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芙脸上浮现出甜蜜怀念的神情。
江眠也听得很认真,她脑海里勾勒着周羡均年幼时的模样,嘴角也弯了弯。她忽然就理解了段芙喜欢上周羡均的理由。
“那时候院子里不管男生还是女生都抢着闹着要和羡均哥一起玩,他是最受欢迎的人,院子里有一半的女生都暗恋他,只是没过多久,可能是他长大了,也可能是被李悟他们带坏了,羡均哥不再喜欢和女生玩,对着我们都冷冷淡淡的。不过因为他变得冷淡的态度,喜欢他的女生更多了。”
温情结束,段芙看向江眠:“现在她们中还有几个人依然喜欢着羡均哥,而这些人不论是家境还是长相都是出类拔萃,和周家是完全的门当户对,但她们都没有成功。”
江眠的笑意缓缓放平:“段小姐,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段芙摆出大度随意的姿态:“可以,你随便问。”
“你觉得什么情况周羡均会去娶一个与他家世性格完全不一样的女人?”
——
“绵绵,你要听歌吗?”周羡均记得和江眠的约定,九点左右他没管李悟他们的挽留,开车把江眠送回家。
“啊?你放吧。”江眠脑海中回想着和段芙的对话,心神有些恍惚。
周羡均打开音乐,又问:“绵绵,你是不是有点闷,需要我把空调开低些,或者把车窗打开吗?”
江眠稍稍坐直身体:“不用,我没不舒服,只是刚才在想事情。”
段芙的回答一直在她脑袋里盘旋。
“我以为你是一个很理智的人,没想到还做这种异想天开的梦。童话之所以是童话,就是因为它不可能发生在现实中。”段芙深红的唇上下翕动,吐出的字笃定而坚持,漂亮的眼眸中装满了居高临下的怜悯,她忽然又笑,接着道,“除非他爱惨了那个人。不过以他的家世长相,他犯得着吗?所以我的答案是不可能。”
段芙的本意是让江眠不要再心存幻想,但她的话像是一道闪电一样劈在了江眠的脑海中。
她在意欺骗,她在意遗忘,唯独有一点被她忽视了,周羡均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意想要和她结婚的呢?
耍着她玩?赔上自己的婚姻和财产?用段芙的话来说,他犯得着吗?
所以失忆前的周羡均是爱惨她了吗?
江眠回忆记忆中成熟淡然的男人,没有一点真实感。
周羡均没有刨根问底,而是随意问道:“绵绵,洗手的时候,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江眠的思绪被拉回,她的眼睫飞快眨动几下。
她绝对不可能让周羡均知道,她差点就在洗手间门口,问出那句“周羡均,你是不是喜欢我?”
幸亏洗手间有人走出来,打断了她突如其来的感性情绪,不然不管周羡均的回答是什么,这个场景必然会成为她不愿意回想的黑历史。
有些话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显然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都不是这样的时间节点。
江眠急中生智把她和蒋捷的对话搬出了出来,然后问道:“我就是在想你到底怎么和蒋捷成为朋友的?”
“他竟然会和你聊这些?”周羡均笑了笑接着道, “不过他都同意的话,也没什么不能告诉你。我回父母的家后,蒋捷家的别墅离我家最近,蒋捷话少不爱搭理人,他越是这样我那时候就越喜欢去找他玩,觉得特别有意思。”
江眠撑着脸认真倾听。
和段芙口中的礼貌小绅士不同,周羡均口中的自己调皮了很多。
说着说着周羡均收了笑意,声音低沉下去:“蒋捷那时候可能只觉得我烦人,依然不怎么搭理我,直到有一天出了一件事情。”
江眠想着从话里预感到什么,神情也跟着紧张起来。
“绵绵,你还记得我离家出走那次吗?”
江眠点了点头。
“我一个人在外婆已经荒废的家里待了好几天,按理说我父母应该很快就能找到我,但事实是并没有。他们以为我被绑架了。绑匪把勒索电话也打到了我父母的手机上,他们要三千万的现金才肯放人,不然就要撕票。”
江眠的神情变得凝重:“岚城花园绑架案原来是真的?”
