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公宝刀不老,当年能得妻主宠爱不是没有道理的,这奇技淫巧青楼的女匠人看了都得佩服。
徐公爽了,伊恒可就惨了。
应如风得了这么多玩具,哪还有心情陪他逛街?当即把伊恒拽回了府中,要与他玩插花,让花骨朵在花瓶中盛开。
“我不要玩插花。”伊恒大声拒绝,“花瓶瓶口那么细,那么粗的花枝怎么插得进去?万一一不小心把花瓶插碎了怎么办?”
撕拉一声,伊恒没机会反对,应如风手中就托起了一枚泛着紫光的瓷瓶。
炎炎夏日,伊恒却双腿发寒,但他连颤动都不敢有,大气都两口并做一口喘,眼睁睁地看着应如风将花慢慢地插入瓶中,生怕她一不小心花瓶就碎了。
花枝没入花瓶中,只剩下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露在花瓶顶端。
一个时辰过后,花苞依然紧紧闭着,没有绽放的痕迹。
“平常不是很爱哭吗?怎么连朵花都浇不开呢?”应如风轻抚着花苞顶端,疑惑地问道。
“那也不是一种水啊,”伊恒别扭地说道。
“这么费劲的话,不如我们来用用这个吧。”应如风摇了摇手上的铃铛。
“这究竟是做什么的?”伊恒握住那个铃铛,只觉得整个手臂连同手指都被震麻了,他猛然意识到它是怎么用的了。
“不行。花瓶会被震碎的。”花瓶本身已经被花塞得满满的,再套上这玩意,肯定会出事的。
伊恒十分后悔今日去找徐公的麻烦。早知如此,还不如得饶人处且饶人。
那一下午,应如风听得最多的便是嗡嗡的震动声,呜呜的哭泣声和哀哀的求饶声。
她是一个精心呵护花朵的花匠,一遍遍摇晃着水壶,浇满整个花瓶。
闭合的花苞终于舒展了花瓣,完美地绽放在了花瓶顶端。
每一片花瓣上都盛着一滴甘露,白色的甘露流淌在粉红色的花瓣上,犹如清晨刚刚摘下一般。
伊恒眼神涣散,软成一滩水。他躺在床上,如同麻木了一般,双腿无力地垂在床边。之前一个月没睡好,也不如这一个下午更能耗费精力。
“这么漂亮的簪子,要不明日你就带着出街吧?”应如风取下花簪,摁住上头的一个机关,细孔立刻被卡住了。
伊恒的头发纷乱地绕在肩上,应如风帮他理了理,挽起一个发髻,笑盈盈地把花簪插了上去。
伊恒一直很渴望应如风可以送他首饰,只是没想到第一次收到首饰,居然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代价大到他连一个笑容都没有力气摆出来。
大军休整了几日便继续往京城进发。
流城是通往京城路上最大的要塞。
有流城军在手,再加上主将周亭的归降。应如风计划让周亭假装战败退回流城,骗守卫打开城门后,兵不血刃地拿下流城。
然而当周亭带着兵马回到流城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叫不开城门了。
倒不是流城守将及时收到了周亭叛变的消息,而是应如行摆了太女夫一道,歪打正着地拦下了周亭。
应如行一直在暗中跟太女夫争夺权力,图谋复起。这一次双方达成一致意见共同出兵讨伐西域之后,应如行偷偷留了一个后手。
流城军离城之时,留下来守城的人都被应如行给收买了。她给流城守将下了死命令,无论流城军胜败,都要尽全力把她们留在流城外一段时间。
十万兵马被拦在城外,弄不好就会心生不满,与朝廷离心。应如行打算以此为要挟,从太女夫手中分得部分兵权,在朝中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应如行这一招虽然阴险,但太女夫为了边境安稳,必然会打落牙齿和血吞。只是她没想到流城军会输得如此迅速,她还没在朝中发难,流城军就已经易手了。
应如风望着固守城门,坚决不开的流城守将,一时间陷入僵局。
流城作为前往京城路上的第一大要塞,城防自然是极其坚固的,城墙有数丈之高,城外还有宽阔的护城河环绕,整座城易守难攻。
无论是火攻还是其他攻城方式,都难以攻破坚固的城防。
靠堆人命攻城的话,必然会造成极其惨重的损失,少说也会伤亡一两万人。这样的损失对应如风来说是不可接受的。
