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流峥不耐烦地说:“哪那么多废话,还不赶紧快去拿!”
“是、是……”苏右丞也顾不得是不是欺君了,借着扶薇的话,躬身快步退下。
宿流峥再转脸看向扶薇,立刻换上一张笑脸。他在扶薇面前蹲下来,动作自然地握住扶薇的手,道:“别在这里喂鱼了,走,咱们去选婚服!”
“婚服不都是一样的?礼部不会出差错。”
宿流峥脸上的笑,顿时消了大半。
“好。”扶薇改口,“同你去选。”
宿流峥的笑容突然又笑进了眼底。
宿流峥让人裁制了多套婚服,带着扶薇一套套试衣挑选,他不是嫌这不好就是嫌那不好,都满意了,又会嫌两件婚服放在一起不像一套。
扶薇懒洋洋地靠坐在软椅里,看着他专心挑选的样子。
“你觉得呢?”宿流峥看过来。
帝后婚服,所有绣娘加工加点精心制作,呈上来之前必然仔细查看过每一个细节,选哪一件都没有问题。扶薇本想随便选一套,结束这枯燥的挑选,可是瞧着宿流峥上心的样子,她忽然一阵恍惚,想起曾经与宿清焉成婚时的草率。
她起身走过去,亦专心挑选起来。嫌这个不够好看,嫌那里不够精致。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终于挑出来一套满意的婚服,却并非直接采用,而是提出了多处需要改进之地,让其拿回去,让绣娘一一修改增色。
十月二十六,帝后大婚。
一大清早,扶薇早早起来梳洗打扮。长欢宫里今日格外热闹,宫婢们说话的声音里都带着笑。
扶薇往日装扮总是很简单,喜欢穿深色、素色,首饰戴得也少。今日大婚,终是可以隆重打扮一番,这可乐坏了蘸碧和灵沼。
“殿下这张脸,总是素着实在浪费。今日可以好好发挥我精学多年的手艺了!”蘸碧一边说着,一边撸了撸袖子。向来文静的蘸碧难得这样说话。
灵沼在一旁笑细细地翻看首饰。“哪个都好看!哪个都想给殿下戴上!以前就想把这世上最好看最亮晶晶的头饰都戴在殿下头上呢!”
扶薇眉眼间也染上几许柔笑,哄着她说:“那今日就听你的,你挑什么我戴什么。”
“好!”灵沼将所有的首饰盒翻开,精心挑选。
看着她扒拉出一支又一支珠钗步摇,扶薇无奈地笑:“你这是要我戴上几斤啊!”
“不管!反正殿下答应了的!”灵沼笑嘻嘻地继续挑选。
蘸碧给扶薇梳好了云鬓,先拿起凤冠来给扶薇戴。纯金的凤冠蘸碧拿在手里都觉得重,可戴到了扶薇头上,只见扶薇仍旧端坐纹丝不动,细长的颈仍玉立。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灵沼将早选好的珠钗首饰都捧给蘸碧。
真给扶薇佩戴的时候,蘸碧并没依着灵沼把所有亮晶晶的首饰都往扶薇头上插,而是挑选了与扶薇今日衣着、妆容相宜的首饰。
扶薇望着铜镜里的自己,逐渐珠钗琳琅的模样。
“怎么样?”蘸碧询问扶薇的意见。
扶薇望着铜镜上的一支金镶玉凤朝云簪,道:“换一支簪子。抽屉里面的那支。”
蘸碧有些疑惑。她目光下意识落在铜镜下的小抽屉上,转瞬了然。她将扶薇鬓上那支凤簪取下来,拿出小抽屉里的那支并蒂莲簪戴在扶薇发上。
身后围着几个小宫女,好奇是什么样的宝贝被皇后娘娘格外重视。一定比那支凤簪还漂亮!可是当蘸碧将那支并蒂莲簪子戴在扶薇鬓上时,几个小宫女都不由呆了呆。
好普通的一支簪子啊!尤其是和凤冠挨那么近,尤显得黯然。
凤鸾玉车到了,小宫女们来不及多想,赶忙忙碌着起来,端起早已准备好的红绸篮,篮子里装满了鲜花和糖果。
扶薇起身,扶着蘸碧的手往外走。满鬓琳琅随着随着她的走动烨烨浮光,照亮她沉鱼落雁之容。曳地的裙摆缓缓展开,显出金丝祥凤傲人之姿。
扶薇登上凤鸾玉车,离开长欢宫,往前殿去。穿着红裙的宫婢们走在凤鸾玉车两侧。
车过留香。飘落的花瓣翩落的形态也轻盈愉快。
扶薇坐在车里,望着无比熟悉的红墙宫闱。一路走来,她想过自己的很多个下场,唯独没有想到自己会换一个身份,余生都住在这座宫殿之中。
她曾经对这皇宫敬畏,甚至畏惧。如今换了心境,再看这座巍峨皇宫,才品出些壮丽与荣耀。
凤鸾玉车终于到了玉阙台前,文武百官早已恭候多时。宿流峥一身绣龙喜服,立在玉阙台之上。看见凤鸾玉车的那一瞬间,宿流峥眉宇之间的不耐烦一扫而空,只剩欢喜。
凤鸾玉车停,扶薇将手递出去搭在蘸碧的小臂上扶着下了车。
按照章程,她会走上这一节节玉阶,到达玉阙台之上,与宿流峥一同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
扶薇刚迈出一步,就见高台之上的宿流峥突然小跑下来。
扶薇愣了一下。
他……他果然又不听话!
