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梅姑听说宿清焉和扶薇要进城去,她连连点头:“多出去走走对身体好着呢。薇薇身体太弱了。”
说着,她的视线下意识又落在扶薇的细腰之上。
“时辰不早了。母亲,我们这就出发了。”宿清焉道。
梅姑收回视线,笑着说好,又叮嘱了宿清焉几句让他照顾好扶薇。
扶薇不想骑马,和宿清焉乘车进城。她没带灵沼,花影在前面赶车,蘸碧跟着坐进马车里。
“对了,”扶薇忽然问,“知州的女婿没有再找麻烦吗?”
宿清焉摇头:“暂时没有。也可能是因为正忙着接待黜陟使。巡使大人已经到了,最近住在知州府上。”
扶薇先前已经从宿清焉口中得知是宿流峥的另外一个师父暂时解决了这件事,不过用贪污的罪证要挟,这样的方式让扶薇皱眉。
无他,执政多年的经历让她对贪污深恶痛绝。她有心料理这个许知州,至今还没有出手是因为黜陟使刚好到了,她想看看这个巡查官员的黜陟使有没有本事。若是个废物,一并处置了。
扶薇抬眸看向宿清焉,见他微蹙着眉,陷入沉思的模样。
“你是觉得事情还不算彻底解决吗?”扶薇问。
“自然不算。”宿清焉坦言。
扶薇捉弄心起,随口说:“宿郎不若求求我,说不定我有办法摆平呢。”
宿清焉抬眼看过来。
扶薇继续说着玩笑:“京里来了官员,说不定我认识,甚至是我老相好,我能说上话呢。”
宿清焉清隽的面容微凝,他微张了嘴想说什么,又盯着扶薇慢慢抿起唇,将脸偏到一边去。
扶薇讶然。
这是生气了?
她只是说玩笑而已呀。
她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坐在角落里的蘸碧,见蘸碧欲言又止地望着她。
扶薇沉默了。
蘸碧这个表情好像在告诉她——那个黜陟使真的是她老相好。
“哪个官员来地方了?”扶薇问。
蘸碧小声说:“祝明业。”
扶薇沉默地端起小方桌上的一杯温水,心无杂念地小口喝着。
接下来的路,马车里一片安静,扶薇和宿清焉几乎都没有再开口。
到了地方,花影将马车停在路边。
蘸碧先跳下马车,宿清焉跟着要下车时,扶薇指尖轻轻勾了下他的手心。
宿清焉回眸,撞见扶薇脉脉柔眸。
宿清焉什么也没说,飞快地回握了一下扶薇的手。眼看扶薇的唇畔瞬间绽出笑靥,宿清焉立刻收回目光,行为端方地下了车,又若无其事地立在一旁扶扶薇下车。
南源城的繁华热闹自然不是小小水竹县可比,就连那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也比水竹县要热烈许多,花样繁多。
街市商铺多,人更多。
宿清焉让扶薇走在路里侧,以身护着她,免得碰撞磕碰。
经过一家丝绸店,扶薇遥遥看见秋火站在远处对她使眼色。知道秋火有话要禀,扶薇把宿清焉支开。
“宿郎,我自己逛这里就好,你去给我买些别的。”
“买什么?”宿清焉问。
扶薇示意宿清焉低头,待他靠近,她凑到他耳边低语:“黑盒子里的东西太少了,不够。”
宿清焉微怔,颇为无奈:“薇薇……”
扶薇惊讶望着他,反问:“你不喜欢那个了吗?”
周围是街市的吵闹,耳畔却是扶薇露骨的言辞。宿清焉的脸颊几乎是一瞬间泛了红。
免得她再说让他在外心跳加快的胡话,宿清焉移开目光,匆匆道:“我去买。有些远,要过一会儿再来寻你。”
扶薇颔首。
目送宿清焉颀长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扶薇并没有走进路边的丝绸铺,而是走进一旁的偏僻小巷,接过秋火递来的密信。
她没有直接拆开看,而是先递给了蘸碧收起来。
扶薇走出小巷,沿着长街缓步,悄无声息地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一阵吵闹声让扶薇驻足,她循声望去,一眼看见一家酒楼二楼窗口的祝明业。
祝明业正死死盯着她,先看见了她的身影。
扶薇“唔”了一声,有些无奈地喃喃自语:“撞见熟人了……”
宿清焉有些不放心扶薇,去而复返,却发现扶薇跟着一个男子走进一条僻静的小巷。
宿清焉愣住。
扶薇是故意支开他的吗?
