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脸庞轻盈而饱满，肤色不算纯白，却是近乎透明的柔软质地，清澈温柔的眼，睫毛还残留点点泪珠。
他正出神打量着，对方突然侧过脸，也定定地望向他。
他唯恐自己显得失礼，一阵促狭，客气地点头示意。
还不及回避，那刚刚摘下的、沾着露水的白桃却对他绽放了笑意，噙着泪光的灿烂微笑。
像是激荡狂喜后的满足，也像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宁静。
她有不堪一击的坚强神色，令力挽狂澜的乐章越加焕发出别样的生机。
如水的目光无意间像羽毛轻柔划过，终又落在他浅褐色的眼眸。
泪珠儿虽然收住了，却生生坠落到低领口前弹润的皮肉上， 在他很近的面前 。
顿时女子清正修长的手仓皇捂住胸口，另一只细手无措地向酒神包里掏去，像危机四伏丛林深处中一无所获的小鹿。
男士及时递来了纸巾，年轻女子感激不已，他也和蔼一笑，微微点头。
演出结束后，并没坐满的所有观众，热烈鼓掌。于是阿姆斯特丹皇家音乐厅管弦乐团返场。
出人意料地，远方亲爱的朋友们演奏了喜气洋洋的《春节序曲》。突变的画风冲淡了浓墨重彩、大开大合的激荡心绪，众人松弛。
和这么多人一起听春节的曲调，这对于习惯了孤寒春节的孩子来说，无异于一种天意般的善良。
听见身旁陌生女子咯咯的轻笑，陈镜玄也笑了，虽然并不了解她。
她是今天的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带给他的点睛之笔，意外之喜。尤其是他最欣赏的第三乐章时。
散场，几分轻如尘埃的失落不觉间弥散心头。
“不好意思……打扰您，请问您是陈老师吗？”声音自他身后传来，正是刚才那女子。
“您是陈老师！我看过您的访谈。”她有几分如获至宝的惊喜。
“您是……？”
她笑而不答，后来光谷大剧场后侧的漫长林荫路上，他与她随口攀谈，生怕一发不可收拾聊得太深，吓退了她。
他谈吐间亲切随和，递来的目光真切却斯文有礼，给人恰到好处的如沐春风。
有几个瞬间，覃玥玥瞥见他的轮廓，温柔的晚风穿插在斑斓夜色的间隙中，她一恍惚，竟想起了《荆棘鸟》。
她倒并不露怯，更是牵引二人从古典音乐厅的设计，讨论到里赫特演奏版本的风格。再从第三乐章开头漂亮的华彩，聊到拉赫玛尼诺夫创作时的困顿疾厄。
陈镜玄眼前一亮，许久未曾产生如此多的共鸣，意兴正盛。然而话题不得不接近对痛苦的理解时，女子悬崖勒马，莞尔一笑，“谢谢陈老师送我，今天遇到您太幸运了！”话音刚落，便上了路边停靠的出租车。
萍水相逢？知音难觅？
说不上是惊喜，还是遗憾，亦或是几分诀别的怆然，他挥手向她道别。
“有时候我听到乐曲，会傻乎乎地想，把它放到什么样的影视剧情里才足以匹配？可是我今天怎么也想不出，到底要有多伟大的情节才能配得上第三乐章里这样超越凡俗生活的强烈感情呢？”
刚刚她的话，风铃似的还在风里。
“顶好的问题。”
汽车启动时，渐远的天真笑颜向他热情道别：“再见！拉尔夫神父！我叫覃玥玥！期待下次您再来泰川！”
不同于音乐厅里的忧郁，此时她好比来自另一时空的小小飞行员，驰骋星际，志得意满，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翌日上午，为了迎接媒体专访辗转反侧，熬黑了眼圈的袁斌被告知：“你不用准备了。摄制方点名覃玥玥，说是还要免费附赠江城楼市大咖陈镜玄教授的一对一访谈。”
众人讶异。
覃玥玥平淡如水，视若无睹，自顾自整理着客户笔记，低眉顺眼。
只田海晏一人歪头打量，很快，嘴角提起一丝心领神会的弧度。
24 小时前，微信。
覃玥玥：橙子姐，你们要和我们项目合作啦！
江城楼市橙子：嗯嗯，对的 马上过几天到你们项目拍摄，我也要采编，到时还要麻烦你帮忙介绍呢
覃玥玥：嗨，义不容辞~我一定知无不言！
听说届时也要销售上镜介绍项目的，还会把销售的联系方式留在报道后面
江城楼市橙子：对啊 基本都是这样 你们项目是你吗？
覃玥玥：是一个资历很深的男生啦 他很合适的 虽然我很嫉妒 哈哈哈哈 冒昧问下，通过你们指定，我还有机会再争取一下吗？
江城楼市橙子：平时都是项目上自己推荐 我主要还是撰稿这一块 我们教授推荐估计靠谱
覃玥玥：陈教授吗？
江城楼市橙子：是的 我替你问问
不过他今天提前下班准备去看音乐会了 其他项目送了两张今晚的票
