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她答得干脆。
“当然不是叫你溜须拍马，那个分寸你明白的。下次涂粉记得带脖子扫一下。”
覃玥玥立马打开手机前置，这才瞅见泾渭分明的色差。
“我滴个娘呀”，她当即抄起户型单页遮丑，只留一双柳叶眼对他滴溜滴溜。
有点浮夸，有点欠揍，有点做作。
丢下一句“销售用业绩说话，别给你师傅我丢脸”，“师傅”憋笑起身走了。
吧台后的三个销售瞅见这俩小年轻笑逐颜开，相视意味深长。
“邵涌的熟人吧，小姑娘不简单。”魏新皮肤奶白，戴金丝框眼镜，额头圆满。
伴随几声啧啧，杜梅压低调门，“刚上来就搞这个，老崔回来有戏看了。”
胡秋萍则是缄口不言。
“这年头行情好，出来卖个房子都要找关系了。小年轻到底沉不住气，换了萍姐可不会干这种事。”魏新“讨巧”补充。
前情 第2章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橄榄绿的雪尼尔布和乳白透明的纱帘浅相依存，掩映身后的落地窗，自繁复层叠的石膏吊顶边缘悬垂坠下。
一盏从未点燃的古铜色羽毛烛台，静默地立在汉白玉砌成的壁炉上。热茶的水汽飘散，檀香的安心与琥珀的馥郁纠缠在一起，是冬日温暖的香气。
覃玥玥窝在洽谈室角落的靠椅上默读项目的说辞，理清脉络，依次记住了开发商、楼栋分布、景观、户型的内容。
邵涌见她进度喜人，拿了个激光笔递给她，“这个是我做销冠时候用的，给你了。有人说你是我的关系户，用实力打他们的脸知道吗？别辜负你师傅。”
刚到九点，场子就热了。
有三两为伴的，也有举家带口齐上阵的，还有媒体组织的线下看房团。乌央乌央，人声鼎沸。
同事们和对手们风格迥异，无一不是严阵以待。
有的像导游，亲切热情，带着 3-6 人不等的“小团”游览一项又一项展示区。
有的像老师，专业、严谨。客户在他气场的感召下，倒成了虚心受教的学生。
有的像后来的带货主播。激情澎湃、声嘶力竭、呕心沥血、苦口婆心。好像再不买就要原地痛失几十万。
还有的习惯单手把激光笔举在高位，红色或绿色的光点射向沙盘、区位，像极了举起魔杖正在施法的巫师。
平日空寂的儿童游乐区此刻充斥着哭闹、尖叫和嬉笑。
中午崔利荟回来了。在这个案场，建东甲方人员地位最高自不必说。乙方宸隆内部，销售经理邵涌之上是案场经理崔利荟。
她打量几眼，便交代覃玥玥替同事整理物料。
下午两点，平时半页都写不满的来访记录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 3 页。
当然，都是同事的客户，与小覃没有半毛钱关系。
她自己陀螺似的转了一天都是替同事服务。
可销售终归是充满竞争的岗位，覃玥玥心焦得眉头都拧住。
“看好前台进线电话！对家在的情况下轮着接，对方不在就全自己接吧！这个客户算你自己的！”
主管胡秋萍的指示有如及时雨，一听接了算自己的，覃玥玥来劲了。
可眼疾腿快的对手隋滨还是很快发现。虽然他花蝴蝶似的满场飞，发丝都飞扬了。
见是宸隆家的新人，他顿时眉目舒展，“直扑”话机旁，全无忌惮地厉声恫吓，“你们家没人教你规矩吗？你偷了别人家客户了知道么！闪远点。”
这新人可能是迟钝，居然对此毫无反应，甚至她还打开手机前置照镜子。
面对此番“无视”，隋滨当然要继续“教育”，刚要再度发力，她才终于开口了，慢悠悠却掷地有声，“照甲方立的规矩，由于你家自己的原因没接到电话，是不用补的呀，偷是从何而来？麻烦隋老师教ᴶˢᴳ教我，我真的不懂呀~”说完 blingbling 对他眨眨眼。
没唬到她，隋滨来不及害臊，只能话锋一转，克制好性来挽尊，“小姑娘，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初来乍到，劝你灵活一点。”
“谢谢隋老师教导我，可是你刚在说什么？我没听清呢。”新人一腔的“虚心虔诚”，不觉间手持前置摄像头对准了他，又“不经意”地点开了录像，“啊！您看，您的头发都乱了……好亮啊，你的头皮出油了吗？”
她损得自己差点没憋住笑，但是隋滨活该，她才不愧疚。
眼见屏幕里的隋滨暗暗咬紧腮帮子，她乐得更欢，一脸蒙昧地帮隋滨分析，“高中地理说：土壤盐碱化，所以植被稀疏，地表大面积裸露。正是因为缺乏掩映，您的发型容错率就很低。”
