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白了,人到什么时候都是为了自己,哪怕忏悔也是。
他对春霞的故事已经了无兴趣。至于石红妮,他只能叹息一声,线索又断了,不知道李翠翠那边有没有从妈妈口中了解过什么,不管怎样,李翠翠都是和石红丫接触时间最长的人,此刻,许新华无比地希望她在余家庄村正平安地生活着。
就在进站前,他接到了王警官的电话。对方告诉他已经和天南市公安取得了联系,查到了疑似李翠翠的信息。
10年前相近时间内,突然来到余家庄村的女孩,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名叫余巧,户籍登记在一个名叫余莽的男人户下,公安通过村委会了解到,当年余莽确实从外面领回来一个女孩,说是他表姐过继给他的,余莽是一个单身汉,始终没有结婚,余莽说,表姐一连生了4个女孩,就把老四给他了。
另外王警官把郭憨子“请”到了刑警队,连骂带吓唬,郭憨子就全都招了,承认当年对李翠翠进行了非法买卖。
于是案件有了极大的突破,通过郭憨子,警方对那两个人贩子有了更深地了解。
男的名叫王力,女的名叫熊娟,男人的嘴唇右上侧有一块指甲大的胎记,女人身体肥胖,身高1米6左右。常年流窜各地作案,户籍地不明。
但李三他爸提供的手机号早已经是空号,而且他和郭憨子都不知道当年带走李翠翠以后,这两人又去了哪里。
这些年不再有人口买卖的事情了,所以也就彻底断了联系。
王警官找来了画像师,在郭憨子和李三他爸的描述下,对两个人进行了模拟画像,下一步将会根据姓名和画像进行全国搜捕。
许新华挂了电话,心里舒畅多了。
有王警官这边的配合,他半辈子的心事总算逐渐奔向光明。
***
天南市并不远,前两年通了高铁,只用三个多小时就到了。
下了车,许新华直奔天南市公安局,他已经和刑警队长周时提前取得了联系。
然而他刚和周队长见了面,对方就给了他一个晴天霹雳:
两年前余莽已经死了,他的女儿余巧据说独自外出打工,两年来和村里任何人都没有联系,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死了?又死了?”
许新华忍不住当场咆哮起来!
周队长疑惑:“什么又死了?还有谁死了?”
许新华已经无力去解释,这一路找来,跟石红丫有关的人,不是走了就是死了,他原本信心满满的,以为在余家庄村能找到已经长大的李翠翠,就算找不到石红妮,这一趟出来也不算无功而返。把翠翠带回家,至少能安抚石老太太的心。
可……
刚才还昂扬的心情,顿时萎靡了下来。许新华摘掉帽子,一屁股坐在刑警队的接待座椅上,像泄了气的皮球,不住地叹气。
那周队长试探着问他:“许警官,您看要不要去余家庄走走?”
许先华沉默了半会,腾地站起身:“走,要看!”
余家庄村离市区大概一个小时的车程,周队长开车拉着许新华即刻出发。
路上,他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余家的情况。
“余莽这个人,打20多岁就自己生活了,他爹妈死得早,没有兄弟姐妹。他呢,在村里面开了一个小卖部,卖点烟酒糖茶,卖不出什么大钱,但吃喝是够的。
两年前,余莽喝多了酒,半夜去厕所,我们这边农村的旱厕您知道吗,就是两个木板往大缸里上一搭,就当厕所了。余莽因为喝多了,晃晃悠悠地上厕所,结果就踩空摔了一跤,那木板也不结实,一下子断成两截,余莽就这么跌进了粪坑里。
第二天他闺女余巧发现人不见了的时候,早死透了。当时我们刑警队接到了报案,过去查过现场,证实是意外跌落,他死那年才43岁,上个厕所丢了命,你说冤不冤。”
“那后来呢?”
“后来余巧就给他爸下了葬,再往后,村里人就说她外出打工去了。”
车子一路开进余家村,下了车,两人又步行了一小段路,
余莽家位于村子中央,余家庄村整体而言,要比大地口村富裕多了,余家的房子虽然算不上大,但也排得上中等,从外面隐约能看到前后有两排房屋,外面还有一个大院子。
由于没有人居住,门口上着一把大锁。两人围着房子转了两圈,正想去邻近村民家问问,这时,一个人出现在路口,老远喊了一嗓子:“找谁啊,他家没人。”
许新华转头看过去,是个老头,赶忙上前问道:
“这位大哥,您知道余家的闺女余巧去哪了tຊ吗?”
那老头不知怎的,嘿嘿嘿的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这可真是开了眼了,两年没在了,还有人找她。”
说完就要走,许新华拉住他,又问:“您说这话我不太懂,余巧她……”
“没啥没啥。”老头连连摆手:“哎呀,他家荒了两年了,那闺女本来就不是余家庄村的人,估计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惜喽!”
