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很早时候,位于“高位”且精于世故的男人自然反感“买卖包装成情爱”,约定俗成似的。
她既不“索取”、也从未“经营”,甚至,连“拉长战线”的意图都没有半分。无从分辨,她究竟是脑子不好,还是故作清高。
她并没参与“买卖”,而是坦荡地为他贴上了炮友标签。
最令他着迷的,是她偶尔疏忽下零星散漏出的癫狂。冥冥中充满了莫名的粗野生机,他难以抗拒。
色令智昏,慢慢地,他不得不可笑地认为,她陪伴着他,不求回报,出于天真的本能。只是她自己还不知道。
她从未与双亲联系,有时候他也猜测,或许她铁了心摆脱原生家庭,是由于物质或精神层面的匮乏。
于是他尽其所能去珍视、并回馈过她的“慷慨”。
这崭新充实的一年,专业上,覃玥玥留意营销条线销售以外所有模块的工作内容,另一方面,工作方式由业务思路转换为管理思路,她疯狂地学习着、摸索着、总结着。
扣除大笔个税后,她陆续拿到了先后的几笔佣金。也偶尔去看看各类演出,有时自己去,有时也会遇上陈老师。
她生活里出现了各色男孩,很是拥挤。但都止步于好感,再没因谁心悸怅惘。
大部分时间,她的“需求”还是要自己解决,在这件事上,她“开窍”得晚却强烈。
她不喜欢造型可爱的玩具,而是喜欢仿生的。
抽离的一瞬间,她坠入寒潭般的深渊,无止境的空虚将她吞噬殆尽,终究还是要产生稍纵而逝的、她意图消灭的自怜。
每每看见、听见覃的近况,总体上,许陆文是为她欣慰的。
他乐于无言地祝福她平顺安宁。
偶尔也会浮想联翩,她和陈镜玄到底是什么关系?到了什么程度?
少顷,便释怀。
能与陈一起,也是她“优质”的表现。某种程度上,可以说还为自己脸上添了彩,说明自己先前的品味是可以的。
而夜深人静,他终归还要无数次追问:她对我的所言所为,是否也同样交付给他?
人易老,事多妨,梦难长。
越小的孩子变得越快,一晃,盼盼愈发虎头虎脑,神采奕奕,俨然有了小男子汉的派头。他和高芬楠追赶二胎的计划也已提上章程。
工作同样稳中求进。自 90 年代末,他刚毕业入行,国内地产便进入了快速发展期。高周转、高杠杆的开发模式意味着高风险。他起于临危受命,后来总能一次次完美落地。
一路见证区域扩张及销售额气势如虹的同时,他个人的职业发展自然同步高歌猛进。
总之,这一年对他来说,是难得在舒适区的一年。
处暑刚到,盼盼睡前念叨着要拍一张夏天最美的照片送给妈妈。
没有什么比高处的美景更动ᴶˢᴳ人心弦。
于是孩子睡后,许陆文下了楼梯,穿过保姆房、洗衣房、家庭影院,到了储物室找无人机。
翻找了个把箱子,全无线索,只见阴暗的箱底,漠然地仰卧一个分外厚重的牛皮纸档案袋。
纸袋子里装有一些文件、一部旧手机、两个人的死、一个人的全部秘密。
出生证明、学籍证明、住院证明、二级运动员证书、低保证明、违法记录、琵琶满级证书、升学档案、奖学金证书、开房记录、诉讼记录、死亡证明……
透过这些资料,依稀可以拼凑出覃姓一家三口的前尘往事,他们的种种悲喜犹在眼前。
“老公,才想起来,前天借给小泰……”高芬楠下来时,他正坐在郊游的折叠椅上翻看着。
她的指尖点在那沓子文件后,留下玫瑰精油的香气。
她摘下他正吸的烟,扔到地上碾踩,红润肉感的美足下,鞋底的烟头奄奄一息。
烟雾萦绕她葱白的腿,凉森森的。
“我见过她。后来她又联系我,那时你不是打发过她了?”
