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考试的时候,你必须老老实实给我传答案,要是在让本郡主发现你戏弄我,我可不就是砸烂你的书,不让你考试那么简单了。”要不是他还有用,她砸的就不是他的笔墨纸砚,而是他的手。
闻言,沈归砚为难的拧起眉头,松开她拽着自己衣襟的手,“宝珠同学难不成忘了,下午是骑射吗。”
沈归砚倒是发现了她难得的一个品质,听不懂人话,且胆肥。
“你!”宝珠气得伸手指他鼻尖。
“沈同学不知道,随意用手指别人,是件很不礼貌的事吗。”沈归砚伸手把她伸出的食指压回,拳头裹在掌心。
握在手心的那一刻,才发现她的手有多么的小,又有多么的软,跟团棉花似的。
“行啊,既然下午是骑射,你这手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宝珠扬起嘴角,笑得恶劣又残忍。
第9章
像是权威被挑衅的宝珠松开被他攥在掌心不放的手,下巴扬起,“我告诉你,你这一次可不会像前面那么好运了,学正和博士们这个点都在忙着批改试卷。”
“你要是现在跪下来对我磕几个响头,并大喊‘永安郡主我知道错了。’我就放过你,怎么样。”此时的宝珠没有其它想法,有的只是想将他踩在泥地里,狠狠的羞辱。
让他清楚的明白,她,永安郡主,是他得罪不起的人!
沈归砚褪去了往日的漫不经心,眉眼陡然变得冷厉,“哦,那你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说的话。”
“能是什么身份,自然是郡主的身份,还是你不认同本郡主的身份,藐视圣颜。”那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我看你死不死。
“不,我只是以为宝珠同学会用你盛国公府大小姐的身份。”
“你以为你还能用这个威胁到我吗。”宝珠眉心一跳,总认为他话里有话。
沈归砚捡起被撕碎后扔在地上的课本,语调拉长而缓慢,“在下听说,萧雨柔,萧同学本该连夜送到庄子上的,可不知为何,长公主突然改变了主意,把人许配给恭亲王为续弦。”
恭亲王,宝珠自然知道是谁,一个年过六十,年轻时宠妾灭妻的色老头子一个,之前还曾色眯眯的盯着她瞧,被她叫人打破了头,此事不知怎地被大哥知道了,接下来那老头子半年里缩得连门都不敢出,儿子也折了几个。
沈归砚的调子不紧不慢地继续往下说,“当时长公主发现萧同学并非是自己亲女,而是被调换了身份的奶娘之女后,立刻进宫禀告陛下,陛下听后更是勃然大怒,不但褫夺其封号,贬为庶民,更呵斥其母心肠歹毒,丧尽天良,行车裂。你说,如果本在盛怒之中的陛下和长公主得知了你我二人之事,又当如何处置。”
他每多说一个字,宝珠的脸就刷地往里白一分。
能怎么处置,肯定是把她送去和萧雨柔作对。
“本郡主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可别是你躲人家床底下偷听的。”这种私密事世家大族向来都是藏着掖着的,她才不信他有消息渠道。
所以他肯定是说来吓唬自己的,她可不会被吓到,也别想用这种小手段吓唬他。
“是真是假,宝珠同学随便问在场中的任何一人,便能知道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假。”他的语调仍和前面没有任何区别,可落在宝珠耳边,和刮着刀刃的飙风没有任何区别。
沈归砚掀开轻薄的眼皮扫向完全把心事摆在脸上,连遮掩一二都没有的宝珠,倒是有些明白了为何她的性子糟糕透顶,为人恶劣,仍有一堆狐朋狗友。
要么臭味相投,要么是她愚蠢得令人毫不担心会背刺。
“还是说,宝珠同学你不敢。”
“我,谁说本郡主不敢的………”她嘴上虽硬气着要反驳,可实际上,她连求助的勇气都没有,因为她知道,他说的即是事实。
