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心思使同学们以为是“爱情”让她这样。
其实她只是想着万一有天东窗事发,大家可以顾念她平时待人很好的情分,少刺痛她一些。
那些都是心虚的“温柔”,央求的“温柔”,恐惧的“温柔”。
虚假的“温柔”。
然而那真的算是她的初恋吗?
季晨总要用她的瓶子喝水,说她喝过的水是甜的。
买她喜欢的小说和海报、签上自己的名字送给她。
他们俩喜欢抄写对方喜欢的歌词送给对方。
他也不再和老师吵架回嘴了,作业完成得越来越认真,甚至经常被老师表扬。
放学总要拉她的手送她到车站。
季晨像太阳、像星星,总带来扑面而来的阳光和孩子气,好像可以驱散尘埃和阴暗。
她很是羡慕。
他打篮球回来气都没喘匀,又嘚瑟着今天过了好几个体育生,是全场 MVP。
她觉得他那毫不掩饰得意的样子实在可爱,逗他:“哦!我还听人家说你打球很独呢!”
他也不生气,“胆子变大了你,这样气你老公了!”说着就动手戳她最怕痒的腰。
“我错了我错了!”她也极其可笑地没否认,上气不接下气笑着求饶。
“亲我一个我就原谅你!”
“那你把眼睛闭上。”
“闭啦。”
“用手遮住眼睛嘛。”
季晨乖巧地挡住了眼睛,覃玥玥谨慎地又用自己的手遮了一下,飞速地用手指在他嘴唇边戳了一下。
他知道她在装假,可他很喜欢她愿意哄他。
上课老师转过头去写板书,季晨拉住她的手。
她被吓了一跳,略带娇憨和埋怨地轻轻哼了一声。
男孩子挑高了眉毛,一脸理所应当地瞅着她,故意把手攥得更紧些。
她抿住嘴唇却忍不住笑出来。
他看她眼里浅浅荡漾着清澈的涟漪,可有什么湖泊是由糖水组成的呢?
而她觉得自己心里被塞满了会笑的巧克力。
“谁在笑?”老师转过头来问。
她瞬间甩开他的手,又被拉住。
只是有一点他不满意,他总想叫她来篮球场看自己打球,让她亲眼目睹自己最风光的样子,她却从不愿意。
有时候他见她几乎快要走来,又远远绕开了。
她只敢偶尔叫其他男生帮自己带饮料给他。
这个女孩子可以非常慷慨地给予任何人柔软的善意。可走进近了,却常有一点隐隐让季晨失望的冰冷和吝啬。
同是那个年纪的青春男孩,季晨也面红耳赤看过不少男女之事的“小电影”。
但他确乎无法想象那样的事会发生在他和覃玥玥之间。
她实在不像视频里那种饱满丰沛又娇柔的女人。
她的身材面孔和神态看起来都是孩子的模样,没有明显的性别特质。
覃也隐隐知道男女之间的关系,会发生更多隐秘的接触。但那些在她脑海中是一片空白,没有具象的概念。
她唯一清楚的是,他对真实的自己一无所知。他喜欢的,是被人温和对待、被积极肯定的感觉。无论哪个女孩子这样对他,他都会喜欢的。如果是外表很“女人”的女孩子拥有,他一定会如痴如醉的。
那样才算是真正的恋爱吧。
自己的家和同学们的家终归属于完全不同的世界。没人可以想象到她的、她们一家的生活。
所以此时的快乐是虚浮的、苍白的。
覃玥玥对季晨多热情,事情败露时就会有多狼狈。
所以覃玥玥不会,更不敢,敞开心扉。同时她也不忍心伤害他。
那么不温不火、不咸不淡对待他就好。
慢慢散了,不至于衍生出太多令人尴尬的情绪。
这烈火烹油般的一年。
冬季多地的雪灾、初春时节藏区极端分子惊世骇俗的打砸抢、世界末日般死伤无数的大地震、夏天满载着荣耀与辉煌的北京奥运、秋天神七载人飞船发射升空。
覃玥玥和爸爸妈妈在电视里看着外面广袤的世界,为外面的故事感慨落泪。
这一年在经济方面,小家庭回血不少,一家人团圆在一起,孩子懂事争气,生活蒸蒸日上。
覃玥玥也是很满足,深爱的爸爸妈妈都在身边。老师同学们赞许她,她还有了弟弟一样的小白,甚至她还盼来了曾对月亮期待过的恋爱,虽然后来想起就像在过家家。
这一年,他们的生活像十六的月亮一样圆满,他们享受着久违的团聚,心里却都没底。
就像在钢丝上行走,一不小心就坠入遍布刀刃的深渊。
🔒➱第30章 执念本就是一场大可不必
警察来得越发频繁,有时抢车拖走,有时跟着记者,还会一并带走几个人。
以此为生的这群人像打游击一样,敌进我退,敌退我进。
他们现居这个院子里就住了几户人们嘴里的“贼偷”。
周艳秋抬车下楼,与突击检查的警察狭路相逢。
她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她确实无法在这样的状况下继续帮丈夫送车出去。
过了几天,覃景文雇了个来“运货”出去的帮手。
自此家里多了个时常往来出入的人。
祝姐黑壮魁梧,比覃景文高出一头还多。
