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汰的学员并不离开夏令营,课程、训练正常进行,只是不再参加排位。她的三名舍友没了比赛压力,一身轻松,边玩边学,还分出了精力陪她练习。
回宿舍的路上,袁晴遥瞧见了一个人。
那人正蹲坐在树丛中,背对人行道,扎着高高的马尾辫,肩膀隐隐在颤抖。
那个背影和后脑勺袁晴遥算得上眼熟,运动会跑800米的时候她几乎全程都在看——
是于珊珊。
袁晴遥本想视而不见,可让她大跌眼镜的是,她路过时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想了想,袁晴遥跨进树丛,从塑料袋里掏出一瓶饮料放到了于珊珊的脚边。
于珊珊张皇地抬起头来,待看清楚来人后,忙不迭抹干眼泪,又羞又恼地瞪视袁晴遥。
袁晴遥回敬白眼,直截了当地说:“要不想被人发现就藏得隐秘一点,躲在这里一眼就看到了!”
“……”
于珊珊被袁晴遥呛得闭口不言。
见状,袁晴遥的态度温和了下来。
她知道于珊珊在排名榜上名列前茅,进入总决赛是板上钉钉的事,但于珊珊生性要强,其目标绝不是全国“二十强”而已……压力可见一斑,何况于珊珊独来独往,连个能倾吐的人都没有。
袁晴遥一身正气:“既然我看到了就不能坐视不理。于珊珊,虽然我讨厌你,但有一说一,我非常佩服你的能力,你有实力争夺冠亚季军。”
闻声,于珊珊慢慢站起,眼神中杂糅着多样的情绪。
“释放完了就打起精神继续战斗!最后关头了,我相信你撑得住……不跟你说了,我走了,回去还要背单词呢。”
临走前,袁晴遥出其不意地推了于珊珊一把!
于珊珊摔了个屁股墩!
袁晴遥抬起眉毛丝毫不怵:“瞪我干嘛?你推了我两次让我摔了两次,我还你一次不过分吧?”
说罢,她迈开大步往宿舍楼的方向走去。
于珊珊瘪嘴盯着那道背影,忖量半时,她从地上站起来,拿起饮料瓶,拧开瓶盖小小地喝了一口。
*
入营第六天,D-DAY。
下午,最后一轮小考落下终止符,袁晴遥站在成绩榜前,如痴如醉地望着属于自己的那一行——
第十七名 袁晴遥 93.8分 全国二十强
她……
晋级总决赛了!!!
红底白字,像金子一样明光烁亮,这些时日付出的辛苦与努力无疑是值得的,她给予了自己一份满意的答卷,也距离“金字塔”顶端的林柏楠更近了一步。
她做到了!
她成功了!
脑内的小人儿欢腾地跳舞庆祝,跳了许久,袁晴遥才反应过来要报喜呀!
她给父母、何韵来和林柏楠分别打去了电话——
袁斌和魏静笑得合不拢嘴,以她为傲:“哎呦呦!这是谁家的闺女这么优秀啊!”
何韵来的尖叫声方圆十里开外都听得见:“啊啊啊!遥遥,我就知道你做得到!我昨天占卜抽到了太阳正位,哈哈,代表了实力得以充分发挥,竭尽全力终获成功,还挺准嘛!”
林柏楠倒听上去淡定得多,他贺了声“恭喜”,问她后天的火车几点到站,她回复下午四点十六分,他语气不疾不徐:“你眼睛睁大点,到时候去接你。”
那天傍晚,“巅峰之夜”揭开帷幕。
现场有穿着晚礼服的主持人,有专家评委和大众评审,舞台有灯光、有配乐……盛大又隆重。
袁晴遥第一轮比赛就淘汰了,她一点儿也不感到遗憾,目标已然达成,剩下的时间,她开开心心地看别人争锋相对、看比她优秀的人尽情展现个人魅力。
酣战过后,前三甲选手正式诞生。
大赛主席给冠亚季军颁完奖后,轮到前二十强的其他选手了。
袁晴遥是第十九名,她站在台上,双手捧着奖牌和大家拍了张合照,闪光灯亮起的那一刻,她忽然想到了林柏楠——
那个这些日子,无论何时都秒接她电话的林柏楠,那个承受了她全部牢骚和抱怨却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林柏楠,那个全身心投入辅助她备赛的林柏楠,那个给了她最坚实的支撑与最无畏的动力的林柏楠……
角色置换。
好多个暑假,是他躺在千里之外的病床上,以她的温言细语作为精神食粮,尽他所能去接近普通人。
而这个暑假,是她从他的远程陪伴中获得了汲汲的力量,不遗余力去做个接近他的人……
她想他了。
才分开了一星期,竟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袁晴遥举起沉甸甸的奖杯,这个奖杯有林柏楠的一份功劳,她好想快点回家,快点同他分享。
*
总决赛结束的第二天下午,三名带队老师带领袁晴遥所在分赛区的二十一个参赛选手,乘上返程的火车。
火车上,袁晴遥刚吃了两口泡面,于珊珊不声不响地坐到了她的身边,她瞥了于珊珊好几眼,于珊珊明明一副有话说的样子却愣是嘴巴紧闭。
又吸溜了几根面条,袁晴遥擦擦嘴巴,主动打破了僵局:“于珊珊,祝贺你拿了全国第六名。”
于珊珊从鼻子里挤出一句:“也恭喜你。”
袁晴遥回了声“谢谢”,继续专心吃面。
半晌,于珊珊才开启话题:“你……之前不是问我,运动会时,你和林柏楠的照片是谁拍的吗?你知道是谁了吗?”