只需给她一段时间,她一定可以研究出更好的破城方法。只不过如此一来,便要延缓回到京城的时间。
时间拖得越久,京城那边就会掌握更多有关她的消息,有时间征调大军严阵以待。喀兰军就做不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让应如风觉得颇为可惜。
应如风思虑再三,还是扬起手,准备命令大军撤退。
就在这时,高耸的城楼上忽然传来几声惊叫声。手持长枪驻守在城楼上的士兵不知为何一个个往边上退开。
两道重叠在一起的背影出现在了城楼之上,紧贴着城楼边沿而立,只要稍稍仰身,就会一齐从城楼上摔下来。
那两道身影明显是一男一女,男子单薄的背影贴在强壮的女子背后,显得颇为诡异。流城守将再糊涂,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让个男人上城楼吧?
应如风示意退兵的手势顿时迟缓了下来,她默默地收回了手,“什么情况?”
城下的兵将都是一头雾水,没有人能回答她。
周亭拉满了弓弦,瞄准了那两道背影的后心。
箭快要离弦的那一刻,吱呀一声响,厚重的城门竟然被缓缓放下,城内的景色渐渐从门缝中泄了出来。
众兵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请君入瓮,将她们骗入城内伏击吗?
应如风等人看着敞开的城门,瞻前顾后,一时间反而不敢进去了。
众人思虑重重,辛似海却是不怕的,门都开了,不进去还等什么?她马鞭一甩,带着手下的兵将一马当先地冲了进去。
应如风来不及阻拦,眼睁睁地见她消失在了城门之后,忙令另外几队兵马前去支援。
那几队兵马进了城后没有受到任何埋伏,很快就取代流城中的守兵,控制住了整座城池。
应如风走进流城地时候甚至有一种踩在棉花上的不真实感,她琢磨了一番,答案应该在流城城门上。
她带着士兵和几位将军一起登上了城楼。
“门开了,人我也放进来了,可以把我女儿放了吧?”应如风刚踏上最后一阶台阶,就听到流城守将蒋寿苦苦哀求着。
应如风抬起头,只见一名与蒋寿面容十分相似的年轻女子挨在墙边,一柄匕首斜刺入她颈边半寸,鲜血沿着刀尖流了下来,染红了握在刀柄上的那只苍白到像鬼一样的手。
是谁绑架了蒋寿的女儿,迫着她给自己开门?
“放了她吧。”应如风说道。
匕首慢慢地从年轻女子脖子上拔出,跟着那只苍白的手一起垂了下去。
年轻女子捂住伤口,连滚带爬地跌进母亲怀里,露出被她挡在身后的那个雌雄莫辨的人。
许久不见,他的目光变得更加阴冷了,只一眼便让应如风觉得骨髓被冰髓替代,刺得大脑又麻又痛。
“和玉,这是怎么回事?”应如风问道。
和玉没有开口回答她。
城楼上风很大,他的头发胡乱披散着,眼中倒映着匕首中的血色,整个人犹如疯魔了一般。
他眨着眼睛望着应如风,眼神中透出变态的迷恋和渴望。
应如风见他不说话,转而问向被士兵绑起来的蒋寿母女,“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蒋寿叫苦不迭,连忙将事情的始末说了出来。一个月前,她的女儿蒋英无意中救下了昏倒在路边的和玉。
蒋英是个男女通吃的,和玉生得雌雄莫辨,简直长在了她的心坎上,她惊为天人,一心要娶对方为夫,将他养在小院里,对他巴心巴肝的好。
和玉对于蒋英的行径既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从不开口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哑巴。
直到今日,蒋英告诉和玉外头在打仗,让他好好在屋子里待着,千万不要出去。和玉的眼中却突然有了光彩,开口询问战况。
他愿意说话,蒋英很开心,也不设防,将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后来两军对峙的时候,和玉声称自己没见过打仗,主动问蒋英可不可以带他到城楼上去看看。蒋英是个烽火戏诸侯的主,连日来一直得不到美人的回应,突然听他有求于自己,哪会拒绝?
