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了吗?”林柏楠关心道。
“嗯,满血复活啦!”袁晴遥回答,她双手撑在台阶边缘,跷起脚尖摇晃双腿,嘴角像秋千一样飞荡。
林柏楠瞧袁晴遥那傻里傻气的样子不禁失笑:“赢了比赛有那么高兴?”
“当然高兴了!”
“就那么想赢?”
“也没有很想赢啦,只是不想输得太难看。”沉静片刻,袁晴遥娓娓道出了内心的想法,“我不喜欢于珊珊,所以我不想让她太得意,我也不想让她觉得我好欺负。可是我没法像你一样对她智商压制,但我也有我能做的,而且我做到了。我也让她难受了一下!嘿嘿!”
她乐了几声,注视他的双眸,脸上布满了真心实意:“其实最让我感到高兴的不是我赢得了比赛,而是我在这里见到了你。林柏楠,小学五年,初中三年,你都没参与过运动会,怎么劝你哄你都没用,我还以为今年也是一样,你真的不来给我加油打气呢……这么一想,我面子真大!”
当然了,她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去做。
她傻乐,又开始不自知地释放令人心动的信号,小圆脸由内而外透出诱人的红,再配上她甜丝丝的笑容,她就像一个爽口的甜苹果,好想让人咬一口。
他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却故作云淡风轻:“反正在家也无聊,就过来看看你输了会不会哭鼻子……啧,没想到你还有两把刷子。”
她哼了哼鼻子,用鞋尖轻轻踢他轮椅的轮毂,语气含着些娇嗔的味道:“我输了,但你来了,我肯定不哭。但是我输了还见不到你的人,我肯定跑去你家里哭!我还要告诉蒋阿姨和林叔叔你欺负我,对朋友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再顺走几张你珍藏的周杰伦的磁带和正版CD!”
“无所谓,磁带和CD你喜欢就拿走好了。”他不以为意,同时又觉得好笑,“袁晴遥,你越长大越会告状了。”
她吐了吐舌头,言归正传:“说实在的,我今天赢得很侥幸。如果不是你来了,如果不是于珊珊还参加了其他长跑,如果不是冯胤懿给了我指点和建议,我一定跑不赢的。”
他捕捉到她话语中的关键点,星星点点的光芒在那双小鹿眼中跳动。默了一下,他沉沉地开口问询:“为什么……我来了会影响比赛结果?”
“我也不知道……”袁晴遥自己也没想明白,她理所当然地把肾上腺激素分泌增加归结为了“友情的力量”。
灌下最后一口矿泉水,她回复:“但很神奇,见着你就跟喝了红牛一样,瞬间来劲!可能因为看见你我太激动了吧?”
这是林柏楠期待听到的答案吗?
是,好像又不是。
说完,袁晴遥很自然地把喝完的矿泉水瓶塞给了林柏楠,附近没有垃圾桶,林柏楠把水瓶先装进了背包。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他就那么潜移默运地成了她的“回收站”,她找不到垃圾桶就把垃圾丢给他。
思忖几秒,他还想继续追问,一个响亮的声音大喇喇地传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袁晴遥,原来你在这儿乘凉啊,我找你好半天了!嗨,林柏楠,你终于来玩了!”
只见体育委员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意气风发,他冲着袁晴遥竖大拇指:“袁晴遥,我和老班都想着让你去充个数就行,谁成想你还拿了个第一名,你可太让人惊喜了!我真是伯乐啊,我眼光很好吧?哈哈!”
袁晴遥嘿嘿地笑,回应了一个大拇指。
体育委员的大笑声爽亮,他食指和中指并拢,点了点太阳穴,昂昂告别:“行了,我不打扰你们了,拜拜。”
话毕,体育委员一溜烟跑走了。
抽回视线,袁晴遥与林柏楠的目光相撞,他的眼神倏然躲闪,想深追的那个话题已然没勇气再捡回……
助威声在身后持续响起,赛场上英姿飒爽的同龄人完美诠释着什么叫作“年轻健康的体魄”。
热血的气氛让林柏楠感到格格不入,他拉开轮椅手刹,推动手推圈:“比赛看完了,我走了。”
轮椅仓促后退,他看上去又像是要逃走。
她从台阶上跳下来,追上去拉住了他的胳膊,把他的手抬离手推圈,不给他划轮椅的机会。
她既郁闷又恳切地说道:“你好不容易才来,干嘛急着走啊?别走嘛,再陪陪我,过一会儿就放学了,中午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我的……”
“三二一,时间到!你没拒绝我就当你默认了!”