闻言,袁晴遥咽下嘴里的面条,摇摇头:“不知道。”
于珊珊得意地冷笑,嘲谑:“我就知道你不知道。”
转而,她诉出实情:“是万叶舒拍的。她不只把照片发给了我,还把你俩抱一起的事告诉了赵老师……你干嘛那么惊讶?不然赵老师怎么知道的?你不会以为老师们有闲心监视校园贴吧里的一举一动吧?袁晴遥,你脑子真简单,蠢死了!”
“……”
骂得一语破的,袁晴遥无法反驳,她放下叉子,问:“可万叶舒为什么那么做?我和她无冤无仇,一年下来也没说过几句话。难道是因为英语比赛吗?她想让蒋阿……老师取消我的参赛资格?”
于珊珊鼻孔里喷出两股粗气:“你真的没救了!就你这比猴子高一点的智商,居然还能留在重点班?居然还能获得二十强?植物人苏醒都没你会创造奇迹!”
嘲讽技能拉满,于珊珊抬高了嗓门:“袁晴遥,你看不出来万叶舒喜欢林柏楠吗?”
“……啊?”
袁晴遥当然看不出来。
除了摇旗呐喊、高调示爱、直抒胸臆,其余的情感表露方式,她一概看不出来。
她认真思索于珊珊的话,揣测道:“所以,万叶舒认为我和林柏楠是一对,想拆散我和林柏楠?哎呀!她大错特错了!我和林柏楠不是情侣,再说了,林柏楠不可能喜欢她,她不是林柏楠的理想……
“你自己想去吧!跟我没关系。”于珊珊不胜其烦,打断了袁晴遥的絮叨,她推了推方边框眼镜,神情严肃地接着说,“还有件事我估计你也不知道……”
第66章 她不知道的事
袁晴遥转过身子正面面对于珊珊, 洗耳恭听:“什么事?”
于珊珊按下不表,眉心依稀蹙起,神色心有不甘又隐隐发怯, 几个片段如电影画面在她的脑海中循环放映, 她回想起那天的场景……
那是高一上学期的某节体育课, 期中考试前。
体育课的最后十五分钟通常留作学生的自由活动时间,体育老师哨子一吹, 学生们像脱缰的野马欢脱散开,打篮球的打篮球、踢足球的踢足球、乘凉的乘凉……
于珊珊冷眼扫视嘻哈玩闹的同学们, 嗤之以鼻:哼,一群只知道放松休闲的蠢材,现在偷的懒, 就是你们日后要受的罪!等着将来被她这个“人上人”踩在脚下吧!
揣着这种念头, 她回到了教室。
这种行为是明令禁止的,学生们只允许在操场内活动,不能出校门,也不能进教学楼。
于珊珊满不在乎,高考成绩又不包括体育在内, 于她而言, 上体育课纯属浪费时间,她要回班级刷题。
跨进重点班前门, 一个身影挡住了于珊珊的视线——
轮椅少年背对她,正逗留在讲台上鼓捣着什么。
她烦躁地白眼一翻,在心里骂娘:该死的残废挡住了她的路!她的座位在第一排第一列、靠近窗户的那一边, 这下, 她得绕开讲台才能回到座位了!
