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说忘就一个人忘了,留她一个人面对真假难辨的回忆。
江眠把心里积压的情绪都发泄了出来,她从未这样激烈刻薄的指责一个人。她习惯沿着白梦鱼为她规划的完美人生走去,这是她第一次完全不顾形象地去骂一个与她生活有紧密关系的人。
她当然生气,但理性告诉她这些情绪是没有任何作用的,直到现在江眠才意识到这个想法错了,发泄情绪本身就是一件有意义有作用的一件事情。
这种体验出乎她意料的舒服,她不再用不在意来掩盖在她在这段感情中受到的伤害。她没那么清高淡然,周羡均是她喜欢过的人呀,他说得每一句话,做得每一件事,她都在意,而且是无比的在意!
周羡均在江眠刚开口袒露自己心情的时候,他眼里的挑衅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笑意。几次接触中,他发现绵绵把自己包裹的太紧了,她什么都不说,就默默隐忍克制着自己。
这种谜一样的状态,让他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相比于客气疏离的说“没关系”的江眠,他更想见到的是现在的绵绵,即使她在说“我讨厌你”。
那样才更像她自己。
只是周羡均笑着笑着,就笑不出去了,他怎么也没想到看起来清冷文静的绵绵,骂起来人这么得狠,精准而具体对他整个人都进行了批判。
周羡均的眉头皱得更夹死蚊子了,他没忍住还是打断了江眠的话:“够了,别说了。我有这么差劲吗?”再听绵绵继续说下去,他的心脏快要承受不下去了。
江眠一通噼里啪啦的输出后,心情愉悦了不少,她端详了周羡均两眼,认真说道:“有。”他不再是完美的精英人士,她从他身上看到了好多好多不完美的地方。
周羡均心头感觉被江眠插上了一刀,哪里还记得开启话题的最初目的,他忍不住为自己辩白:“我不是你想象那样肤浅,上次我说得话,一半是为了让你——”
他忽然卡住,此情此景,后半句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不管他怎么辩解都是他做错了事。
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周羡均夜晚入眠的时候,脑海里不时会回放婚礼当天的场景,一想到他傲慢又无礼的发言,愧疚和悔恨交织砸在他心上,然后就是一面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骂着他自己真该死呀,一面想着呕心沥血得想如何把老婆追回来。
根本睡不着!
江眠见周羡均哑口无言的模样,挺直了腰背,微扬起下巴,了然而大度的说道:“虽然我不喜欢你,但还是祝你之后幸福。
说完,江眠拦了一辆出租车,没有和周羡均说再见直接坐车离开了。
江眠看着出租车快速后退的景象,她默默的想,以后她和周羡均应该是再也不见了。
所以也不需要说再见。
而被江眠抛下的周羡均,一脸憋屈的站在原地,等江眠坐车离开后,他望着渐渐远去的车牌,才猛地想起,他并不是真的想和绵绵吵架,而是希望她敞开些心扉,不要把自己藏得太紧了。
他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演变成他似乎是真的和绵绵吵了一架,而是他还吵输了的场景??
草!
忽然想起刚才他那副欠揍调事的模样,他在绵绵心中私自傲慢的刻板印象恐怕更要加深了!