他刚开口就被她打断,她不讲理的一秒钟数了三个数,又接管了他轮椅的行使权。
她双手握住手推柄,笑盈盈的,把他往操场外面推:“林柏楠,我们去学校后院撸狗吧?宿管阿姨收养了一只流浪狗,小狗狗超级可爱的!”
“那个……”
“不过呢,学校不让养狗,住校生不能养,宿管阿姨也不能在学校养。”还以为他要抗议,她便继续自说自话,“小狗狗马上要被送走了,所以这两天要抓紧时间和它玩……”
“袁晴遥。”他忍不住插话进来,毫无起伏的语调流露出了无语之意,“我的衬衣不是一次性的,你觉得呢?”
“……”她猛地想起那件卡其色衬衣还躺在台阶上,尴尬地笑了两声,用奶凶奶凶的语气交代,“我去取,你不许溜走。你要是溜走了,我会生气的!我真的会生气的!”
他许诺了:“哦。”
*
那天,学校后院,少女把少年的衬衣当野餐布铺在地上,在一排排榕树纳下的阴凉中席地而坐。宿管阿姨养的小狗在她怀里窜来窜去,小爪子踩在衬衣上,留下几个“到此一游”的痕迹。
那件被她糟蹋得皱皱巴巴的衬衣是新的,要上千块钱,他毫无怨言,就那么给她玩了。
她抱着狗狗玩闹嬉笑,他看看她,又看看周围,有一种没做贼但心也很虚的感觉——
因为,这里貌似是校园情侣们偷偷摸摸约会的秘密基地。运动会期间暂时逃离了老师的监管,一对对人儿更是靠近,显然,神经大条的她并没发觉。
她抓着狗狗的爪子扒拉他的裤腿:“小斑点,这是林哥哥哦。”
他对小动物没兴趣,就没给反应,看见她的嘴唇起皮了,他把矿泉水递给她:“给,我没喝。”
她接过水,喝了几口,笑得纯良无害:“喝过也没关系呀,咱俩谁跟谁,我又不介意。”
他没接话,瞟了瞟成双成对的男生女生,神色有些紧绷。
她狐疑地盯着他,明明是不想让他感觉不自在,才带他来人少的学校后院的,可是他现在看起来越加不自在了……
而他控制不住地想入非非,她坐在他腿上的画面闪回……
他满脑子飘着几个字:袁晴遥没有50公斤。
*
国庆小长假第三天,林平尧约袁家一家三口来家里一聚。
林家门前,袁斌提着两瓶白酒,魏静拎着新鲜水果,袁晴遥两手空空,负责敲门。
按下门铃,叮铃声反复三遍后门打开了。
门打开的一瞬间,一个分外高挑的身影填满了袁家三口的整个眼眶,他们齐展展地仰头向上方看去,皮肤受到拉扯,嘴巴不自觉地张开了。
那个身影站得挺拔,待看清楚那张熟悉的清秀面孔之后,三人的嘴巴愈是惊讶得关不上——
“林柏楠?”
袁晴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52章 发明家的诞生
林柏楠正站在袁家三人的面前。
他开一辆科技含量很高的轮椅, 款式类似普通的电动轮椅,但是座椅靠背和坐垫在同一个平面内垂直立起,上腹部绑着加宽防护带, 用来固定上半身, 下面安装了加固护膝, 提供腿部着力点,从而实现180°站立。
出现了!
能站着推的轮椅!
袁斌、魏静和袁晴遥都是头一次见林柏楠站起来, 视觉冲击力不亚于看见外星人登录地球!
他们仨仰着脖子直愣愣地望高得不像话的林柏楠,一时间都忘记了讲话。
“袁叔, 魏阿姨,好久不见。”林柏楠率先打破沉默,他拉平蓝色卫衣的衣摆, 颔首问候。
继而, 他以斜向下45°的角度凝视袁晴遥。
她穿着淡粉色连帽卫衣和牛仔裤,一脸呆相,大眼睛半晌不眨一下。
林柏楠浅浅地勾了勾唇角,招呼三人进门。
三人这才如梦初醒,一边以惊异的眼光从上自下打量他, 一边相继进了门。
入室花园内, 袁家三人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围观林柏楠。
尤其是袁斌,眼神都发直了。他是工科出身, 大学读土木工程专业,赶上了房地产腾飞的黄金年代,在国企干到了小高层, 除了本职工作之外, 平日喜好研究研究机械。
袁斌背着手绕林柏楠踱步一圈,兴意盎然:“现在都有这么高科技的家伙了?能电动行走吗?”
