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薇,我们是不是要死了?”他问。
扶薇五脏六腑都在颤疼,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痛楚。她忍了忍,才微弱开口:“你都从狩猎场跑出来了,怎么会死。”
她把手递给宿流峥,道:“把我扶到路边灌木后躲一躲。我跑不动了,你自己走吧。”
宿流峥将扶薇的手握在掌中,指腹轻轻抚着她的手背。他没接扶薇的话,而是问:“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扶薇,你会不会为我哭一次?就一次也好。”
扶薇胸口起伏着,每次喘息都难受,何况是说话。她不想再说话,皱眉道:“你快走!”
她又忍不住多说了一句:“日后别忘了我叮嘱你的那两件事。”
当个好皇帝。
照顾好自己。
“你叮嘱我的事情那么多,若不耳提面命,我可记不住。”
“你!”
宿流峥却笑起来:“扶薇,如果能和你一起死,那应该是件非常痛快的事情!我一想到能和你一起死,心里就开心得不行!”
扶薇皱眉,五官都要揪到了一起。她气急,道:“你这个蠢货!我就不应该一路追过来!”
宿流峥才不介意扶薇的责骂。她骂他,那说明在意他,他心里反倒畅快极了。他抱着扶薇的胳膊,身心舒畅地歪着头,枕在扶薇的肩上,抬头看天。
扶薇做不到宿流峥的淡然。可她实在对眼下情况毫无办法。秋日的凉风吹拂,吹动她心里,逐渐让她那颗慌乱焦灼的心安静下来。
她随着宿流峥一起抬头,去看日出。
朝阳正在东升,将天地万物点亮,一切都开始焕发生机。
“你那天……”扶薇又一次问,“你那天没说完的话到底是什么?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宿流峥迟疑了一下。他刚欲开口,远处传来马蹄声。
扶薇心口立刻一紧,循声望去。片刻之后,她看清来者之一正是花影,顿时心里一松。
难道是夜影卫大部队到了?不可能这么快啊。
不仅是花影到了,还有大批的御林军,和此次跟随着宿流峥来狩猎的朝中臣子。
没有人奔过来跪地请罪说一句“臣救驾来迟”。只有人禀话:“陛下,所有逆臣贼子都已擒获,无一漏网!”
风安静地吹着,吹动扶薇鬓间的碎发。
好半晌,扶薇转过脸看向宿流峥。
宿流峥再不敢靠着扶薇的肩头,心虚地直起身来。
扶薇不可思议地瞪着宿流峥。
很多乱臣贼子追杀他,迫他逃出狩猎场?不,分明是他杀红了眼,提刀追出来。刚好遇到她。
原来只她一个人在逃命。
这个骗子。
“花影!”扶薇提声喊人,朝花影伸出手,让她扶着自己起身。扶薇气恼地不去看宿流峥,忍着虚浮无力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得端正,穿过御林军和群臣。
御林军和群臣不敢多看,低着头朝小路两边退去,给扶薇让出路来。
扶薇苍白的脸色一片肃然,心里却愤恨自己的蠢笨,竟是又被这个傻子给骗了!
“扶薇!”宿流峥立在原地大声地喊。
扶薇理也不理他,继续扶着花影的手往前走。
“扶薇!”宿流峥又一次大声地喊。
扶薇还是不理他。她现在只想知道夜影卫的马车是否赶了过来,她需要坐进马车里好好休息。
“你问的问题不想知道答案了吗?”宿流峥望着扶薇的背影大声说,“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和你成亲啊!”
扶薇的脚步稍微顿了一下,仍旧继续往前走。她不由在心里骂宿流峥,几百人杵在这儿,他可真是什么都能说出口,一点体面也不讲!
她很累,还在气他骗人,更没心思在这个时候顾虑他的脸面。
“扶薇!”
扶薇不理会宿流峥的声音,却听见身后的臣子和御林军、甚至是她的夜影卫,皆是一片哗然,还有那些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宿流峥又干了什么?
扶薇心里诡异地浮现一抹不好的预感,转过身去。惊愕迅速爬满她的眼睛,潋眸轻晃。
宿流峥无视所有人,跪了下来。
见扶薇终于驻足转过身来看向他,宿流峥漆亮的眸中浮出灿笑。他朝扶薇伸出双臂:“扶薇,和我成亲!答应我的求娶!”
扶薇不敢置信地望着宿流峥,目瞪口呆,什么反应都忘了。
他在干什么?他又忘记了自己是皇帝吗?他是在发病还是在发疯?
宿流峥笑得灿烂又肆无忌惮,他坦坦荡荡大声地说:“嫁给我吧!”