本想吓跑新人，却反遭嘲讽，可自己所言不占理，再加人家手机录像开着，他不好多说，又急着去接客户，更不好发作，便狠呆呆抓几缕秀发盖到流光溢彩的头皮上。
覃玥玥“初战告捷”正美着，忽见隋滨家的销售经理于波风风火火朝自己杀来。她倒有点怯了。
所幸对方只是阴冷地剜了她一眼，他叫隋滨先去忙，亲自坐守前台话机。
邵涌暗中观察了半天，见此形状，才老猫抻懒腰似的踱出来。
他“一片祥和”地“陪伴”对手于波一并看守，末了还不忘婊里婊气再挑一句，“覃玥你给我去门口判客岗捡漏，他家人不够了你就给我直接上！”
于波冷笑一声。
为自己捡漏的机会转瞬而逝。很快覃玥玥又听令，替同事们带客去工地。
却不想返回路上，碰上个眼熟的矮瘦男的。
他好像在挥手拦车。
汽车停下，男的凑上车窗前攀谈。
不知他说了什么，车窗摇上去，开走了。
她定睛一看，原来是分销公司上午带客最多那个游远。
又来了一辆，游远又伸手去拦。
车没停，绕开他开走了。
如此 4、5 次，游远终于成功上车。
待覃玥玥回到售楼处，好家活！只见游远正陪在一组客户后听着销售员的介绍呢！停车场正停着刚才那辆他拦下的车！
旋即她跑去还了头盔，找到邵涌“请假”，“师傅！我刚刚把手机落在样板房里了！”
邵涌刚要开口，她却不等讲完，十万火急飞奔出去了。
他搭了一眼胡乱堆放的头盔，去工地为什么要还头盔？
她裹着棉袄，边跑边摘掉发圈，全然忘了旁的，一味把披散下来的长发揉得自然些。
大概有一公里去程，不算远。只是几家相邻楼盘施工闹得道路七扭八拐。有几次她险些跑错了，不过她还是很快到了刚才游远的位置。
原来这路口的尽头西侧，就是竞品售楼处！
看来那些车上的人是看完了那边的房子离开的，基本确定是有一定意向的客户了！
这发现对她无异于一种激赏！
待气息喘匀，趁着四下无人，她也伸手出去拦车，照着刚才的游远有样学样。
很快，一辆黑色 AMG 优哉游哉，减速停靠。
驾驶位的车窗打开了，她瞄见后排还坐着一位。还是个配司机的客户。
覃玥玥在脑海中迅速复盘刚才的计划。虽然那大聪明的脑袋瓜正像香炉似的蒸腾着刚才狂奔带来的热气。
“您好，我今天第一次来这边实习，滴滴司机到路口就把我扔下了，这边路太乱，我实在找不到，手机还自动关机了，打扰您了，请问您还知道建东的售楼处怎么走吗？”她焦急无助地明知故问。
司机操着着浓重的本地腔调告诉她走到下数第二个路口，左转后右拐再左拐，还热情地探出脑袋用手帮她指方位。
“对不起，我没听清。”其实大学四年的生活早已使她熟悉本地的各种常用语，只是不会说而已。
司机又耐心地给她解释了两遍，她的泪珠都在眼眶里打转，“我不是本地人，真的听不太懂。”
“你上来吧，我正打算去看看。”后排的人发话了。
覃玥玥忙双手合并，忙笑着像几天前拜她师傅似的感谢：“太谢谢您啦！多亏遇到你们，要不然我非迟到了不可。”果然是个准客户，她愉快地跳上了副驾驶。
距离得逞近了一步，她暗中骄傲着自己一击即中，一出手就拦下了个优质客户。望着窗外一片施工工地，美得哼起小调来。
“小姑娘到售楼处上班啊？”司机大哥问她。
“是呀，今天第一天来看看。”
“卖房子啊？”
玥玥心虚，耳朵瞬间红了，转念一想这也算计划的一部分，“是啊，还没毕业，先来试试。”她的声音小了一点，这也是实话。
“这年头卖房子的有钱途，加油干吧。”
听见大哥的鼓励，她壮壮胆子，故作随意，“我就是听说那个楼盘特火，我卖房子肯定是去钱好赚的楼盘啊。不如你们一会进去看房时直接说，是我带你们来看房的吧！”
没人接话，有点尴尬……
……只有窗外的乌鸦嘎嘎了两声，好像是老天派来开嘲讽的。
她只好厚着脸找补道，“我们萍水相逢真的好巧啊！而且我是新人，第一次卖房子，肯定没有老油条那些弯弯绕的，你们可以完全信任我的！”
司机大哥爽朗地乐了，板牙洁白锃亮。
玥玥旁光瞅见后视镜里那个人也有笑意，趁热打铁，“就这么说定啦！”
“放心吧。”后排的人说。
覃玥玥喜上眉梢，“真是好事多磨！今天幸好遇到你们这么好的人。我去那里卖房，你们去那里看房。咱们一样都看好那儿！这多巧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英雄所见略同。”后面的人回答道。
“对对对！完全相同。”覃玥玥笑成了开花馒头，看来老天本就赏她这口饭吃。