他没言语。
对于这冷淡,女人也不纠结,水蛇般的腰颈向后一仰,轻挂在他肩上,滑溜溜的。
她牵起冰冷的手覆盖于一片丰饶,“我还叹服她胃口不小……再一想……她……也挺惨的……”,睫毛轻颤,“只当是权当慈善了……”
他的肢体和呼吸依然疏离而克制,伴随着某种遥不可知的寒意,亲吻依然浅尝辄止。
有时爱欲和伤害只有一线之隔。
高芬楠心思一动,打开那部旧手机,“老公,今天试点不一样的。”她点击音频文件,音频循环播放。
竟然是他那久违的人,久违的声音,一阵阵诡异的冲动奇袭奔涌。
接着,眼前的女人被按在蒙着一层浮灰的桌上。
“你们才是最适合彼此,他最爱的就是您,他也只爱您。”
“你们才是最适合彼此,他最爱的就是您,他也只爱您。”
“你们才是最适合彼此,他最爱的就是您,他也只爱您。”
“你们才是最适合彼此,他最爱的就是您,他也只爱您。”
覃玥的声音越是低迷,高芬楠的心神便越是飞扬迷醉。
似乎在那个“女人”“面前”,猛烈地被他“爱”,才更能证明他爱自己。
暖黄做旧的灯光,沾灰的桌脚吱嘎吱嘎,“爱情的赢家”高芬楠花枝乱颤。
“最爱您……”
“只爱您……只爱您……只爱您……”
今天的备孕,空前圆满。
“你们才是最适合彼此,他最爱的就是您,他也只爱您。”
“你们才是最适合彼此,他最爱的就是您,他也只爱您。”
“你们才是最适合彼此,他最爱的就是您,他也只爱您。”
……
录音里女人的声音宛若夜风中的流萤,不厌其烦地见证着夫妻恩爱。
前所未有的痉挛还未平歇,高芬楠嘴角挂上飘飘然的喜悦,双眼却渐乎失了神彩。
为了备孕,她腰下还特意抬高许多。
她腰下垫着的,正是刚刚那厚厚一沓子冒着肉香的档案,关于覃玥玥的。
是夜,许陆文做了个古怪的梦。
一个女孩子被飞驰的汽车拖行,一条长路尽是暗红色的血,白骨毕现,面目全非。
警车、救护车亮着灯、啸叫着,无数的路人围观者,议论着,那具血肉模糊的躯壳还在颤抖着。即将咽气,却无人认领。
他知道那个女孩子姓甚名谁。
而他却不知怎么,却出现在建东售楼处门口,忽然被一个身穿白大褂的陌生人拦住质问:“谁给她签字?谁给她签字?”
凌晨三点,他自迷梦中醒来,再度出现在储藏室,打开了另一段音频。
“您说得对,我就是个玩物,阿猫阿狗,小鸡小鸭,开胃小菜。我对他没有任何价值。我不配。我为那天对您的回复十分抱歉,您让我下跪道歉都可以,只要你们可以好好的。”
“只要你们可以好好的。”
踏出监委大门那一刻,他很平静。其实早已盘算好了着陆的万全之策。
而高芬楠和盼盼的及时出现,着实长久地暖了他的心。
患难见真情,幸运的是,不算什么大风浪。
而那个脱逃的、永远热不透的姑娘留给他的浅陋裂痕也随着时光的流逝,慢慢风干了。
适才得知,原来是那个蓄意分手的笨蛋以为他玩儿完了,并且以为只有高芬楠能帮他,才去“报了信”,乞求“他们好好的”。
一时间他不知该哑然失笑亦或惆怅。
那样一个表面常常得意嬉笑的家伙,一个人咽下所有苦闷的过往,只能证明,她比谁都刚强,比谁都骄傲。
可正是那样一个内里刚烈的人,偏偏说出如此自贬自贱的言语。
不过只是因为担心他,不过是因为希望他“好好的”。
一度以为她易于接近,难于走进,殊不知不觉间,他早已潜藏进入她心里,生根发芽。
虽然她视他为毒瘤,急于摒弃。
她的真心一如明晰澄澈的秋月,自此分明。
猛然,烈酒入喉,泪眼模糊。
更深露重,野月满庭。
高芬楠侧身抚去,一片冷清的空荡,她没有睁开双眼,无声压回了眼底乍现的湿润。
🔒第59章 尼莫点
清晨耳鬓厮磨的缱绻后,高芬楠仰面望着天花板,“买套房吧。”晨光和煦,蜜糖色的长腿搭在许陆文身上。
“买哪?”许陆文靠坐床头,点了颗烟。
这几个月,夫妻二人备孕停止了一切烟酒。
昨天起,打破了。
“没想好,还在看。”她的眼神越过男人,投向窗外。
“看好了就买。”慷慨是男人优雅的美德。
“写你名。”高芬楠吻住男人满是烟草味道的口腔,深吸了一口。
男人扶正她的肩,轻轻推开,再一次,没有给她索取的舌尖回应,“现在限购了,不方便。”
“问了,可以假离婚。其余房子划到我名下,你,净身出户,”她眼神凉了,“我们生活不变。”
这意味着:房子交付前,如若许陆文任何行为令她不满,她大可以假戏真做,他的所有房产便悉数归她所有,再与自己无关。
以退为进,看似被动,却掌控了命脉。
许陆文知道风险,也懂她的用意。
沉默良久,“好”。
9 月的一天,下班前突然得到通知团建。
泰川内部的团建是真正意义上的团建。氛围轻松,各部门的人员都专注吃喝,好生自在。
田海晏独一份非要跳起来,领着一众亮眼的男女销售们去隔壁桌找人“走两个”。
工程部的大哥们向来是酒量和率性的代名词:“唉唉唉,老田,我说你在韶光里也没少篓钱,一套房子应该搞出来了吧,瞧瞧你这一身,你咋还不把自己搞搞好?”