江眠是土生土长的岚城人,她听过这件事情,周羡均并不意外:“你那时候应该还在念小学,不清楚也是正常的,案子告破后相关的消息也被封锁,你会怀疑这个案子的真实性也可以理解。”
周羡均的眼里有些沉重:“案子是真的,绑匪也确实绑走了一个孩子。”
但那个孩子不可能是周羡均。
江眠心中隐隐有个猜测。
“蒋捷,他们绑走了蒋捷。蒋捷母亲很早就去世了,他父亲操心着医院的事情,没有人发现他不见了,甚至蒋捷给出的联系方式也无人接听,绑匪以为是小孩子玩的花招,又打听到周家在找一个孩子,所以他们以为绑走的人是我。”
江眠攥紧手,短短几句话中透露出来的消息太多了,沉默了半晌后她说道:“都过去了。”
周羡均沉重的表情柔和下来:“我以为你要问后来呢。”
江眠:“如果你想说得话,可以告诉我后来发现了什么。”
“我无所谓,这件事情最大的受害者是蒋捷。我父母以为被绑架的是我,一边筹现金稳住绑匪,一边联系了警方,蒋捷被关了一周,才被救出来,没人知道那几天他一个是如何度过的,而且当时情况紧急,绑匪是当着他的面被击毙的。”
停车场到了,周羡均熄了火并没有出去,江眠也没动,她难以想象对于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来说,这是怎样恐怖的场景。
“蒋捷被救回来后,可能是被吓到了,性格更加孤僻了,不开口说话,整日不睡觉。”
“他是生病了。”江眠叹息道。
周羡均轻吸了一口气,语带嘲讽:“是啊,谁都知道蒋捷是生病了,但以他父亲医院院长的身份怎么能有一个生病的儿子,而且其他人都以为被绑架的是周家的儿子,这件事要摆在明面上就是桩笑话。所以蒋家根本没打算送蒋捷去专门的心理医院看病,只让他在家休养。”
说完见江眠情绪低落,他收了话头,用可怜巴巴的语气说道:“蒋捷被救回,家里才发现被绑架的人不是我,于是我也很快被找了回去,还被我爸拿皮带狠狠抽了一顿,我妈想拦都没拦住。我也从中知道了蒋捷的事情,就天天去他家里缠着他,不停在他面前说话,他把门关上,我就翻墙翻到他住的二楼,在他面前玩游戏机、放MP4给他放电影。有时他被我烦得困了,我就和他一起睡在沙发或者地板上。后面他应该是被我缠得没办法,终于重新开口说话。”
“绵绵你猜他说得话是什么?”
江眠能看出周羡均是想让她放松下来,她配合问:“是什么?”
“阿羡,你好吵,嗓子不累吗?”周羡均学着蒋捷冷淡的语气,说完他自己先笑了起来,“我就这样烦了他两三个月,当蒋捷重新回到学校上课后,我们也自然而然成了好朋友。”
周羡均说完了,他以为江眠会对蒋捷的遭遇表示同情,他只提醒了一句:“绵绵,当年绑架案的消息一直被压了下去,蒋捷不介意你知晓,但这件事也仅限于你知道就好了。”
所以他之前才有些意外蒋捷竟然愿意让江眠知道,他被绑架的事情也仅限于周蒋两家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江眠点头应允,然后问了周羡均一个他没预料到的问题:“那十三岁的周羡均离家出走的原因是什么呢?这个原因有人知道吗?有没有也帮助他走出来了呢?”
周羡均怔楞一瞬,似乎没想到会有人在意这点细枝末节,毕竟蒋捷才是整件事情唯一的受害者。
他的眼里盛满了温柔的笑意:“他离家出走的原因挺幼稚的,就发现父母与外婆口中描述的根本不一样,他就不想当某某人的儿子,像傀儡一样被安排好一切,他想当自己。”
“他做到了。”江眠肯定的说。
“嗯,他做到了。”周羡均又回答了江眠另一个问题,“而且确实是有人帮助他走出来了。”
十多岁的事情周羡均早都不在意了,可江眠的一句话,仿佛又把那段记忆拉近再清晰放大,明明那时候他们并不是认识,他的记忆却仿佛多出了一段——穿着碎花裙的小女孩穿过荒芜的花园,径直得走到他面前,轻轻开口:“我找到你了,你是不是在难受呀?”