出自武将之家的曲红缨是个脾气火爆的,挼起袖子就是一个“干”字,“宝珠,这一次要是不给他点儿教训瞧,他真以为我们是吃素的。”
张绾晴附和,摩拳擦掌的跃跃欲试,“曲缨说得对,所以我们这一次是把他的腿打断扔进护城河,还是剁碎了喂狗。”
“要我说,他长得挺白净的,要不送进男风馆吧,里面说不定有人就好他这一口。” 章庞说着,还猥琐的摸着下巴,眼里流出垂涎之色。
要他说,这姓沈的腰细腿长,眉眼修长疏朗,即便是一身粗布麻衣都遮不住的清冷气质,也就他们这群草包不识货。
章庞刚说完,便察觉到一丝杀气,寻着杀气回望,还没等他找到是谁,肚子猛地被人重重踹了一脚。
整个人没有丝毫防备的撞到桌角,疼得他嗷嗷叫唤的连桌子一同倒地。
曲红缨嫌恶地收回脚,眼神冰冷得像在看死人,“我们虽然喜欢欺负人,却不会无耻卑劣到这种地步,更不会像你那么龌龊恶心。”
她们是讨厌寒门子没错,却不会卑劣下贱到用这种手段去毁掉一个人,无论对方是男是女,毁掉一个人的方法有很多,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最低贱的手段,是瞧不上她们吗!
宝珠冷俏着脸,取过桌上的一壶水倒在疼得脸色发白的章庞头上,“以后你不用在跟着我们玩了,我们是爱欺负人,又不是像你一样人品低劣。”
他能说出把男人送进南风馆任人糟蹋,指不定私下里早就送过女子到青楼楚馆,这样肮脏恶臭的人,连待在身边都嫌恶心,又怎么会带他一起玩。
她们的处理方式倒是让沈归砚高看一眼,毕竟他见多了藏污纳垢,狼狈为奸的人。
“他妈的!姓曲的你敢踹老子!”
挨了一脚,还被浇了一头水的章庞阴沉着脸就要动手,张绾晴已经先一步喊来护卫和学正,“学正,我举报章庞此人怂恿我们把沈同窗卖到南风馆,妄图通过我们之手毁掉沈同窗,像此等毫无同窗情,礼义廉耻,心肠歹毒之人不配待在国子监!”
“没错,像他这种人就不应该待在国子监。”
“我们是来国子监求学的,才不想被他这种人送去给别人当玩物的!”
“他敢说出那种话,私底下说不定早就干过了。”人群里有讨厌章庞的人,也有讨好附和的狗腿子。
“学正,我,我举报………”人群中,一个向来存在感极低的少年涨红着脸,又在众人的注视下越发惶恐,即便如此,仍是鼓起勇气道,“章庞此人仗着他姑父在翰林院当差,曾多次用学生的毕业,官途来威胁学生,要学生从了他。”
他的声音很小,却轻易传入每一个耳边,原先离章庞近的人,皆嫌恶的远离。
“你胡说什么!信不信老子弄死你!”被扣住双手的章庞双眼缠满血丝,宛如厉鬼。
宝珠随手抓起桌上的一本书砸过去,“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闭嘴。”
宝珠砸完又掏了掏耳朵,“找块抹布塞他嘴里,狗吠得怪难听的。”
直到章庞被拉下去后,沈归砚方才出声,“趁着现在人多,郡主不应该求证吗。”
曲红缨认为很对的点头,“对,宝珠,你是想要我们打断他的腿扔湖里喂鱼,还是剁碎了喂狗。”
此刻像是走在独木桥上,左边虎,右边狼皆在虎视眈眈的宝珠硬着头皮,松开咬着的嘴唇,呐呐道:“下午还要考试,要是他突然受伤了,博士们肯定会猜到什么。”
“所以……我决定先放过他。”宝珠为了不弱气势,才不是怕了他,双手叉腰来到沈归砚面前,雄赳赳的昂起头。
“我告诉你,本郡主才不是怕了你,只是好心让你活到考试后,在和你算账。”
“好。”沈归砚并未把她的狠话放在心上,倒不如说是把她的狠话归类于过小孩子家家般的玩笑话,要么是些无痛无痒的小手段。
可他忘了,有时候无痛无痒的小手段最是磨人。
被人孤立,独自吃饭对于沈归砚来说习以为常,可当他又一次在饭菜里翻出虫子的尸体,被画得一塌糊涂的桌面,书屉里塞满的死老鼠,死蛇,旁边偷捂着嘴笑的人群。
额间青筋跳了跳,二话不说拎起死老鼠的尾巴来到宝珠面前。