“求你了。”
第068章
扶薇万万没有想到, 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被当众逼婚。
虽然是宿流峥跪下求来的。
马车颠簸,扶薇靠着车壁合目养神, 身子也被颠得轻轻地晃。宿流峥坐在她身边,眼巴巴望着她, 他眼底兴奋难藏, 兴奋之余又藏着一丝忐忑。
他的目光太过灼热,即使扶薇闭着眼睛也可以感觉得到。她无奈地抬起眼睫望向宿流峥,问:“乱党都解决了?宫里也都安顿好了?”
宿流峥赶忙点头,这才敢凑到扶薇身边挨着她坐, 解释:“刚出宫没多久就知道那些狗东西不老实, 将计就计将他们一锅掀了!本来想过传消息回去给你,但是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反正那些狗东西闯不进宫里,扰不了你。就是没想到你从别处得了消息, 跑出来找我……”
他眼前浮现扶薇满脸焦急朝他奔来的画面, 宿流峥低下头,嘴角的笑根本压不住。
扶薇无语:“有那么好笑吗?”
宿流峥不说话,嘴角依旧上扬着。
扶薇气得用手指头戳他脑袋,斥声:“你能不能有个皇帝的样子?”
“明明是你说过,当了皇帝想干嘛就干嘛。你忘记了?”宿流峥语气轻快,“我是皇帝, 那我的样子就是皇帝的样子!”
他语气随意,可是神情瞧上去竟真的有了几分帝王的气势。
扶薇这个时候才真正地明白宿流峥与段斐不一样。他们两个人都对皇位没有那么强烈地想要,可人和人的能力是不一样的。宿流峥登基为帝也没有很长的时日, 已经能培养出自己势力来了,轻而易举解决亲王联络朝中重臣谋逆之罪。
扶薇再看向宿流峥, 瞧着他那副高兴的样子,心里的气恼又爬出来。她强调:“你连祭祖祭神佛祭天地都不需要下跪,日后再也不许向任何人下跪。你听见没有?跪我也不行!”
“我以前又不是没跪过你。”宿流峥随口道。
扶薇愕然,反驳:“你什么时候跪过我?别说的像我以前虐待你似的!”
“床上啊。”宿流峥说得理直气壮,“哪次在床上我都跪你啊。”
这是在马车上,侍卫恐怕在车外不远处。扶薇呆了呆,才想起去捂宿流峥的嘴。
“你这张嘴……你这张嘴真是……真是!”扶薇难以找到言辞来形容他。
宿流峥握住扶薇的手腕,将她的手拉开,而后捧在掌中握着。他用一双明亮的眼睛开心望着扶薇,说:“那么多人都看见、听见你答应,你不会反悔吧?”
扶薇瞪他。
他不给自己留脸面,她还能不给他脸面吗?
“不会反悔的是不是?什么时候成亲?回宫就办事儿吗?你不会再溜了吧?”宿流峥不知不觉中抓着扶薇的手力道在加重,喋喋不休,“别以为我不知道长欢宫里有密道。等回去,我就把出口堵了!嗯……出口那还得给你备点干粮、躺椅,免得你都走到那儿了才发现出口被堵,又气又累,也好坐着歇歇脚、喝喝水、消消气……”
扶薇被他气笑了。
她不想去追问宿流峥是何时知道那条密道,她笑问:“我就那么蠢笨,密道被堵了还能不知晓,着了你意,闷头往里走?”
话一说完,扶薇自己都愣了。她竟是被宿流峥带偏了,跟着他说些有的没的可笑话。
“对对,是我说错。扶薇天下第一聪明人,唯我宿流峥是天下第一大蠢货!”
扶薇重新看向宿流峥的眼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这双眼睛有了变化。扶薇犹记得初遇他时,他眼神总是很空洞,时不时泛出一道阴邪之气。
如今他这双眼睛越来越明亮,也有了很多其他情绪。比如现在,他笑起来的时候,这双眼睛变得生动起来。
宿流峥慢慢歪着头,好奇地探寻着扶薇的眼神。他终是忍不住问出来:“你在看什么?”
他又缓慢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问:“看我?”
扶薇不想搭理他这愚蠢的问题。她轻轻推一下宿流峥的肩,说:“往那边挪一点。”
宿流峥的脸上立刻一沉。不开心被嫌弃。
扶薇无奈地轻叹了一声,抬手捏了捏他的脸,缓声:“让我枕一会儿。”
宿流峥麻溜地往一旁挪,问:“这样距离够不够?”