得,赶早忙活一上午,喜提离婚证一张,挨了一顿臭骂,顺便坐实了绵绵心中讨厌鬼的形象。
与他原本的打算,完全就是南辕北辙。
周羡均看着手中单人照的离婚证,越看越心烦,只觉得自己好像一上午尽做了些傻逼事,特别是离婚这个决定,他隐隐觉得这仿佛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周羡均压低帽檐,想到昨天李悟的邀请,他拨了一个电话过去,得知李悟他们几个正在聚会后,他说他也要去,通完电话,他开着超跑往目的地开去。
——
江眠带着装上离婚证的手提包回了家,她步子比早晨出门的时候轻快了许多。
白女士下午没课了,回来得有些早,看着江眠的心情似乎比前两天好了许多,她也放心了些,想到最近街坊邻居明里暗里的打探询问江眠婚礼的后续情况,她现在还可以用周羡均受伤敷衍过去,但是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
有些事情是该提上日程了,如果不是江眠在大学遇到了周羡均,按照她原本的计划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可以给江眠介绍对象了。
“中午炖了排骨汤,你记得喝两碗。”白女士提醒道,语气柔和。这次由她精挑细选一定能选出一个优秀的才俊出来。
江眠应了一声,她原本把手提包捏得很紧,但看到白女士关切的神情后,她想了想把包放在了进门处的衣帽架上。
她舀了一碗百合排骨汤,小口的喝着:“嗯,好好喝。”
“百合去湿气,健脾胃的,你从小胃口就不好,多吃点。”白女士下厨的时间并不多,从小到大,学生上学期间,她就带着江眠去吃学校教师食堂,只有暑假的时候偶尔会下几次厨,大部分时间就去吃小区外面的一家中餐小饭店。
下厨是这几年白女士的教学任务轻了,不再担任班主任,才慢慢开始捡起来的,当个修身养性的消遣。听到江眠的夸赞,白女士的心好受多了,她的女儿这么漂亮,往后肯定能找到比周羡均强的老公。
江眠听到白女士说她胃口不好,眼里有情绪浮动了下,但她并没有开口。而是安静地喝完排骨汤,把碗洗干净,收拾好厨房后,她就打算回房间备课。
她回房间的时候,余光看着衣帽架的方向犹豫了下去,最后她还是选择空着手回了房间。
江眠也不知道这个念头因为什么出现,当她意识到这是个测试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卧室的床上。
如果白女士翻开了她的包,那她就不用犹豫到底什么时候告诉白女士,如何告诉她。可一切的前提是,白女士主动去翻属于她个人隐私的手提包。
江眠握紧手,她的心里很复杂,她也分不清到底是更希望出现哪种情况。
天渐渐黑了,江眠没开灯,也没闭上眼睛,江西德已经回工程上去上班了,家里只有她和白女士两个人。
今晚家里格外的安静,江眠似乎能听到客厅时钟走针的声音。
过于宁静的氛围,反而隐隐透出一种山雨欲来的预兆来。
江眠没有一点睡意,白日里的争吵仿佛点燃了她骨子里的某些东西,不管最后事情的走向是什么,她好像都并不害怕了。
客厅中正在播放着相亲节目,江眠听到白女士走动的声音,没会儿电视的声音停了,白女士应该是要去睡觉了。
一天的时间似乎就要这么平静的过去。
那明天她就把包拿进来吧,之后找个更好的机会告诉白女士她离婚的事情,江眠默默做好计划,她心里对白女士的做法其实是欣慰和高兴的,她想白女士年纪慢慢也上去了,她是应该要多体谅她。
有些她想做的事情,她可以慢慢来。
正当她沉浸在未来的计划中时,拖鞋又沉又重地砸在地板的声音,气冲冲向她靠近,紧接着卧室门被急促的敲响。
白女士的声音带着压抑后的沉闷:“江眠,你出来一下,我有事情问你!”
江眠做到一半的美梦被白女士的愤怒给惊醒。
她知道了。
所以白女士还是翻看了她的包,看到了那一本离婚证。
第三十九章 (一更)
江眠穿着睡裙平静地打开了房门, 她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如果不是担心白女士的情绪会失控,她并不得觉得离婚是需要隐藏的事情。
白女士拿着离婚证, 她背着客厅里的光站在门口,而江眠站在昏暗的卧室门口, 她看不清白女士细微的神情, 却清楚的感知到她非常的生气, 周身都是压抑到极点的愤怒。
“你告诉我, 这是什么?!”白女士攥着离婚证的手,青筋像是藤蔓一样缠满了她树干一样的手臂。
江眠没看离婚证, 而是盯着白女士消瘦的不再光滑的手臂看了好一会儿,妈妈是真的在衰老了,她很心疼这样的白女士, 但或许是今天和周羡均争吵赢了的那场架,让她多了些勇气, 没那么害怕和亲近的人起冲突了。
“是我和周羡均的离婚证。”江眠缓缓看向了白女士的脸, 她没有躲避的回答道。
白女士被江眠的平静要气疯了,她全然失去了平时的优雅:“离婚证?你什么时候背着父母去和周羡均领结婚证的?江眠你是疯了吗?我一直以为你是让父母省心的好孩子,你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
“在周羡均失忆前, 他向我求婚, 我答应了, 我们就去领了结婚证。”江眠还如同往常的乖女儿一样, 有问必答。
但是落在白女士的耳朵里,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 她听到江眠的话, 气得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抖:“你竟然这么轻率的去对待你的婚姻,我和你爸同意了吗?你竟然就私自决定去结婚!你到底有没有把你的父母放在眼里!”