能看出她一身力气,抬车上下楼毫不费力。
周末周艳秋明显不是太忙了,覃玥玥和同学去避风塘玩,她就去找何玉琴。
深夜,周艳秋迟迟没有回来。
覃景文打过电话,她只敷衍几句。
再后来接她电话的是何玉琴了,说小秋等会就回。
不知道旁边夹杂着什么声音,只见覃景文挂了电话。
快到凌晨三点,周艳秋到家了,小出租屋已经酒气熏天。
覃玥玥惊醒的时候,看见自己的父亲一拳砸在母亲的脸上。父亲扯住母亲的头发,挥刀说要砍死她。
母亲挣扎,紧握住父亲的手腕,大声哭骂着什么。
覃玥玥没听清,好像是何玉琴带她去了舞厅还是什么地方。
但此时不容她再多想了。
她跳下床冲过去使出全身力气阻止自己的爸爸。
周艳秋来了帮手骂得更欢,说覃景文不是男人。
护着母亲,慌乱推搡的时候,这练过体育的小孩子还不小心乱拳打到父亲眼眶。
爸爸喝醉了,眼珠血红,在黑瘦的脸上如此狰狞,好像索命的恶鬼,要孩子的妈妈非死不可。
玥玥被吓得大声哭喊:“爸,我们的日子刚好起来,你为什么要毁了我们的好日子啊。”
孩子的话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醒了他。
其实那刀迟迟没落下,他带着屈辱和愤恨望着天花板像在哭又像在吼。
后来他关上门,离开了家,几天没有回来。
孩子永远善于原谅自己的父母,孩子总是出于天然爱自己的父母。
第三天晚上,覃玥玥小心翼翼打了电话去,问爸爸在哪,什么时候回来。
覃景文没有责怪不明就里的孩子,只说他和妈妈都要冷静几天。
他回来的时候眼皮的肿胀还没完全散去。
玥玥心疼,悔恨得哭了,抱着爸爸说对不起。
周艳秋还没回来。
覃景文沉默地闭着眼睛,按捺自己难言的心酸。
玥玥用冷水浸泡毛巾,拧干后冷敷到爸爸眼上,盼爸爸快好起来。
再后来的日子,夫妻二人更加无话。
偶有必要的交流他也是态度冷淡,话再ᴶˢᴳ多了,便难掩憎恶。
出乎预料地,祝姐也开始对周艳秋颐指气使。
如此,终于也使她感到了实在的屈辱。
现在忙完手里的事,覃景文也开始不愿回家了。
他去老寡妇祝姐家吃饭。
他们买了一套市中心很小的二手房。
那女人听说,便想尽办法说服覃景文让自己住进去,每月付他们租金。
周艳秋崩溃了,自己一家三口蜗居在出租屋里,那个女人住进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房子,虽说很小。
她试图劝说过覃景文,覃景文说出租而已。
娘家人再次出马,毫无疑问,他抵触的情绪更强。
这个家刚刚恢复几天的欢声笑语荡然无存。
玥玥意识到有个女人正在将她父母的距离越推越远。
甚至她敢登堂入室,委实丝毫不知廉耻,面目可憎。
转眼初三要来了。
覃玥玥训练过量,贫血缺钙越来越重。训练时,腿脚剧烈抽筋越来越频繁,睡梦中也常常痛醒,渐渐也准备放弃了。
这一年并不存在暑假,孩子们提前学习着初三的教材。
开学前进行了分班考试,一部分学习极其刻苦甚至到不算合群的孩子和一部分调皮好动、成绩起伏大的孩子分别被分到了九班和十班。
覃玥玥留在原来的班级,季晨被分到了十班。
其实他俩的好本就清清淡淡,从不至于难舍难分。
起初季晨还会中午跑来找她一起吃饭,等她放学送她一段,却不见她自己来找过他一次。
她只是像老师一样鼓励他加油,那时候他俩都还没有手机,渐渐他也不再主动找她。
慢慢也有了明艳外向的女孩子关注季晨。
她知道后不咸不淡,不温不火,好像他们只是普通同学而已。
他意识到自己是个一头热的傻瓜,看到她,便羞恼无视,心底以为她总会有些反应,而她依然像块没有温度的石头。
他有些慌了,甚至写了道歉的纸条塞给她。
她只是不看他,轻轻说:“你好好的。加油吧。”
晚间新闻报道一内蒙籍男子在我市与人发生争执,暴力致被害人死亡。
那是爸爸的“朋友”,玥玥认出来了。
没过几天爸爸常提到的另一个接头的“小齐”由于盗窃被警察带走,过段时间又放了出来。
这种惯犯是多次“进宫”的,出来自然又重操旧业。
一大早覃景文去接小齐约定的小公园“接货”,约他等下一起吃点便饭,还随口笑他活不行了,被条子关得锁都打不开了。
覃景文给了对方二十块钱正要往家抬车,转头就被警察扣走了。
玥玥到学校时,警车已经停在他们初三教学楼下了。
她坠着心,不敢确定发生了什么。
课间休息一片喧闹时,老师见她身边无人,问她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
孩子无辜无邪的眼神望着老师,“在铁路导车。”
“铁路吗?”