扶薇躺下来,枕在他腿上。她连夜纵马赶路,如今知晓平安,到了车里不仅疲乏,也开始犯困。回宫还有很久的路,她想先睡一觉。
扶薇慢慢合上眼,宿流峥低着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他目光如炬,纵使扶薇闭上眼睛,也能明显感觉到他的目光。这让人怎么睡?
扶薇拿起丝帕,覆在脸上。
宿流峥仍旧低着头,没有将目光移开。
柔软的轻纱盖在扶薇的娇靥,随着马车的前行,丝帕微微地飘晃着。
不多时,扶薇睡着了。
宿流峥俯下身去,隔着丝帕,将一个极轻极轻的吻落在扶薇的眉心。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用力索取亲吻,一触即分的吻,将情感克制,不再扰她安眠。
即使扶薇有意隐瞒宿流峥不成体统下跪求娶之事,可当日实在太多人看见,纵表面上众人不敢妄议,私下里却是议论个三年五载都不够。
既瞒不住,扶薇也只好随之了。
“但愿别折了帝威,日后旁人不会不尊他敬他。”扶薇无奈感慨。
梅姑笑笑,道:“有什么可担心的?不过一段佳话罢了。”
会是这样吗?扶薇心里也没谱。
梅姑瞧着扶薇仍旧蹙眉,心里知道她是真的为宿流峥考虑。梅姑微笑着,说:“没想到兜兜转转,你还是成了我儿媳。这次是真的了。”
扶薇微怔,心里顿时染上一抹复杂。她默了默,声音很轻语气却很认真地说:“以前也是真的。”
扶薇怎么会将和宿清焉的过往当成假的呢?都是真的。
梅姑打量着扶薇的神色,问:“薇薇,你还是更喜欢清焉,对不对?”
扶薇云淡风轻地摇头,道:“哪有什么更喜欢?本来就是一个人。”
人有多面,喜欢一个人,难道不正是喜欢他的全部吗?
宿清焉是念念不忘的存在,可他过分完美,他的完美像踩在云朵上一样让扶薇时常觉得不真实。而这份真实感,由宿流峥填满。
他们两个拼成了一个完整的,活生生的人。
扶薇再环顾殿内,瞧着太后所居实在过于简朴。她柔声道:“母亲这住处太单调了些,应该再添些雅物。我那里有几件雅致的摆件,拿过来给母亲摆放?”
梅姑摇头,慈声道:“我不会在宫里住太久。”
扶薇讶然。
这个皇宫没有给梅姑太多好的记忆,反而有太多痛楚和不堪。她之所以回来是为了儿子。如今儿子病情得到控制,朝堂也日渐稳固。眼下又要和他心仪之人成婚。前路一眼看去,繁花似锦。
她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这大半生,她都耗在儿子身上。如今儿子一切都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她也该放心、放手,去走自己的余生了。
“等你们成了婚,我就走了。”梅姑道。
扶薇问:“流峥知道吗?”
梅姑点头:“已经告诉过他了。”
扶薇想了想,设身处地站在梅姑的立场上,便慢慢懂了。她微笑柔声:“那提前祝母亲一路顺风,得了闲回来看看。若政务不忙时,我也会和流峥一起去看望您。”
“好。”梅姑笑着点头。
人生走到这里,她将很多事情看淡。分别也没什么值得伤感,不过是暂别去走另一段路看另一处风景。家人心系一起,会重逢会相聚。
大婚前夕,新上任的右丞求见扶薇,言辞恳切地希望扶薇身为后宫之主之后能够为皇嗣着想,劝说陛下广纳后宫,莫要再像太上皇那般——专情到连皇嗣也不顾,导致朝堂动荡。
扶薇正坐在荷花池旁边,捻着鱼食洒进池水里,看着锦鲤们争相抢食。
她没有应下,而是道:“苏大人还是写折子奏请吧。”
“这……”右丞五官皱巴起来,“陛下不听臣言……”
“他不听你的,就会听我的了?”扶薇挑眉看他,“苏大人怕死,我就不怕死了?”
苏右丞语塞。他还想说陛下哪里舍得您死啊!您可是陛下当众跪地脸面都不顾求娶到的皇后啊!可他再一抬眼看向扶薇眼底蕴含的冷意,后脊顿时一凛。
他怎么就忘了,面前的人不仅是即将成为六宫之主的女人,也是曾经执政多年的长公主。
“参见陛下。”不远处的几个宫婢齐齐屈膝行礼。
右丞的后脊觉得更凉了。
宿流峥走到扶薇身边,瞥一眼右丞,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臣、臣……”
扶薇慢悠悠地将手里最后一点鱼食洒进池水中,道:“苏大人说他家里有几株长得不错的荷花,打算孝敬我。”
苏大人惊愕地看向扶薇。这……算不算欺君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