“可惜什么?”
老头却不再言语,背着手迈开四方步走远了。
许新华和周队长对视一眼,两人都一头雾水,但听上去,似乎余巧身上发生过什么。
简单商量后,他们决定挨家挨户走访一下村子。
***
“不知道,走走走,我跟他们家不熟。”
“什么,问谁?余巧啊,那孩子不是出去打工了吗?去哪?那我可不知道,您问问别人家。”
“余巧啊,知道知道,那孩子挺乖巧,为啥走?那还为啥,他爹死了,她一个人在家干嘛,总得出去想办法养活自己嘛,村子里外出打工的姑娘多了去了,很稀奇吗?”
“哎哟,说起余莽和他姑娘,那可真是,一个大男人把孩子拉扯起来不容易的嘛,本想着丫头能给他养老送终,这可好喽,自己先见阎王爷去了,那姑娘临走前没跟谁打过招呼,悄无声息地就走了。去哪了?我刚不是说了吗,她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天大地大,谁知道去哪了。”
……
一路问下来,村民们说的都大同小异,无非就是余巧的爹怎么死的,余巧出去打工了,但她一个人静悄悄地离开了余家庄,不知去向。
深秋时节,许新华和周队长生生走出一层汗,却毫无所获,两人垂头丧气地找个台阶坐了下来。
“许警官,看来这余巧的去向,在村子里是打探不到了,要不然尝试用大数据筛查,看看能不能筛到她出现的痕迹。”
许新华点点头,这倒也是个办法,如果余巧外出打工,她的身份信息应该会经常被登记使用,信息化时代,估计不难找。
他拧开矿泉水瓶盖咕咚咕咚灌下好几口,清凉的水瞬间滋润了整个口腔,许新华感觉舒服了一些,拍拍周队长:“走吧,一会我就联系单位,就这么干,”两人刚站起身,这时,面前走来一个老太太。
她径直朝二人走过来,不等开口,上来就问道:“听说你们在打听余巧?”
“是啊,您知道她去哪了?”
老太太突然激动起来:“我儿死了,我怀疑是她干的!”
许新华心里咯噔一下。
“敢问您儿子是……”
“段亮军。”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抉择
来余家庄村的时候还是两个人,回去的时候,却变成了三个人,段亮军的妈被周队长请到了局里,许新华说需要详细询问经过,还得正式做个笔录。
嘴上秉承着公事公办,可他打心底里不相信余巧是什么杀人犯,一个才20岁的小女孩,杀了一个大男人,可能吗?
再说,于公,那是他找了22年的唯一线索,自从知道石红丫已经死了之后,这一路来,他一直求着李翠翠至少还活着,可活着,也不能是个杀人犯啊。
于私,他早就把石老太太当自己的妈来养,李翠翠是石红丫的女儿,那就是石老太太的重孙女,他更加希望她是平安顺遂的。
一有了私心,眼前这个老太太就多少让人不痛快,许新华的脸上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心想你说谁是凶手谁就是凶手?怎么张口乱咬人呢!我还没说你那儿子段亮军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呢,整个一赌徒,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心里骂够了,一抬头,瞥见了公安大厅里的警言警句,顿时一哆嗦,立刻又羞愧起来。
自己可是一个老刑警了啊,怎么能轻易被个人情感左右了判断,不该,真不该!
这么一想,看老太太流着泪的双眼,又涌上了几分同情。
这不过是一个失去了儿子的母亲,她有什么错。
老太太不知道许新华的脑子里一直在打架,刚一进接待室,老太太就拉住许新华哭出了声:“警官,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求求你们,去抓她,就是她害了我儿啊!”说着说着,就势要跪。
这可吓了许新华一大跳,他一把拉住老太太,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
让一个老人来跪他,他可受不起。再说,什么事还没搞清呢,总得先知道来龙去脉吧。
好不容易把对方的情绪安抚下来,许新华和周队长要来纸和笔,这才正式开始了对话。
在老太太断断续续的话语里,许新华大概听明白了段亮军死前最后一段时间的经历,也明白了老太太为什么会怀疑余巧。
那天差不多是早上10点钟左右,段亮军给他妈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里喜气洋洋的。他妈问他,遇到什么事了这么高兴,段亮军乐呵呵地说自己找到新的住处了,免费住,这会儿准备回工地拿点生活用品过去,然后就挂了电话,说晚点再打过来。
下午3点钟左右,老太太又接到了段亮军的来电,是视频通话,段亮军给她妈看了他的新住址,老太太看到镜头那边,是一个略简陋的平房,但比起工地宿舍还是好很多,于是问他,你这是哪找的房子,租的吗?
段亮军一哼,紧接着镜头一转,对面出现一个人,老太太眼神不好,盯着看了半天也没认出来是谁,但还是能看出来那是个女孩,心下一亮:“儿子,你谈女朋友了?”