（剩下那一张票的照片）
覃玥玥：我的天，这场！我好久以前就在抢票了，没抢到
几分钟后，覃玥玥火急火燎到了田海晏办公室撒谎请了假，火速回家换了衣服，火速取了票，火速赶到了光谷。
去程的路上，她拿出了高考背书的架势。
因为她未曾真的关注过这场演出。
对于拉赫玛尼诺夫，她也并不了解。
第一乐章结束，陈镜玄落座身旁时，机会便降临了。
深夜，陈宅，留声机传出悠远的旋律，是《荆棘鸟》中 Maggie的自白音乐。
那故事讲述了一个燃成灰烬、历久弥新的忘年禁忌之恋。心跳骤然停了一拍，他似乎看见一张笑颜，她带着激荡狂喜后平静的满足，她不堪一击，却坚定不移。忽而世界笼罩了一层馥郁朦胧的玫瑰灰。
覃玥玥当然不是 Maggie，她无非是想得到机会罢了。
没有机会，就制造机会。
🔒第52章 春夏 韶光
4 月很快离开了，她还是没能看到毗卢寺整街盛放的樱花，幸运的是她无暇怅惘。
覃玥玥上镜的泰川韶光里项目介绍，和她与大咖陈镜玄的访谈视频传遍了整个江城楼市的朋友圈。
由于她言谈举止、知识储备、临场反应等各方面表现，高总渐渐松懈了“多用男生”的执念。
覃玥玥陆续得到了在公司内部各种“露脸”的机会。
真诚谦逊地聆听、斯文认真地“精准”拍马屁是她在场面上的常用动作。她稳妥体面，从不失分寸，偶尔还会迸发些许“金句”，似乎是天生适合活在“场面”上的满分“配角”。
老高颇为满意，后来所有类似场合都要“钦点”她“代表营销”。很快，她适应了这工作内容。
除了每次见到项目总孟繁的时候。
老孟知道，她正是先前许陆文“玩真的”那个“小情儿”。
当然，他也知道许陆文与前妻破镜重圆。对于她向上发展的趋势，持一种“不熟但成全”的态度。
覃玥只能用加倍的端庄体面掩饰心底的狼狈。
虽然“向上”局面一片大好，但说到底，她作为一名普通销售，依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六月底的一天，某年轻客户在洽谈区与覃玥玥闲聊，“你们这儿是不是有个销售姓袁的？”
“有。怎么啦？你有朋友在他那看过房子吗？”
“上回我妈来看房，你不在那天。我让她在门口报你名字，他听说我妈第一次来，跟我妈说没你这号人。后来还让我妈留电话了，对你没影响吧？”
覃玥玥立马在明源客户系统搜索对方老母的手机号，结果弹出。
客户姓名：冯桃花
接待时间：2017 年 6 月 26 日！15：40
置业用途：改善居住
意向套型：160㎡-200㎡
置业顾问：袁斌
那一天她代表营销部门参与了公司集团总部召开的半年会，确实不在，袁斌撬了她的客户。
她没动声色，只是ᴶˢᴳ确认了最终的购房者姓名，留存好了相关证据。
后来听谢飞说，袁斌也“撬”了其他女生的客户。
3 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里，覃玥玥最羡慕的就是冯伊宁。她是本省人，高挑、肤白胜雪、学历好、做事有原则、家庭幸福、乡下家里有别墅（农村户口比城市户口香多了）、乖巧却懂得玩乐……。她没有很强的企图心、竞争心。平淡恬静，相比工作，她更享受生活。
凌姗算是覃玥玥半个同乡，也很远。据凌姗说，自己的父母是体制内公务员。但她跳脱、热情、不屑掩饰懒散、抵触学习，对于金钱的渴望远胜于“向上”。覃玥玥更倾向于认为她出自于规模较小的小生意家庭。当然，她很好，所到之处，朋友遍地，很吃得开。
最近除了“老司机”袁斌，几乎所有人都流失了大量意向客户，整整齐齐。
田海晏气得开启了“屎尿横飞粗话”的 AOE 群体攻击，泥沙俱下，稀里哗啦。
冯伊宁冷笑一声，“别人都出事了，就某人没事，那不就只有一可能？”
袁斌本来刚要整几句谦虚的漂亮话，就无从开口了。
谢飞见到受害者同盟有人露头，帅脸成了鞋拔子脸歪嘴笑爆漫，虽说嘴上学乖了，在袁斌眼里却更加讨打，“每个人都丢了那么多客户，就算是撬，哪有时间一个一个去搞啊？哪有那么多机会啊？老司机？”
这确实是个很现实的问题，一个两个还好解释，可是统计下来有几十个客户，袁斌哪有那么多趁人不在撬客户的机会呢？
一阵沉默，只有文员噼里啪啦敲键盘录入的声音。
凌姗到底是来圆场了，“说不定他真努力到位了。”她接待本就不上心，客户积累比别人少，流失也比别人少，这个结果对她还算“人性化”。
袁斌窃喜，也没忘了把覃玥高高抬起，“不敢不敢，我比覃玥差得远，她越走越高，”，又轻飘飘抛下，还没忘对田海晏眨巴眼，“她平时忙，我只是有时间联系客户。”