“我这叫棉麻,品质好,你不懂。”
嬉笑四起,众人津津有味儿看着戏。
“啥棉麻,我看就是老太太背心儿,走走走,明天我带你去鱼婆(批发)市场,衣服随便挑,我请你。”
根本不想去敬酒的一众销售已经掩面噗嗤,喜闻乐见了。
田海晏脸小且圆,瞬间河豚附体,又不好发作,端着酒回了营销这桌。
许是营销加班成常态了,其他部门陆续回家了,营销又独独留到最后。
那天是覃玥玥的生日,她不想清醒,于是借机喝了不少。
这一天过得热闹一点,是一种解脱。
酒过三巡,这一桌人除了冯伊宁和老高,都有些迷糊了。
谢飞已经跑去外面吐了一回。
凌姗和她妈妈正在语音通话,称姐道妹,眉飞色舞。
覃玥玥趴在桌上昏睡。
酒精将田海晏的“江湖气”一并蒸发出来。
“老子就不拿开怎么着?”田海晏叫嚣,想找补回刚刚丢失的霸气。
“我再说一遍,别踩我椅子!”
策划小张低眉顺眼背锅久了,田海晏才不把他放在眼里,她不但没把脚拿开,还流氓兮兮往策划张涵杯子里掸了掸烟灰,斜眼一挑,“你能把我怎样?”
一个清脆的巴掌声传入耳中。覃玥玥强压下跳起来看热闹的冲动。因为那样显得不太端庄稳重。
“你他妈竟然打女人!我活这么大连我爸都没打过我!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卧槽尼玛的!你个死娘炮!”
“老子忍你很久了,老子不打女人,泼妇算什么女人?!”策划小张梅开二度,把被田女士掸了烟灰的一杯啤酒悉数奉还到她面门。
几个销售不知道田海晏和策划又有啥恩怨,总之,已经捂嘴憋笑快憋不住了。
最近大家都赚到钱了,田海晏便动辄几百几千地巧立名目罚款,家常便饭似的,好不快活。
其实也自有它的道理,向来流传着一句话:“强销期抓业绩,平销期抓纪律。”田女士较为贪财,就巧妙地把抓纪律与捞钱融为一体。
总监老高也不管,只坐在一旁,佛系旁观,嘴巴里念叨着:“疯了、都疯了。”同时他悠闲地吞云吐雾。
田海晏被泼懵了,捂脸哭号,委ᴶˢᴳ屈得像个老婴儿,“老子干业绩不比你们哪个强?你们凭啥这样对我啊……呜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呜呜呜呜呜呜啊啊啊!!”
策划张涵火还没消,被她嚷嚷得烦死了,怒目圆睁一把掀了桌子。冷盘和热菜尽数倾覆。
霎时间,趴桌假寐的覃玥玥乌黑的世界顿时剧烈颠簸,垂死梦中惊坐起,与此同时,一阵强烈的呕腻之感上涌而来……
哕…………
田海晏有几分感激,自己的狼狈社死,在覃玥玥原地吐开了一圈时暂时打住。
凌姗和冯伊宁立马扶着覃玥玥去卫生间,而覃玥玥还没停止喷射。
凌姗怕撒了一地,不得不捂住覃玥玥的嘴。然后,她接了满满一手热乎乎秽物,快哭了……然后她也吐了……
“卧槽卧槽,你居然还能吐,刚才没见你们吃这么多啊……”冯伊宁同时拖着覃玥玥和凌姗的胳膊惊呼。
后来覃玥玥自己用冷水彻底清醒了。
散场出门时,一片潮湿的暑热,李师傅开着一辆比亚迪,恰好滴滴接了她的单。
“小覃?好久不见,你上哪?我给你免单。”
“好久不见,李哥,把我送到聆风湖。”
“这么晚了你自己去湖边不安全。”
“没事儿,我总去,住得也离那不远。”
李师傅没再多话,透过镜子看看她,些许不安。
满满的水汽,气压很低,低得令人透不过气。
终于她独自坐定。风自水面来,慢慢酒气也散了。她靠着长椅不想回家。
人都说:孩子的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
覃玥玥的生日,是母难日,是她爸的祭日。
在这样特别的日子,一个人在家很难熬。
总有一些瞬间,人是愿意死的。她当真一点也不怕,甚至期待现在有人来杀了她,她就真正解脱了,还不错。或者奸杀也行。总之,这一天她全无求生欲望。
她和所有人合得来,却永远不敢相信任何人去交付隐秘和真心。
草木笼罩,空旷无人,虫鸣窸窣。天那么远,又好像无限接近。一切只在缓慢的眩晕中归于恬淡虚无。渐渐地,竟生出些许困乏。
不记得过了多久,枕骨下的坚硬变成了人的体感。
梦境里,风很大,天很黑,一个男人温柔地拥着她,问她为什么不再等等,怎么会去找高芬楠。
“我怕你出事……我好像真是扫把星……我依赖的人都被我克了……”她没有动,怕梦醒,仰面躺在他腿上,无助且无望地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