“是的,是铁路工人。”她不算说谎,二十几年前,他是的。
老师如释重负,拍了拍她肩膀,“好孩子,没啥事,快要中考了,调整好状态。”
玥玥点点头,过了一会,眼见教学楼下的警车开走了。
警察明显去过教师办公室。
因为那节课被化学老师叫去谈话的男生回来后,看她的眼神变了。
再后来,消息四散开来。
她比较接近的女生朋友还是很善意,关切地来找她一起去走走。
玥玥实在不知如何应对,借口补作业推辞了,她们也没再多说。
对于眼下的情况,其实也算是早有心理准备,她并没像梦中一样泪流满面。
她选择不再主动和任何人讲话,对别人的议论也充耳不闻。
流言甚嚣尘上,甚至传到外班。
王老师忍无可忍怒吼:“你们这些不学无术的酒囊饭袋!不分青红皂白诋毁自己的同学!蠢货!她爸是甩钳子扳路叉的铁路工人,赚的是辛苦干净的钱!不是你们信口雌黄的那样!我年轻时候做过工人,我理解他们不易,那样艰苦朴实的家庭,你们看看她是什么样?你们养尊处优、娇生惯养又他妈成了什么奶奶样?”
老师确认了她与大家的确来自不同的世界,保护了她,还替她不平,洗刷了她的嫌疑,她该感谢才是。
她也不怨恨同学,换作自己,恐怕也是要私下议论一番。她只是呆呆的,天真的眼神空洞而友好地望着空气,不敢旁视。
她不敢打电话给妈妈,怕被老师发现自己做贼心虚。
🔒➱第31章 凶手15岁
梦游似的熬过一天又一天,到了家才如梦初醒。
周艳秋翻遍了手机通讯簿,求爷告奶,东西奔走捞丈夫。
又像很久以前。
几天后覃景文回家时,见妻子自顾自做着家务,一如往常,客厅则有满满一桌他爱吃的家常菜。心中纵有千头万绪,无从开口。周艳秋仿佛了然于心,也没刻意搭话,起身到厨房为他盛了碗刚好的鱼汤。
覃玥玥记得那天老父满眼猩红的血丝,他的眼神犹如野风中黯淡的烛火,随时可能被扑灭。
自此覃家再没接触过那营生。
爸爸对妈妈的态度缓和许多,偶尔居然也能蹦出几句说笑,老寡妇淡出了他们的生活。
算是因祸得福吧,至少覃玥玥这样认为。
天冷后,周艳秋总说腰痛,贴膏药、吃退烧药,治标不治本,时好时坏。
或许是过去久坐麻将桌落下的病根吧,起初所有人都如是猜想。
继而每到黄昏就开始低烧。
春节几天她几乎好了。他们没去姥姥家,妈妈包了三鲜饺子、酱了牛肉,做了一桌好吃的年夜饭。
甚至母女俩还为鸡毛蒜皮吵了一架,不过很快和好了。
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看春晚,那年火了个喜剧演员叫小沈阳的,爸爸一看到他就会发笑。
年后,周佳敏带周艳秋去医院,说是要观察一下,当天没有回来。便回话给家里说腰疼路远,就不来回折腾了。
一转眼,冬天临近尾声。
旧愁淡了又填新忧,妈妈还是没回来。
还有几个月就要迎来中考了,覃玥玥依然无法坦然面对一切,好在书本内容早已学完,不伤根基。敏锐如她,依然捕捉到老师对她眼下的状态失望。
她每天回家看到爸爸,第一句话就是问妈妈怎么还没回来、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只听到答复说还没出结果,要再化验。
她脑海里闪现过许多电视上演过的悲惨桥段。每每至此,脑海里的另一个小人儿会坚决地提醒她:“不要瞎想、不吉利、不可能。”
当院子里的树抽出新枝、发出嫩芽,丁香的味道豪横地席卷了整个院子,覃玥玥很想和妈妈一起看窗外的一派生机盎然。
窗帘后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可她还是没盼到妈妈回家的音讯,就连爸爸回家也越来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