹。
沈亦泽走到前面发出声响的位置,掀开草丛一看,原来是只惊慌失措的兔子。
“主子,可是有哪里不对?”有人小心翼翼的问。
“我要找的人就在附近,你们的招子都给我放仔细点。”男人舌头顶住上颌轻笑出声,阒黑瞳孔中流露出的全是病态占有欲。
——
先前宝珠的话还没从口中冒出,就被不知何时醒来的沈归砚捂住了嘴,他的唇贴上她耳边,声若蚊蝇,“你看错了,他不是我们二哥。”
他的话也给了宝珠清醒的当头一棒,是了,二哥远在金陵,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应该是她看错了。
只是那个人长得和二哥也太像了吧,要不是沈归砚提醒,宝珠百分之百肯定她会认错。
直到那群黑衣人彻底走远,先前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捂住她嘴巴的沈归砚在此刻是彻底力竭的想要休息一下。
他的突然倒下,也吓得宝珠连呼吸都屏住了。
“喂,沈归砚你别死啊,你别吓我啊。”生怕他真的死了的宝珠怯生生地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他的鼻子下探气息。
要是他真的死了,她刚才就白从湖里把人捞出去了,还浪费了她那么多的力气。
“我告诉你,你要是死了我立马把你的钱都花光光,逢年过节也不去给你烧纸钱,让你在下面当乞丐,穷死你去。”
睁开眼后的沈归砚握住她伸来的一根手指,龇牙咧嘴的坐起来,“你放心,我还不会死那么早,我可舍不得夫人年纪轻轻守活寡。”
这一次的伤远比他想象中的要重,要不是宝珠将他从湖里拖出去,他怕是真的得要葬身鱼腹之中。
本来还在担心他伤口的宝珠见他还有心情开玩笑,瞬间觉得自己的担心不如喂狗。
赌气的往前走了两步,又看见他仍坐在原地没动,森冷的月光从林翳间缝中洒落,映出他满身血迹斑斑,衣服上往下滴落的不是水,更像是血。
仅是一眼,满脸烦躁的宝珠就停下了步伐,脚尖在原地转了一圈,最后不情不愿的来到他面前半蹲下,没好气道:“上来,我背你。”
诧异于她想背自己的沈归砚眼珠微圆,连忙拒绝,“不用,我伤没有那么重,能自己走的。”
说完,他紧咬着牙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无奈身上的伤势太重了,一动就是牵发全身。
简直是,没用至极。
宝珠立马嫌弃得不行,催促道:“你都伤成什么样了还逞强要自己走,是想要当个瘸子不成啊,你之前还答应说一定要让我当上首辅夫人的,本郡主长那么大,从来没有听过哪个瘸腿的家伙能当上首辅,别直接被摆了官都谢天谢地了。”
“快点上来啦,你在不上来我蹲得腿都要麻了,在不上来,本郡主就直接把你扔在这里喂狼吃了算了,不对,应该是把你扔在湖里喂鱼,让你做成没人要的臭水鬼。”她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背他,他要是敢拒绝,简直就是不给她面子。
偏移的月亮悄无声息的掩于云层之后。
把人摇摇晃晃背起的那一刻,宝珠差点儿没有被他的大身板给压成小肉饼,有凉凉的水珠滴落脖子里,顺着滑入衣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