“可以。”林柏楠从容地展示起了这个站立式轮椅。他操作智能控制器, 轮椅听从他的发令,前进后退、左转右转,还能自由调节座椅角度,连脚踏板也能灵活调适……
也就是说,这款轮椅既可以坐立,又可以站立,还可以平躺。
“这个好啊!”袁斌看得热血沸腾,“给家里的老人买一台,平时开出去散散步,还能在公园里晒着太阳睡一觉,哈哈!楠楠,这在哪里买的?叔叔心动了也想搞一台!”
“袁叔,目前没卖的,我自己改装的。”林柏楠如实回答。
“……”
“……”
“……”
袁家三人再次噤声。
袁斌诧然不已:“你自己改的?!难怪我没在市面上见过!但是改装电动轮椅需要懂电路设计、电脑编程和3D建模吧,你小小年纪就掌握这些复杂学科了?”
“懂,但不精通。”林柏楠回复道。
他在长辈面前会表现得谦虚一些,不过他的确也没接受过相关专业系统性的学习,都是看网课、查资料自学的,离专业级别相差甚远。
“已经很了不起了!”袁斌呱呱鼓掌,露出赞赏的笑容,“我们单位有些大学生还不如你,建模建个四不像,根本用不了,也不知道大学学了些啥……”
说着,袁斌习惯性地捏了捏林柏楠的肩膀,但由于林柏楠站着太高,高出了他大半个头,往日向下伸的手变成了向上够,他的动作有点生涩。
此时,林平尧闻声走了过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上前和好友打招呼:“来了?又带了两瓶茅台?”
袁斌把装酒的袋子递给林平尧,指着那辆改装过的轮椅,赞不绝口:“老林啊,你家儿子越长大越不得了了,我听闺女说过楠楠会做机器人,想不到现在连机械改装也摸索会了!他比你当年厉害啊,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林平尧笑了笑,镜片下的眼睛闪着骄傲的光芒:“他小时候就喜欢捣鼓这些,家里的电子产品拆了装,装了又拆的。”
“这孩子是学机械工程的料。”袁斌跟着林平尧往客厅走去,“他有天赋也喜欢钻研机械类的,到时候大学填志愿,他要是不愿意学医,你们就别强迫他了。”
袁斌边走边低声分享看法:“再说,学医多累啊,光本科就要读五年,等毕业参加工作了,压力大,责任又重。你看看,你们老林家哪一年的年夜饭齐人过?每年不是这个坚守岗位,就是那个被一通电话叫回医院应对突发事件……”
林平尧略显无奈地叹气。
林家绝对称得上“医学世家”,林平尧的祖父那一辈开始行医,到林柏楠这一辈已是第四代。
四代人里,无论男女,要么是医生,要么是药剂师,总归都跟医学沾亲带故,每一代人在择业时多多少少都带着些“子承父业”的观念。
而林柏楠又是他这一辈里唯一的男丁。虽然他身体情况特殊,操刀做手术不现实,但是去学医学影像学、检验技术或者麻醉学不成问题,当个药剂师也绰绰有余……
说没压力是假的,毕竟林柏楠承载着家族的荣誉和期望,但林平尧一直以来都很尊重儿子的想法,尤其是儿子受伤之后,他更是切盼儿子能活得自在快乐。
两家的男人在沙发上坐下。
林平尧推了推眼镜,跟袁斌推心置腹地长谈:“阿斌,其实楠楠他小时候很喜欢医学,书房里的医学书籍天天抱着看。那孩子从小就聪明,记忆力超群,医书上的文字内容太晦涩,他看不懂,但对于配图过目不忘,人体结构、十大系统、甚至中医穴位图他都能原原本本地画出来,学得还挺像模像样的。遇到不懂的就问我,或者打电话问爷爷,他还说以后要当全世界最厉害的医生……”
顿了顿,林平尧的笑容里掩藏着难以言说的苦涩:“刚出事的那段日子,我带了几本故事书去医院,拿给他打发时间,他说不想看编的故事,他想看医学书,他想自己救自己。我拗不过,就带了一本给了他。我心想,才六岁的孩子看得懂什么?可是自那之后,他肉眼可见消沉了下来……”
回忆涌现,林平尧作出了结论:“是我想错了,他看懂了,越懂越发觉恢复健康是奢望,越了解越明白他以后的人生会面对些什么……在那以后,他再也没提过想当医生的话,我看得出来他甚至排斥医院这个地方。或许,是感觉医学太冰冷、太残忍了,才转移了兴趣爱好的吧?”
闻言,袁斌用手指摩擦胡子渣渣,思绪万千。
他是林柏楠那段黑暗时日的见证者,时常感慨:好端端的人一夜之间被剥夺了行动能力,这种祸事砸在他一个大老爷们头上都不一定扛得住,更何况是一个稚嫩的五岁小孩?但是林柏楠挺过来了,还不卑不亢地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