车子平稳停下，司机下车给客户开门。
冬天的天空如此湛蓝高远，覃玥玥马上就拥有自己的第一个客户了！她暗暗发誓，一定要把这客户牢牢抓到手掌心心，希望能成交，开个好头。
到大堂还有段距离，判客岗的人已经殷勤地提前打开大门。
覃玥玥抢先跑进大厅，拍拍偷玩手机的孟海，“哥，我来了一组客户，帮我叫我师傅接待一下。”
“好啊，这么快就有客户了，玥玥这么厉害！”
“对我刮目相看了吧~这个客户的车子很壕，他还配司机。感觉他对我们这印象还不错，是优质客户！交给我师傅我放心！”
她那德行活像只吃完魔豆马上要起飞的老鼠，似乎已经在意淫着客户拎着大袋钞票交钱，所有人为他的豪横目瞪口呆的画面。不过她自己还没上岗，担心交给别人接待会发生客户归属的问题，搞不好佣金还要对半分。
邵涌是管理岗，没有个人业绩压力。
毕竟，赚钱是第一位，她讨厌为别人做嫁衣，白忙一场。
没等孟海回过神，覃玥玥又跳出去，点头哈腰引导她的客户进来了。
“许总好！”门口的几个人齐声问候。
……
什么总？
……许总……
邵涌第一天就告诉她的，那个甲方最大的……？
许总？
……
五点以后，邵涌远远示意她去洽谈区单独谈谈。
“自己说说吧。”
“对不起领导，我带魏新的客户看完工地，回来看见游远在意境天成附近拦车截客带到咱们这来了，前台登记他这组算来访。隋滨他们家都说春节后就开盘了，所以我……”
“所以急了，然后就骗你师傅，自己跑出去了是吗？”
覃玥玥不敢吱声，其实她私心是怕他又让她帮别人，自己错过获取客户的宝贵机会。
许是心理战的伎俩，他带着玩味的意思，“我也是从新人过来的，你那点小心思哦，我不要太懂。”
“对不起师傅，我太着急想有自己的客户了，然后……我就自私了。”
“做销售你不自私，那还能干吗？本来就是用结果说话。”见她认识到了问题，邵涌已经放心了，没有揪住不放。
“我师傅实在太圣明，又宽宏大量，难怪我师傅这么年轻有为！你就是所有人的楷模！”她发觉对方态度并不愤怒，又开始蹬鼻子上脸。
“谁是你师傅？马上开会，老崔也在场，该批评还是要批评你。”
晚会，索然无味地盘过所有人的新访、再访和约访客户情况后，销售经理邵涌按照剧本当众痛斥她。
对于销售来说，停岗是最重的惩罚。没有客户就没有成交，没有成交就没有佣金，销售的底薪低得可怜。
可她本来就还没上岗。
只好用更恐怖的“试用期没满，可以随时开除”来恫吓了。说着他的手掌重重拍在不知道是谁的销讲夹上，虽说她已经接种过预防针，覃玥玥还是被他拍得一激灵。
许是看见了他对她的态度，尤其听他扬言要开除她时，大家暂且打消了“关ᴶˢᴳ系户”的猜疑。
别看杜梅平时就差把“难搞”写在脸上，心却软得比谁都快，“她刚来，还不懂规矩，适应就好了，大家可以帮她改。”
魏新赶忙说情，“今天我那组看工地的老客，玥玥带得很好，客户回去就发信息跟我说等开盘呢。”
冯文亮和孟海也小声借势应和，“再给个机会，给个机会。”
“她这几天说辞、政策基本都掌握了。年后就开盘了，急需用人，再来个别人未必比她上手快，咱们家业绩要紧。”
胡秋萍不愧是之前邵涌晋升的竞争者，早就看穿了某些人故意在小题大做，做戏给他们看。
她还是选择借坡下驴。不过她有意选择了销售经理的视角来说话。
邵涌恨铁不成钢对覃玥玥继续发挥，“你这样的，按理就该被直接清出案场！看看我们家这些前辈，都是你的哥哥姐姐，今天现场都忙成什么样了？你这么不考虑集体，他们却还能原谅你！你对得起他们吗？”
“周末这么忙，我还没有上岗，应该尽全力去配合大家。而且我是新人，有想法应该先找大家商量，不该自做主张贸然行动，给大家添乱了，我错了，我郑重向大家道歉，我会用我的行动来弥补。”
看着各怀心思的你一言我一语，案场经理崔利荟终于发话了，“你们手里有活动照片带甲方领导的，可以拿给她认认。甲方不予追究，我们也不能再犯。”
老销们纷纷拿出手机到公众号上翻照片，有的装作翻照片，伺机玩了几下手机。
邵涌到底还是急着让徒弟上岗，马上接，“领导，她说辞能背得一字不差，其他内容也学了，咱们什么时候给她考核？”
“哦，不急，年底了，楼上甲方财务积了不少之前签约的票据，量太大了，理不完。”崔利荟细长的吊梢眼无意间瞥到覃玥玥，“让她上去帮忙整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