他不自觉跟了上去。
他站得很远,只遥遥望着。扶薇背对着他,他只能看见那名男子对着扶薇喋喋不休地说着话。
他眯起眼睛来,隐隐看见那个男人似乎哭了。
扶薇抬手,递上一放帕子。
祝明业哽咽地偏过脸,嫌丢人不肯接。
扶薇叹息,将手里的帕子再往前递去。
祝明业这才伸手去接扶薇递来的丝帕,连同扶薇的手一并握在掌中。
宿清焉眼睁睁看着扶薇的手被别的男人紧握,他的呼吸一窒,仿佛忘记了该怎么呼吸。
他干净的眸子逐渐空洞,继而阴邪。
第025章
“宿二哥?是……是宿二哥吗?”
身后传来一道疑惑的询问。
在这一声“宿二哥”里, 宿流峥彻底占据了这具身体。他回头,掀起眼皮瞥向身后的姑娘。
“真的是你呀!我没认错人!”林芷卉翘着唇角奔过来,“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少女明艳灿烂, 一双圆圆的眼睛水汪汪地望着宿流峥。奔跑时,发上的流苏簪花一晃一晃的。
宿流峥瞥了她一眼, 便移开了目光, 脸上没什么表情。
林芷卉正是曾被历高飞觊觎,灵机一动把自己当镖物找上平安镖局的那个姑娘。
“我……”林芷卉仰着一张笑脸望着宿流峥,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想了一下, 向后退了半步, 郑重地弯了弯膝行谢礼。她认真道:“本来应该登门道谢,可是家里不准我去……”
林芷卉的眉头拧起来。
事关姑娘家的名声, 家里希望她将那段经历彻底隐瞒,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至于平安镖局, 已经付了钱, 没有必要再登门道谢,平白再添麻烦。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那是绝望之时的相护,纵是金钱交易,林芷卉心里也藏着些感激。
所以她这次跟着祝明业,偷偷跑回了南源城。
“宿二哥, 那个历高飞后来可有找你的麻烦?”林芷卉个子小总要仰着脸去看宿流峥,“我这次来也是要暗暗惩治那个恶人!”
“死了。”宿流峥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被捧在手心里的千金大小姐,却并不因为宿流峥不耐烦的语气而不高兴, 林芷卉点点头,笑着说:“那就好!没给你们带去麻烦就好!”
宿流峥冷笑了一声。“怎么没带去麻烦?”
“还有。”宿流峥沉声, “你看着我傻乐呵什么?别把我当好人。我和历高飞那种货色没什么不同。”
林芷卉脸上的笑不由一僵,望着宿流峥的脸色,怯生生地向后退了半步。
“芷卉?”祝明业皱着眉头喊。
林芷卉歪着头,视线越过宿流峥循声望去,看见小巷里的祝明业,同时还看见了一个身形纤细婀娜的美人在祝明业身边相伴。
她弯着眼睛笑,一边朝祝明业走去,一边拉长了音打趣:“好呀,我说怎么不见表哥的人影,原来是有佳人相伴呀!”
祝明业却在她打趣时,下意识去看扶薇的表情,继而神情一黯。
扶薇转过身去,恰好林芷卉正好奇地打量着她。看清扶薇的脸,林芷卉懵了一下,喃喃:“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扶薇唇畔浮起一抹浅淡疏离的笑,面对外人时,她的笑里自带着高高在上的尊贵。
林芷卉瞬间睁大了眼睛,她把扶薇认出来了!“长……”林芷卉腿一软就要跪下去。
扶薇却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对她缓缓摇头。
林芷卉立刻回过神,明白长公主出现在江南必然是隐藏了身份,不想暴露自己长公主身份!她欲跪的腿生生停住,要喊出的称呼也咽了回去。
扶薇的视线已经越过了林芷卉,望向宿流峥,问:“清焉,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宿流峥扯了扯一侧的唇角勾出一丝笑来,他转过身去,似笑非笑地盯着扶薇的眼睛,玩味道:“嫂嫂又认错了。”
嫂嫂?
祝明业和林芷卉同时呆住!这个人管谁叫嫂嫂?管长公主叫嫂嫂?这怎么可能!长公主还不治他的罪?兄妹两个不敢置信地看向扶薇,果然看见扶薇的脸色极差。
扶薇看着宿流峥那张阴笑的脸,一瞬间变了脸色,她冷笑:“你非要和他穿一样的衣服?”