然后伸出小手,邀请他一起从这座荒芜的大宅中走出去。
他仿佛第二次走出了那座孤宅,以一种更轻松的姿态。
江眠理解成了真的有人在那时候解开了周羡均的心结,她由衷为周羡均高兴:“那就好。”
难过是没有大小之分的,因为另一个更庞大的痛苦,就忽视了看似更细小的痛苦,这样的事情细想其实是一种残酷。
她不希望这种残酷落在那个早慧的小男孩身上。
还好,有人也看到了小周羡均的难过。
真的太好了。
周羡均突然开口:“绵绵,你说我们小时候是不是认识啊,你是不是有一条粉色白斑点裙,扎着两个羊角辫,薄薄的眼皮特别有神……总感觉这件事情应该有你的参与才对。”
他心里忽然升起一点不满,如果他能更早认识绵绵,如果绵绵与他一同长大,那样该是多么美好幸福的事情。
江眠默然无语,那个时候大部分女孩都有类似的裙子,周羡均的描述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而且她小时候一直住在郊区根本不可能认识周羡均。
不过,江眠说:“其实这桩绑架案确实对我也有点影响。我给我妈妈的备注,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改变的。”
江眠开始述说自己的故事,没有周羡均他们经历的惊心动魄,却足够让江眠印象深刻。
时间发生在绑架案正被人议论纷纷的时候,江眠才刚上小学,白女士叮嘱她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放学就自己回家。那天放学后,班上有女生邀请她去家里写作业,她家也在教师家属楼,江眠还没去过同学家做客,她欣然同意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会交到她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
可惜意外就这样发生了。
她记着父母电话的小本子没注意掉了出来,闹得沸沸扬扬的绑架案勾起了一些人心中的贪念,在捡到,或许是故意偷走电话本,江眠那时候太小了,以至于到现在她也没办法想明白真相到底是什么。
总之,在一个恰巧她不在家,大人们又被绑架案的各种小道消息闹得人心惶惶的时候,白女士接到一通电话。这通从公共电话亭打过来的电话,言简意赅通知她江眠在他手上,不想孩子出事,就在半个小时内转三万元到指定账户上。
在家里学校都没找到女儿后,可想而知白女士的心情是多么崩溃,她怀着惊惧的心情把家里所有的积蓄转给了骗子。当转账成功后,白女士无论如何都联系不上对方了,最坏的结果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当江眠写完作业回家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濒临崩溃的白女士,她从没见过白女士这么失态过,她看见江眠后又哭又笑,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力气大得让江眠觉得快要无法呼吸。
“然后我就被妈妈打了,那是我第一次挨打,我没哭,她哭得比我厉害,她问我为什么不听她的话直接回家。”白女士被她吓坏了,但她也被白女士的反应吓坏了,年幼的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只是到同学家写作业,回来就一起都变了。
但所有人都让她给妈妈认错,说妈妈很爱她,她把妈妈吓坏了。
白女士没提过那笔被骗的钱,只是这次意外让白女士变得像是护崽的母狼,对她的管教越来越严苛。
为了防止再出现这种事情,联系方式上的备注都从亲密的妈妈变成了有些距离感的白女士,白女士那年又哭又笑的崩溃神情,让江眠习惯性的去听妈妈的话,她不敢再犯相同的错误了。
白女士是爱她的,自己不能再让她伤心了。
就这样,有些畸形却又牢固可靠的母女关系就持续到了现在。
“她用什么打你的?”周羡均有些心疼问道。
悲伤被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吹散,江眠认真回忆:“好像是树枝?应该是柳树枝。”
“那比我好一点。”
和皮带相比,应该不是好了一点吧?
江眠腹诽。
周羡均伸出手,摸了摸江眠的头:“当时肯定很疼吧?”
明明是早都被遗忘的事情,江眠的眼睛却有些发酸:“还好吧,也没那么疼。”
“明明就很痛,我知道的。”周羡均用一种你骗不过我的语气说道,“绵绵受委屈了。”
一句受委屈了,让江眠真的委屈了起来。
“我以为在她上完课之前回来就没关系的,我不是有意弄丢那个电话本的。”
“我没想过让她伤心的,她爱我,在意我,我都知道,但是我为了听她的话已经拼尽全力了。”
“我一直在避免让她失望伤心,为什么她就从不回头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真的好委屈呀。
周羡均轻轻拍着江眠的肩膀,低声轻哄:“我知道,我都知道。”
江眠想她明白为什么周羡均会那么受欢迎了,因为他真的什么都知道。
第六十二章
回了家, 江眠准备去洗漱,碰到兜里的护身符。
差点又忘了,她小跑着去敲周羡均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