第10章
此时的宝珠正拈着一块甜津津的金乳团往嘴里塞,冷不防看见一只被开膛破肚的死老鼠出现在眼前,然后淡定的继续吃金乳团压压惊。
她小时候经常在大哥的院子附近挖出麻雀老鼠野猫的尸体,一开始是被吓哭,后面看久了也就那么回事。
这下子倒是换成沈归砚不淡定了,为不影响她食欲,用帕子把死老鼠裹住,冷笑一声,“宝珠同学不应该解释一下吗。”
宝珠眨了眨眼睛,“解释什么。”
“你说呢。”
宝珠目光再次移到用帕子包着的死老鼠上,眼里讽刺道:“沈同窗该不会是以为这些事是我做的吧。”
沈归砚反问,“难道不是吗。”
能做出那么幼稚得欺负人的事,除了她,他还真找不出第二个。
她都送了自己那么多份大礼,他在如何也该投桃报李,才不会辜负了她的一番好意。
那么,该送她怎样一份大礼,才符合她这位永安郡主的身份。
沈归砚以为依照她的性子,肯定会狡辩,谁能想到她会一口应下。
“没错,是我让她们干的。”宝珠毫不犹豫的承认,更带着一丝快意张扬的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脸。
学着他的模样凑到耳边,恶劣十足地勾起红唇,“不爽啊,不爽就憋着,要么跪下来给本郡主磕几个响头,或者你同我发誓,把那个秘密永远烂在肚子里,我就让他们收手,怎么样。”
那个秘密如今像是一把悬在她头上的剑,保不准何时就会落下。
况且她早就把人给得罪了个彻底,那么在得罪彻底一点,又有什么难。
沈归砚单手撑在桌边,伸手夺过她吃得只剩下几块的点心碟子,视线不经意落在她唇边沾上的点心屑,“宝珠同学送了我那么一份大礼,我何该还一份大礼才行,毕竟礼尚往来吗。”
至于送什么,当然是送她最缺的。
“本郡主送你的,你就好心受着,就当是积攒些福气。”毫不服输的宝珠瞪回去,再说他看着就一穷二白,能拿出什么好东西送给自己。
“有些福气,可不适合积攒。”忍了在忍,沈归砚终是忍下不去提醒,“我知道宝珠同学向来是个爱分享的,否则这该入口的糕点也不会分了一半喂给脸颊。”
!!!
因为连续三日落雨,原先的骑射被取消了,等考试结束后,宝珠发现自己连魂儿都在打飘,好在小考后会休沐两天。
休沐的日子里,宝珠疲懒的窝在小院里哪都不去,生怕自己一离开小院,就被偷了家。
最根本的原因是,她每一次考完试,非但不像其他人卸下重负后的满身轻松,并迫不及待的呼朋唤友出去花天酒地,而是要瘫着休息许久,才能缓过神。
不过一想到沈归砚收到的教训,宝珠的精气神都好了几分。
雪苹看着考完试后,几乎要和床融为一体的小姐,提议道:“小姐,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到院里晒下太阳。”
“不想去。”头发未束,任由它们像水墨画肆意张扬的宝珠正蔫蔫地趴在床上,床边小几上堆满了她爱吃的零嘴。
“鹿鸣院那边,今日可有什么动静。”宝珠说完,舀起一勺糖蒸酥酪放进嘴里。
甜津津,冰凉凉的软绵口感一入喉,幸福得她眼睛直眯。
出去玩,哪儿比得过窝在家里吃点心舒服。
正摘了几枝桃花回来的冬儿回答:“鹿鸣院里的那位从考试回来后就一直没有出去过,或许他是清楚沈府里并没有人欢迎他。”
冬儿的目光落在正吃得香甜的小姐脸上,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不该说,夫人去过好几趟鹿鸣院。
自从那位回来后,冬儿就开始为小姐打抱不平,就算小姐不是夫人老爷亲生的,也是从小在他们膝下长大的,那么多年了,哪怕是养只猫也该有感情了,何况是那么遭人疼的小姐。
而且那么久了,夫人都没有在踏进琳琅院半步,连带着闻到风声的下人们都怠慢起小姐来了。
“干嘛哭丧着脸。”宝珠很奇怪的又挖了一勺糖蒸酥酪进嘴里。
“奴婢没有。”冬儿适时转移话题,“小姐可还要奴婢在去小厨房给你做一碗?”