文武百官偷偷目光交流,皆是无奈地轻摇头。
蘸碧询问地望向扶薇,扶薇看着从高台之上一路小跑下来的宿流峥,她神色不变,继续迈着从容端庄的步子,一步一步往前走。
宿流峥奔到扶薇面前,高兴地朝扶薇伸出手。“这么高的台阶,哪能站在上面看着你自己走?我要和你一起走上去!”
扶薇唇畔浮现一丝浅笑,她先将宿流峥跑歪了的腰间玉佩流苏拢顺,才将手递给他。
蘸碧垂首退到一旁。
宿流峥不喜欢皇后独登高台走到帝王身边的臭规矩,他就要和扶薇携手一起走。
两个人并肩携手登高台。
宿流峥转过脸看向扶薇:“你凤冠好重。沉不沉?若是脖子酸了就拿下来。”
“我拿下来,你给我捧着?”扶薇轻声问。
“行啊。别说给你捧着,我替你戴都成!”
扶薇唇畔的笑愈深,她说:“好好看路。”
“哦。”宿流峥嘴上答应,眼睛却还盯着扶薇。
“真好看。”他发自肺腑地感慨。
扶薇怀着端庄得体的微笑目视前方,没有再接话。
两个人登上高台,李拓捧着凤印走过来,双手捧给宿流峥。宿流峥接过来,再开开心心地捧给扶薇。
在扶薇伸手接过的那一刻,玉阙高台之下的文武百官和所有宫人齐齐跪地行礼,高呼千岁。
在那一声声盘旋的颂词中,扶薇握紧了手中的凤印。
宿流峥望着扶薇笑,他的视线落在扶薇鬓上的那支并蒂莲玉簪之上。为什么觉得这般熟悉?他多看了两眼,那种熟悉之感越来越浓,却又想不起来。
扶薇低声提醒:“看前方。”
宿流峥这才收回目光,和扶薇一起接受群臣跪拜。
而后宿流峥牵着扶薇走下高台,再扶她登上金銮车,在簇拥下出宫,车队穿过京城主道,接受百姓的瞻仰跪拜。
扶薇知道从今日起宫里宫外又会有许多关于她的流言,不过她早就不在意这些。
她偏过脸去看向宿流峥,将飘到他身上的花瓣捡起扔出车驾。
宿流峥握住她的手,两个人相视一笑。
人群里,祝明业远远望着帝后车鸾远去。他才处理完江南的公务赶回京城,赶上了今日扶薇的大婚。祝明业苦笑,笑老天爷还知道让他及时赶回来。
他垂头丧气地转头,看见垂头丧气的林芷卉。兄妹两个人对视一眼,相望叹了口气。不需要言语,兄妹二人默契地并肩踏入就近的一家酒馆,进了个安静雅间,借酒消愁。
酒过三巡,祝明业重重叹了口气,道:“你还能进后宫当妃子。我嘛,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林芷卉摇头:“我不想进宫了。”
祝明业意外看她:“你给我写的信里不是还高兴地说和你流峥哥哥京中重逢,你有机会进后宫当妃子了?”
“陛下跟他父皇一样都是大情种,宫里根本不会有别的妃子。”
祝明业笑笑,点头赞同:“能干出当众下跪求娶这种事情的皇帝,怎么可能不是个大情种。”
林芷卉双手托腮,感慨道:“而且我也想通了,其实我根本就不了解流峥哥哥,是救命之恩让我念念不忘。与其眼巴巴凑上去,还不如找个喜欢自己的人。我怎么就不能有一个也宠着我的夫君?我才不要当个陪衬挤进别人的故事里,我要找个对我一心一意和我情投意合举案齐眉的夫壻!”
祝明业抱拳,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祝表哥也能找到个琴瑟和鸣的意中人!”林芷卉举杯。
祝明业发自内心的感慨自己当真不如表妹的心怀,他认真点头,举起酒杯。
酒杯相碰,清脆一声响。
前缘过往都成空,自此以后开始新的人生篇章。
扶薇向来重体面,尤其是这样隆重的大场合。灵沼问她凤冠重不重时,她说还好。宿流峥问她累不累时,她说不碍事。
可走过了一整日的流程,回到长欢宫,沉重的凤冠被蘸碧取下来,扶薇立刻去揉酸疼的脖子。她连婚服都没脱,疲惫地偎靠在躺椅上。
宿流峥蹲在她身边,皱着眉帮她将馒头的珠钗首饰取下来。他抱怨:“戴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他随手一扔,就将刚从扶薇头发上取下来的一支步摇扔到地上去。
扶薇看在眼里,赶紧把鬓上那支并蒂莲簪子拿下来递给了蘸碧。然后她才软声道:“今日别摔东西。”
宿流峥像是想起了什么,赶忙将扔到地上的步摇捡起来,他仔细看了看,回头对扶薇笑:“没摔坏!”