为表不满,她将脚步跺得很重, 屁股刚刚坐到椅子上,一道清澈的少年音不紧不慢地从前方飘来:“是你指使万叶舒在运动会拍了那些照片?还有……”
林柏楠动作不停,指腹摩挲黑板侧边,像在寻找什么,抽空,他扬起一个封皮是浅粉色格纹样式的本子:“……指使万叶舒把这个本子交给蒋老师?”
问完问题,他用指节轻叩黑板边框,仍侧面相对。
于珊珊盯着林柏楠的侧脸,很精致,还暗藏冷然。
她翻开参考书,提笔做题,不打算和林柏楠废话。
霍然,一根细小又冰凉的物体风驰擦过她的鬓角!
速度之快彷如子弹出膛,她无法将之看清也来不及反应!
下一秒,她耳边响起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听起来像是钢针落地……
此时,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人。
原本就安静的空间倏尔之间变得死寂,唯有吓到六神无主的于珊珊发出短促的喘息。
眼前,被她视作“残废”的少年终于与她对视,小鹿眼中有阴云在翻腾,他的薄唇翕合,语气低沉而冰冷:“我再问一遍,是你指使万叶舒做那些事的?”
“不、不是……”
那个类似钢针的东西的威慑力停留在她的大脑,于珊珊猛地脊背发凉,但转念一想,区区一个瘫子,就算真动起手来也不是她的对手,有什么好怕的!
她恢复了凶巴巴的口气:“什么破烂本子我根本不知道!照片是万叶舒自己拍来发给我的,少往我头上扣屎盆子!还有刚才那是什么玩意儿?你要谋害我吗?”
“速度足够,精准性差一点,射口再往左侧偏移0.5毫米就能击中目标。”林柏楠手肘撑膝,上半身前倾,目光冷冽,“羟基磷灰石材质的义眼台做得挺逼真的,我送你一只吧?”
他自说自话,答案却不言而喻,连同尾音上扬的,还有少年一侧的嘴角:“一双也行。”
“……你不敢!”
“疯子!疯子!”
“又瘫又疯的神经病!”
……
于珊珊用大喊大叫来掩饰内心的恐惧。
“没什么不敢的。”林柏楠收回嘴角,直起身子,回归波澜不惊的表情,“拜你和万叶舒所赐,我现在的生活很没意思了,这意味着我做事可以不计后果,而且……”
稍作停顿,他伸手去触碰黑板一处,同步说道:“……不用我亲自动手。无论是写板书的老师,还是擦黑板的学生,只要用点力气按压这里……”
“啊!!!”
撕心裂肺的惊叫响彻整个教室。
于珊珊抱头缩成一团,颤栗不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颤颤巍巍地伸出脑袋,才发现——
无事发生。
没有任何疼痛感。
没有钢针射出来。
林柏楠还在讲台上,环抱手臂,坐得端正。
一臂之隔,少年面无表情地俯视她,他语气平淡,却令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于珊珊,报复心强的不止你一个。”
“如果不想某天实验课炸开的试剂瓶里盛的是腐蚀性液体,如果不想所有社交账号都报废、个人信息外泄到暗网,如果不想伤到要害加入弱势群体……我说的出来就做得到。”
“你如果不想防不胜防,就别再招惹她。”
“她”是谁?
林柏楠没有明说,但只要不是傻子就听得出来。
于珊珊的手心渗出涔涔汗水,那日被玻璃器皿割破手掌的经历记忆犹新,她咬着牙说:“你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警告。当然,如果你继续胡作非为……”他眼眸半眯,清秀的面容中有杀气铺陈开来,“那就是预告。”
“……”
咕咚,于珊珊咽了口唾沫,眼底晃过一丝胆怯,又兀地怒目圆睁,让自己看起来无所畏惧,可她自知是一只“纸老虎”。
她真切地怕了,林柏楠所用的手段她想不到,也摸不清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她万分想搞清楚,但自尊和骄傲不准许她表现出不甚了了,更不许她请教一个残废!
更令她抓狂的是,林柏楠似乎读懂了她心存不甘的求知欲,他默而不语,静静地审视她,用无声来诉说“我不答疑解惑,我就是要让你陷入纠结与难受当中”。
旋即,她忿然作色,无能狂怒般吼:“手下败将!中考体育零分的残废!残废!”
这种攻击对林柏楠来说实在无关痛痒。
他从黑板后面拆下迷你发射器,唇畔漾出一弧清浅的笑,带着几成嘲笑的意味:“那你就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是如何输给一个残废的。高中这三年,我不会让你考一次第一名。”
他语态轻盈,却难掩稳操胜券:“打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