府里除了大少爷院里有小厨房,也只有她们小姐能拥有,而且小厨房的支出也都从大少爷账上划,哪怕是府里的其他人想说道,都找不出由头。
舔了舔唇的宝珠看着空空如也的白玉碗,又摸了摸已有七分饱的肚子,貌似还能再来一碗。
还没等她在来一碗,许久未见的沈母来了。
面色红润的沈母踏进琳琅院,见到两颊苍白的女儿,心里越发愧疚起来,她怎么能因为归砚回来就忘了宝珠,宝珠在被她冷落的这段日子里,心里指不定得有多难受。
况且她当年也只是个咿呀学语的婴儿,做错事情的又不是她。
从丫鬟通报母亲往琳琅院来的那一刻,宝珠立刻让冬儿把房间里的吃食给撤了,又往脸上抹了一层粉,怯弱又饱含思念的喊了一声,“母亲。”
那声委屈,又饱含舐犊之情的“母亲”喊得沈母的心都要碎了,竟忘了是过来做什么,“你这孩子,那些丫鬟婆子如此怠慢你,你怎么不来静春院告诉母亲。”
“母亲,你好久不来看宝珠了,宝珠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宝珠也想去见母亲的,可是……”鼻翼抽搦的宝珠委屈地垂下通红的眼儿,白皙的手指搓着衣角,单薄的肩膀缩瑟的轻颤。
“宝珠害怕母亲不想见到宝珠,要不是宝珠,母亲也不会和,和……自己骨肉分离十多年。”打死她,她也不想喊她做哥哥,要不然多丢脸,多掉价啊。
“怎么会,做错事情的是你娘,又不是你,母亲疼你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不喜欢你。”沈母摸着她细软的头发,心里也在惋惜。
宝珠要是她的亲生女儿该有多好。
“哪怕你不是我亲生的,也都改变不了你是我的女儿。”
宝珠依偎着沈母手腕,不确信的问,“母亲说的话,当着没有骗宝珠吗。”
沈母捏了捏她的鼻子,笑得促狭,“母亲什么时候骗过你。”
“宝珠就知道母亲对宝珠最好了。”宝珠依偎着沈母撒了好一会儿的娇,才注意到同在屋里的沈归砚。
即便他没有进入内室,但宝珠能从他倒映在小红梅屏风上的影子里感觉到他在嘲笑自己的装模作样,火气像是燃烧中的炮竹,噼里啪啦就上前了。
宝珠咬破舌尖才压住羞赧的气愤:“母亲,他,为何会在宝珠屋里。”
同时也在庆幸没有给母亲上眼药水,否则他指不定会颠倒黑白,刻意抹黑她。
经她提醒,沈母才想起正事,“是这样的,你哥哥在学堂里成绩好,母亲就想着让他教你一下课业。”
笑得温柔的沈母取来外套给她披上,嘴上嗔怪,“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你和归砚一个班,以后兄妹二人一起上下学多好,课业上也有个人能相互照应,要不是我去找了学正,都不知道归砚年纪轻轻已是举人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