林芷卉和祝明业的眼睛瞪得更大!原以为长公主因宿流峥胡言乱语而气愤。可是长公主在说什么?长公主说的话怎么像承认了这嫂嫂的身份?
闻言,宿流峥皱眉。他展开手臂,瞥了一眼身上的长衫,顺势将碍事的衣袖往上挽了一截。他一边挽袖,一边盯着扶薇,意味不明地笑:“我和哥哥的东西从来都是共享,不分彼此。”
明明是一样的旧素衫,穿在宿清焉身边是那般如玉公子风度翩翩,可穿在宿流峥身上,扶薇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扶薇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双生子都喜欢用一样的东西,可宿清焉和宿流峥却是如此,在宿家有太多一样的两份东西。至于衣裳,那就更是如此。
宿家不是富贵人家,并无锦绣华服,宿清焉总是穿着款式最简单的长衫,甚至有几件一模一样的衣裳。好似梅姑总是习惯扯一大块布,能做几身就做几身。
扶薇以前没怎么在意宿清焉的衣裳,只觉得他人长得好看穿什么都仪表堂堂。可如今看见穿着一样衣裳的宿流峥,顿时嫌弃起这些半旧的衣裳。
她抬了抬眼,避在远处的花影和蘸碧立刻迎上去等吩咐。
“去打听一下,哪家制衣最好。”
蘸碧立刻小跑着去打听。
——扶薇要给宿清焉裁新衣。只能他穿。扶薇不想再看见宿流峥穿得和宿清焉一样!
扶薇抬步走出小巷,经过宿流峥身边的时候,宿流峥低笑一声,道:“不守妇道。”
扶薇瞥他一眼,讥笑:“你先守一守弟道,再来置喙。”
宿流峥收了笑,撩着眼皮目如毒蛇地盯着扶薇走远。
扶薇已经带着花影走出很远,小巷里的三个人都还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背影。
林芷卉最先回过神,她拽了拽祝明业的袖角,小声说:“表哥,你别再这样了。”
林芷卉虽然声音很小,宿流峥却听见了,宿流峥上下打量着祝明业,口气不善地问:“你们什么关系?”
祝明业正陷在伤怀里,面对宿流峥审问的态度,他剑眉一皱,反问:“你又是什么人?与你何干!”
林芷卉不懂这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怎么就剑拔弩张了,她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赶忙介绍:“表哥,这个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流峥哥哥,我的救命大恩人!”
祝明业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上下打量着一身戾气的宿流峥。
表妹将这个人夸得天神下凡般神武,可是今日瞧着怎么不像个好人?
不过既救过林芷卉,祝明业稍微收了收怒气,将扶薇递给他的丝帕仔细收进袖中,对林芷卉说:“我还有事,你让侍卫送你回知州府。”
祝明业隐隐觉察到一道阴森森的目光,他一抬头,恍然宿流峥盯着他正往袖中塞的丝帕。祝明业不悦地将丝帕最后一角也彻底塞进袖中藏好,大步朝外走去,去追扶薇。
经过宿流峥的时候,祝明业脚步微顿,问:“她……真是你嫂嫂?她真的和你兄长……”
宿流峥抱着胳膊,用一种充满敌意的目光瞥着祝明业。“怎么,你和她偷情的时候不知道她是有夫之妇?”
祝明业还是觉得不可置信。长公主和卫行舟的婚事泡汤了,他暗中得了消息知道长公主来了江南散心养病,所以才领了这趟差事,说不定能遇到她呢?
遇是遇见了,但是……
难道他又一次和她错过了?他面色凝重,也不再和宿流峥多说,快步追上扶薇。
扶薇让蘸碧去找裁衣铺子,蘸碧问到几家,其中一家竹兰坊离得最近,不过二十多布的距离。
扶薇带着花影和蘸碧迈进铺子,老板一抬头,顿觉得美人华彩照人,整个屋子都亮堂了不少!
他笑着大步走过去,眯着眼睛询问要什么款式的衣裳,是量体裁衣,还是要选店里的成衣。
“给男子裁衣。”扶薇回了这么一句,便渡着步子走到布料架子前,仔细挑选着布料。她挑得虽仔细却并纠结,很快选好。
“这个、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嗯,先用这四匹布做四件。”扶薇道。
“好好好。”老板立刻让店里的伙计记下。他再笑着问:“什么尺寸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