覃玥玥赶忙“强调”自己“摆得正自己的位置”，“司机哥哥你在捧杀我，我们做销售的，业绩才是硬道理。我们这些人，和你比真是太嫩了。”
是夜，物业经理孙长胜发布了招聘飞机稿，覃玥玥眼前一亮，随手转发，并一再叮嘱对方，不要提自己的名字。
次日，梁银龙的战友、覃玥玥在建东云耀长滩的业主——徐立，凭借出众的资质得到了泰川韶光里营销中心保安队长一职。
不稍几天，覃玥玥便从徐立处得知，袁斌下班后折返回售楼处“陪”文员刘燕“加班”，多次。
她倒没有“大公无私”地广而告之。因为在此阶段，袁斌手里的客户最多，田海晏断不会开除他，最多停岗。意气用事只会暴露自己的眼线。那么既然不能斩草除根，不如佯装不知。
只是自那天起，她每周上报汇总给文员的客户明细中，客户号码都是胡编乱造的。
很好，她的客户再没“莫名流失”了。
听说先前兼职的“小蜜蜂”邹樊超和女友急于赚钱在江城稳定下来。于是，六月刚刚毕业，邹便在覃的推荐下，进入了戚欢老公所在的分销公司。
继而，覃玥玥近似过去建东的戚欢，分销公司所有意向、资质最好的客户都会轮到覃玥玥接待，源源不断。
而邹樊超的女朋友，被覃推荐至泰川的竞品楼盘做置业顾问。当然，由于全无经验，只够进乙方，不过，那家乙方团队的销售主管是覃的老同事——乔瑞，人品、能力都过硬。
有了竞品楼盘人员形成客户的联动推荐，覃玥玥的积累的客户既多又准。
天暖了，夜间来看房的人陆续多了起来，销售都下班了，客户难免跑了个空。
值班的保安队长徐立不懂接待，也未曾对营销部门反应需要延长销售工作时间，而是引导客户在前台留下联系方式，并送上楼书和手边的销售名片。当然，他只会拿覃玥的名片。
平日里，他们只当是先前从未认识，只有表面的客气。
有人“替自己”加班，业余生活自然更放松。
凌姗也不知哪条线搭错了，非要把覃玥玥“介绍”给自己的“哥们”。那男生一米九的个头，人又白，本地拆了 8 套房子，目前还在乙方代理公司卖房。
覃玥闲着也是闲着，去就去了，三个人一起逛吃。
可在他单独约覃玥看电影的夜里，他的车上，凌姗的语音呼叫没停过。
“接吧，功放。”覃玥轻描淡写。
对方照做。
“你是和覃玥在一起吗？？？！你是不是和覃玥在一起！你说话啊！”劈头盖脸地质问，凌姗心急如焚。
覃玥玥对男孩子摇了摇头。
“没有，她还没到。”
“为什么背着我约她！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我劝你离她远一点！她专傍老男人你知道吗？？？！她玩得花了！还不止一个！你以为你有什么本事收得住她？？！”
🔒第53章 鱼儿游
自证是顶无聊的事，无论对谁。
第二天凌姗冷静了。
覃玥玥读到了她眼神中的闪避。
“你喝点啥？我去水吧台带你接。”凌姗要走。
“我要和你一样的～”覃玥玥一如往常，就如同从未听到她昨夜的言之凿凿。
后来凌姗的客户来了，终于如释重负离开。
可偏偏那客户也不让人安生。
长廊两边的墙面，灯光明暗错落。客户跟在凌姗身后观看。
“这一部分是我们墙体剖面的工法展示区，我们项目采用了毛细管网、壁布饰面等七道工序。”凌姗许久没带客户进工法区，因为她嫌麻烦。今天心神不宁，她反而认真对待工作了。
然而鬼子兵似的长脸眯缝眼男人，瞄着她肉感的脸蛋和浑厚的胸脯，开始自说自话，“我们 TN（公司）年终奖 15W。”
她蛮想问候他一句傻逼，但她还是礼貌地微笑。
“我现在名下有一套房，贷款还在还，我首付该多少？”
“按照现在的政策，您这种情况最少要付 8 成。”
“那我用你的名义买呢？” 男人按耐不住出牌了，此时他甚至感受到了自己的豪横。
“你是已婚，这不太合适……”凌姗的双手已经背后。
“昨晚你说，你喜欢一个男生，爱而不得。我摸着良心，我已经十几年没对一个女人有这么强的感觉了。”鬼子兵继续进攻，看来他以为凌姗所言是自己。
“你不用担心她，我和她没有感情，你想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你。”他脚步靠近着，一步一步将凌姗逼退到强光以外的阴影里。
“凌姗！前台电话有人找！快去接！”覃玥在外面终于听不下去了。
凌姗投来一阵感激的眼神。
那男人先是一阵扫兴，随即目光便应声游移到覃玥，贼眉鼠眼从她的细高跟一路向上面的纤细和凹凸扫描开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