她一口答应了下来,借着母亲蒋寿的威风,让守兵放行,带着和玉上了城楼。
没想到刚到城楼顶上,和玉就拿出一把匕首架在了蒋英脖子上,强迫蒋寿打开大门放流城军进来。
蒋寿就蒋英一个女儿,宝贝得跟个眼珠子似的,哪舍得让她葬送在一个男人手里,断了蒋家的传承。
蒋寿思量再三,不让周将军和流城军进来原本也只是应入行的命令,根本不是朝廷的命令。她放人进来不过是失了应如行的信任,少了一条高升的捷径。不放人进来断的可是蒋家的香火。没了香火,她权倾朝野又有什么用?
和玉等得不耐烦了,把刀一点点刺进蒋英颈中,蒋寿当即不再犹豫,命令守兵开城门放周亭进来,不得做任何违抗,以免和玉暴起杀人。他一看就是个疯子,也不知道女儿怎么被他迷了眼?
这母女两很实诚,半点都没有隐瞒,应如风听完没有刁难她们,命人将她们带下去包扎伤口。
城楼上一下子少了很多人,只剩下和玉孤零零地站在城墙边缘,遥望着距离他丈许,不敢靠过来的应如风等人。
明明是个单薄到像树叶一样,厉害点的大风都能吹倒的羸弱男人,却唬得一个个刀口舔血的将军们都不敢靠近。
和玉盯着应如风看,“我帮到你了吗?”
应如风点点头,“帮到了。”
说起来她起家的五万私兵便是从和玉手中得到的,如今他又用这样凶险的方法帮自己打开了城门。
不得不承认和玉这个弟弟真是她命中的贵人。
和玉勾了勾嘴角,抬腿站到了城墙上,向后倒退了一步。
城墙的砖不过脚掌那么宽,和玉半只脚都踏在了空中,只要再稍微往后一点,便会从几丈高的城楼上掉下去。
应如风一惊,“你要做什么?”
“听闻你大婚了,恭喜你呀。”和玉声音凉薄,“你请了很多人,却没有请我,是把我忘了吧。”
应如风心虚地不敢回答。一确实是忘了,人总是会自动忘记不愉快的事情。二就算记得,她也不会邀请他给自己找不自在。
“所以我的要求你不会答应,对吗?”和玉的声音藏在风中,细微到难以听清。
“你先下来,上面危险。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应如风顾左右而言他。
“我明白了,你不会答应我的。”和玉浅笑了一声,“如果我从这跳下去,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忘记我。”
这话换其他人来讲,应如风都懒得给眼神,但她觉得和玉这个精神状态,真的是会说到做到的。
应如风急忙劝道:“你的要求我们可以再谈。你不要冲动做傻事。下来吧,好不好?”
和玉像是没听见一样,固执地问道:“姐姐,有人为你死过吗?”
“没有。”应如风摇头,“谁会拿自己的生命惩罚别人?活着才有希望啊!”
“那我做你的第一个好不好?”和玉张开手臂,衣袍在风中徐徐吹动,一丝犹豫也没有地向城下倾倒。
他像是一只生命即将到达尽头的蝴蝶,淡漠地扇动翅膀,向着地面降落,坦然地接受终点的来临。
“老天奶,你还来真的呀。”应如风三步并做两步跨了过去,手伸到城墙外,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一只正在下坠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