段亮军年龄不小了,他妈从他20几岁就一直张罗着给他找媳妇,可她一个农村老人,自己都没有收入来源,现在的女孩,没有房子没有彩礼谁会嫁,寻来寻去,年龄合适的倒是不少,可人家进家一看,就纷纷摇头走了,儿子的婚事就这么耽误下来,老太太干着急,什么办法都没有。
段亮军却整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吊儿郎当地满村晃荡,平常最爱和余巧的爹余莽混在一起,有时也会帮着余莽卖卖货,余莽也不亏待他,他卖的货就都算到他头上,挣多少都拿走,段亮军落得一个逍遥自在。
后来余莽意外死了,段亮军在村里晃了大半年,觉得没了意思,这才开了窍,说是要去外面打工,挣大钱。
他妈以为他就是说说,没成想段亮军第二天就打包了行李,买了车票,说走就走了。
之后段亮军告诉他妈,自己在深州找了一份工,包吃包住,一个月3000块钱,将来要是当了小工头,能挣一万块钱呢,他妈对段亮军的洗心革面很欣慰,告诉他好好干,别怕吃苦。
段亮军像是转了性子一般,跟他妈拍胸脯保证,到年底一定包个大红包回家,但那一年春节段亮军没回家,他说春节加班干活挣得多,等忙完这段时间再回,结果这一等就等到了今年夏天,等来了他死亡的消息。
但许新华知道,段亮军根本就是本性难移,之前白宁宁在调查段亮军的过往和人际关系时,发现他开始赌钱的时间差不多就是在今年春节后,看来段亮军在工地攒了些钱后,就耐不住寂寞了,最后把钱输了个精光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
再说回老太太,他见儿子住处有个女孩,一开始还很高兴,哪知段亮军下一句就把她惊了一下。他说:“您没看出来这谁啊?余莽家余巧啊,您说巧不巧,深州这么大,这么多人口,竟然让我跟她碰上了,您就放心吧,余巧可是好姑娘,收留我在她这住呢,您不知道工地那床呦,睡得我腰酸背痛,我早就住够了,还是这单间单房地像个家,住着舒服。”
这话让老太太有点不悦,她不喜欢余巧。
余巧那姑娘吧,之前在村里生活那么多年,总是一言不发,见到谁也不说话,苦大仇深的,一点礼貌都不懂,老太太总觉得余巧虽然年纪不大,可心思深沉,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后来她爹没了,她连孝都没给守,人刚入了土,她就跑出了村再也没回来,她爹的头七、百日、周年,她一次都没回来过。
果然不是亲生的闺女,怎么喂都喂不熟。
但隔着电话,离得这么远她也管不了什么,只得叮嘱儿子,跟人家保持点界限,孤男寡女的住在一起听也不好听,儿子嫌她啰嗦,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老太太再给儿子打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了。
直到很多天以后,收到深州警方的来电,说是她儿子掉海里淹死了。
老太太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她年轻时候身体不好,一直怀不上孩子,直到35岁才有了段亮军,然而儿子出生后没多久,丈夫就病死了,她没再改嫁,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到这么大。现在自己也是个70多岁的人了,从来没出过远门,腿因为多年风湿,走也走不远。
警察让她去领尸体,tຊ她连怎么去都不知道,就整天整夜的哭,急火攻心,又晕了好几回,全靠邻居帮忙看护,老太太才从丧子之痛中清醒回来。只是警察调查那段时间,老太太一直情绪激动,什么也没说出来。
后来还是村长帮了这个忙,去了趟深州,帮她把儿子的骨灰领了回来。
现在儿子死了2个多月了,老太太才慢慢想起最后一次通话,她一会说她儿子没死,不然175的个头,怎么就那么一点骨灰,一会儿又说,他儿子一定是被那女的给杀了,让村民帮她报警抓她。
村里人当她是受了刺激,谁也没理会。
许新华听完后,却觉得老太太的怀疑不无道理。如果老太太所说都是真的,那么这个余巧,就是段亮军最后接触到的人,多年从警经验,让他第一时间意识到,余巧的确有着极大的作案嫌疑。
且不说段亮军和余巧之间是否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关系,单就说段亮军要住在余巧的房子里,这就很可能与余巧发生一些矛盾,进而导致冲突升级。
可是当时为什么白宁宁他们的调查完全没有查到这一情况?
这个案子许新华没参与,只是在结案的时候简单了解了一下,知道他们没有查到可疑的人,所以才定性为意外。或许,那个房子的位置,是一个不太好查行踪的地方?
想到这,他开口问:“那……您知道那个房子是在哪吗?”
老太太还在哭:“我不知道啊,小军也没告诉我就挂了电话,我只看着不像是楼房。”
“那您有余巧的电话吗?”
老太太摇头:“我怎么会有她的电话,我跟那孩子也不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