他将步摇递给蘸碧,走到躺椅前,帮着把扶薇外面沉重的婚服脱下来。
“还不能脱。”扶薇说,“晚些时候还有晚宴呢。”
“去个屁!”
扶薇蹙眉。宿流峥自知又说了浑话,立马抿了唇。不过他的主意并不改,弯下腰将扶薇抱着来,抱她去床榻上。
扶薇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宿流峥把扶薇放下,拉过一旁的薄被给她盖。
“还好陛下习惯了抱人,不会再被扛着走了。”一想起那种脑袋朝下的眩晕感,扶薇唏嘘地拧眉。
“说过了,不许那么叫我!”
“好。”扶薇眼尾嫣然,“流峥。”
宿流峥看着扶薇轻挑的眼尾,心中有细羽扫过,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靠近扶薇,想要亲吻她。
可是知道殿内还有好几个宫婢,理智生生将他拉回来。宿流峥舔了下嘴唇,强压下亲吻扶薇的冲动。
扶薇几乎一眼就能看懂他的心思,她勾了勾唇角,问:“晚宴真的不用我去,你自己去吗?”
宿流峥点头:“你好好躺在休息,睡饱睡够,然后等我回来。”
……那样才有精力洞房。
四目相对,扶薇瞧见宿流峥眼底的火苗,洞察了他的心思。她轻轻转眸,压下眼底的笑意。
宿流峥垂下眼,看着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
一整日,他们握在一起的手都很少分开。每次刚分开不久,又会重新握在一起。
宿流峥指腹轻轻抚着扶薇的手背,说:“扶薇,我觉得我人生圆满了。”
扶薇忍笑:“身为天子,若还不得圆满,那还让不让别人活了。”
“还差一点。”宿流峥道,“给我生个孩子!”
扶薇眉眼温柔地望着他,她沉默着,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宿流峥还在畅想着美好的未来,说:“不管男女都行,然后把皇位丢给他。我带你游山玩水去!”
扶薇跟着想象了一下。游山玩水?那曾是她在政务繁忙时的向往,可去年真的去过一些地方,倒也没觉得四处游赏多么有趣味。
去哪里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身边人是谁。
“时间不早了,你去吧。”扶薇道。
宿流峥本能地皱了下眉,攥着扶薇的手不肯松。
扶薇问:“若你觉得无聊,我陪你去?”
“不。你休息。”宿流峥终于放开了扶薇的手,三步一回头地往外走。还没走到门口,他又大步折回来奔到床榻旁,俯身靠近扶薇,低声道:“你真的不亲我一下啊?”
扶薇视线越过宿流峥,看向远处垂首的几个宫婢。虽然宿流峥声音压低,可扶薇知道那几个宫婢一定听见了,正憋笑呢。
她无奈地望向宿流峥。是宿流峥打算直起身之前,抬手攀上他的肩,将一个柔软的吻落在他的唇角。
宿流峥走得时候,尾巴都要翘起来。
扶薇目送他走远,唤来蘸碧。她起身下榻,梳洗卸妆,才重回榻上睡去。
这一整日的折腾,扶薇确实疲乏得厉害。躺在榻上没多久,便嘴角噙笑地睡去。
她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原以为睡一会儿自己就能醒来,也没吩咐宫人唤醒她。
宿流峥参加完晚宴,迫切地回来,奔到床榻旁时,扶薇仍旧熟睡着。乃至宿流峥后来上了榻,抱住她,她仍旧一无所觉。
宿流峥垂眼,看着怀里的扶薇。
整个晚宴他都心不在焉,根本不想听那些臣子的废话、更不想看那些无趣的表演。他只想飞奔回来,和他的扶薇亲热。可一想到婚宴不可缺,若他早归,扶薇许是会不高兴。他只能枯坐高处,干熬着。
看着枯燥乏味的表演时,宿流峥满脑子都是想着和扶薇洞房的场景。
他连敬来的喜酒也不曾饮一口。生怕酒味儿被扶薇不喜,坏了洞房的兴致。
宿流峥熬啊熬,终于熬到了晚宴结束,他几乎是一路狂奔归来,迫不及待地想要洞房。
可是扶薇睡着了。
宿流峥心里的那团欲.火烧啊烧,快把他自己烧成了灰。
看着乖顺偎在他怀里睡熟的扶薇,宿流峥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脸。
要不要弄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