“妈妈, 我已经成年了,我有权利决定自己要不要结婚,到底要和谁结婚。”江眠认真的和白女士解释道。
白女士被江眠的话气笑了:“别给我说什么权力不权力,你是我白梦鱼的孩子你就应该听我的话。而且你看看你做出的决定把自己弄成了什么鬼样子?一个没人要的弃妇!”
白女士说着感觉到一股天塌下来的绝望,她一直寄予厚望的女儿,竟然在二十出头的时候就离了婚,成了一个有离异史会糟人异样看待的人,哪个优秀的青年才俊会去娶一个二婚的女人,毁了,她的人生全部都毁了!
如果知道江眠与周羡均已经结婚,她绝对不会因为江眠心软,让那场婚礼取消!
江眠没想到会从白女士这里听到这么有人身攻击性的一个词语“弃妇”,仿佛她变成了一件没有人要的商品。
被自己的亲生母亲这样看待,江眠的鼻子有些发酸,她小时候就怀疑过,白女士爱得到底是品学兼优会被其他教师交口称赞的江眠,还是单纯爱着与她血脉相连的女儿江眠。
但那时候的她太小了,她不敢去试,她怕她没有这些光鲜的优点,就永远失去了母亲的爱。那时候她的世界太小了,除了偶尔在家的江西德,她人生的全部就是和她朝夕相处的白梦鱼。
“妈妈,我只是离了一个婚。”请不要把我说得像是一个没有人的废弃品。江眠的眼睛里漫上泪水,她克制住自己的难受,用正常的声线说道。
“只是离了一个婚?江眠你是读书读傻了吗?你知道离婚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所有人都会对你指指点点,曾经羡慕嫉妒里的人,会在暗地里嘲笑讽刺你!意味着你身份的残缺,越是优秀的人越是不可能再接纳你,没人男人会喜欢一个离了婚的女人!意味着你永远被打上了扔不掉一个标签,你成功,他们会用这点来刺痛你,你失败,他们会因为这点可怜你!”
白女士崩溃的冲江眠吼道:“你知不知道你做了多么愚蠢的决定,自作主张的结婚,又自作主张的离婚,你的人生都被你自己毁了。”
白女士伸出手直接把江眠从昏暗中拽了出来:“走,我记得结婚是可以取消的,你和我一起去民政局把结婚记录取消了!”白女士像是陷入了某种魔怔,结过婚已经成了江眠与她人生中共同的污点,她必须要消除这个污点!
江眠不设防的情况下,被白女士拉得一个踉跄,卧室之外刺目的亮光,让她眼睛一阵刺痛,这样的场景让她感觉,自己好像成了一个罪犯,要马上接受审判一样。
可她做了什么?
只是因为她遵从自己的意愿离了一个婚。
她回抽自己的手,拒绝着白女士拖拽得动作,她很认真地问:“那你呢?你说所有人都不会喜欢一个离过婚的人,你也是这样的吗?不会喜欢一个离过婚的女儿?”
“不喜欢,你知道因为你婚礼取消的事情,我明里暗里收到过好多酸言酸语吗?要是你离婚了,这其中的风言风语肯定会数不胜数。江眠你听话,你绝对不能离婚,不仅是为了你的未来考虑,你想想你爸爸妈妈,你忍心让我们一直被人戳脊梁骨被人嘲笑吗?”白女士清楚江眠的性格,只说对她的影响,她现在还年轻根本体会不到,如果把她和江西德搬出来,江眠最后一定会妥协。
她的女儿一直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这个错误她一定会帮江眠挽回。
白女士理智回笼,对江眠能依靠的人就只有她了,她必须得冷静下来。她松开了江眠的手,打算给自己懂法律的老同学打一个电话,问清楚怎么才能取消江眠的结婚记录。
她没有注意到江眠在她说出不喜欢的那一刻,脸色顿时灰了,她眼里流露出果然如此的哀伤。
江眠根本不在意无关紧要的人如何看待她,不管这些人如何评价她,她都不会放在心上。可白梦鱼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旁人伤不了她,可白梦鱼的一句不喜欢,几乎就能够把她杀死。
“你不用打电话了,不管谁问我,我都是一个回答,我是自愿和周羡均的结婚的,同样我也是自愿和周羡均离婚的。它们都是我的选择,我不会后悔!”江眠的眼泪大颗大颗掉落,语气去非常平静,嘴角还带着弯弯的笑容,“你想知道,你女儿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和别的男人结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