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在东仕那间会议室,霍止在桌头说修改细节,舒澄澄坐在桌尾,对着模型做批注。
今早是有些尴尬,她起不来床,霍止先去洗漱,然后她迷迷糊糊走进浴室,正撞见霍止在洗澡,而且已经洗完了,蒸汽消散,视野清晰,霍止的头发湿着,水珠从发尖往下滴,滴落到胸肌,然后下滑。
什么都看过了,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她吹了声流氓口哨,“早。”
霍止把浴巾围上窄腰,经过她时看了眼她的脸,“早。你脸红什么?”
舒澄澄心里认为她应该是没睡醒才会脸红,但当下腿脚自发反应,火速出了门去上班,来开会也主动往桌尾坐,距离远到在这边洒一瓶香水那边都闻不到一丝前调。
然后一阵熟悉的焚香味飘来,厉而川敲开门,探进脑袋,从桌头看到桌尾,“两位老师坐这么远啊?”
两位老师一向能坐多远坐多远,坐得近的几次纯属意外,众人不清楚厉总对他们有什么误解。
霍止对厉而川昨天隔岸观火的行径还没消气,“出去。”
众人没想到霍老师对大老板也能这么颐指气使,暗自咂舌,厉而川倒不在乎,让开门,叫助理给他们发咖啡,又说:“送大家一人一张按摩卡,做事辛苦,颈椎腰椎疼的可以去做做大保健,胳膊疼的就不要去了。”
他就剩指名道姓地内涵霍止了,霍止抬眸,“你没正事干?”
厉而川笑得很招摇,“我还真有,劳驾你来一下。”
霍止走出会议室,厉而川抱臂问:“你秘书今天挺忙啊,有什么热闹,也给我看看。”
厉而川名义上要替霍廷照料他,实际上要替霍川柏监视他,但厉而川这人比舒澄澄还脸皮厚,手伸得不仅长,还长得光明正大。霍止昨晚让董秘书去办事,这会董秘书刚进东仕大楼,就被厉而川当场截住了。
霍止见厉而川要胡搅蛮缠,也就让同事们休息二十分钟,自己回办公室,厉而川跟进门,他没理会,只对董秘书说:“讲。”
董秘书把付宁的资料放到他跟前,把信息一条条分析开来。
付宁这人从头脏到脚,浑身上下都是污点,霍止翻开他的交易记录,找到几条价值不菲的收入,“就这个。”
秘书还不清楚付宁是怎么惹了他,以为只是生意上的事,想劝他别太睚眦必报, “会不会太过了?”
霍止推回给他,“去办。”又看向厉而川,“满意了吗?”
厉而川是过来刺探军情,见他被昨天的事气成这样,也算刺探到了成果,有点想笑,但看到霍止那只惨不忍睹的手,又提醒道:“你别太纯,舒澄澄这人长得是好看,但好看的姑娘满街跑,何必单恋一枝花,你换一个成不成?这个不好惹,她眼毒心狠,表里不一。”
她是表里不一,她蹲在厕所隔间里吓得脸都白了,像个惊弓鹌鹑,后来坐在车上又装淡定,指甲把手掐出血,他把手放在她胸口时才知道她心脏像快要跳出来,原来她一声不吭地难受出一身冷汗,让他也跟着心口抽紧。
霍止一向很讨厌舒澄澄那副固若金汤的面具,于是用鞭子绳索扒开来看她的真容,但一向也认为那是他的特权,别人不可以碰。
他把手指上的纱布撕掉,“我就喜欢不好惹的。你不是知道吗。”
厉而川刚翻了舒澄澄的资料,她略过了之前的所有经历,简历从江城大学毕业开始写,也没有提及籍贯,但身份证号换不掉,她分明是榕城人。
厉而川可以再查查,但是没什么必要,霍止对女性几乎没有兴趣,绝对不会和乙方女设计师有什么工作之外的交集,他很确定八年前甩了霍止的就是这个舒澄澄。
“我小时候还喜欢乌玛瑟曼呢,现在还不是给夹子音女主播刷嘉年华吗?女孩子还是软软笨笨的好玩,我们口味该变就变,不然很容易被当靶子,你说呢?”
“我口味没变。你们可以动她试试看。”
厉而川笑得要命,“行行,你专一你口味重你了不起,我惹不起你,我等着看她再坑你一次。”
霍止转过手,给他看缝了针的无名指,“她没坑我,但我自己跳了,你可以去找二叔报信了。”
开会间隙,舒澄澄推开安全通道门,坐在楼梯上抽烟。
霍止帮了她,结果她对着霍止流血的手崩了盘,然后霍止又帮了她。
八年前最好的时候他们也没一起睡过觉,至多就是在学校小剧场舞台上或者是校门口小旅馆床上拉着手躺一会,很清纯。 当时没人下药找事,心最黑的人还是她自己。
刚才她全程不说话不抬头,避免引起任何注意,但厉而川看戏的意味明显,显然发现出了点什么。 她大费周章,捂着住址没漏一点口风,但现在四舍五入,全世界都快要知道她和霍止有猫腻。
舒澄澄想得头痛,想完才发觉一盒烟里的爆珠全被她捏碎了,有些惋惜。
安全通道门被推开,霍止总算找到了舒澄澄。
她的侧脸很好看,手指夹着细烟,嘴唇将启未启,吐出烟雾时白气带着纹路弥漫过黑发,画面潮湿蓊郁,像香港老电影。
他取下她的烟,舒澄澄还伸手抢,“哎,没抽完呢,还有好几口。”
“你嗓子没好。”
昨晚吐得太狠,嗓子是有点发炎,现在还带点哑。舒澄澄缩回手,“行,行,不抽了,光天化日,这么多同事,你别说这个,有人路过怎么办。”
霍止把烟揉碎丢掉,“你来一趟。”
舒澄澄以为是图纸的事,亦步亦趋跟着去他的办公室,“怎么了?”
霍止回身关门,从抽屉里拿出消炎药给她,又倒了杯水,他看着舒澄澄半天才咽下药片,问她:“疼吗?”
她说:“不疼。”
舒澄澄这个人是这样,只要脑袋没被砍下来,都会说不疼。高中刚开始时她不吭声,霍止就真以为她没事,等到最后他拉着她的手下楼,才发现她疼得手心里都是汗,她还装傻充愣,“天热嘛。”
霍止那时第一次对她生气,他站住脚,“舒澄澄,你疼怎么不说?”
她背着书包,撇下他,自己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不疼。”
就像种顽固不化的心理疾病。舒澄澄那时经常让他很懊恼,现在也一样。
霍止端着水杯,皱着眉看她。
舒澄澄脑子里突然冒出高中时霍止的表情,和现在一模一样,她几乎要以为眼前有两个重叠的霍止。
当时霍止被她撇在楼梯上,她走了一截,回头看他还在那里,她说:“同学,那我真走了?”
霍止没办法,只好也下楼跟上,她拉他的手,他没甩开,但表情恼怒无奈得无以复加,看起来很好欺负。于是等到拐过走廊,她又亲了亲他。
舒澄澄喝完了那杯水,低头看霍止的手。他无名指上缝着针,食指关节上有点淤青,有种克制暴力的诱人。 但看起来也还是挺好拉的。
但在这拉手也太奇怪了,舒澄澄有点恍惚,但还是忍住了没耍流氓,放下水杯起身,“那我回去了。”
没想到霍止这次没让她走,他两手在她身边撑住桌沿把她困住,倾身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接着咬咬她的鼻尖,舒澄澄被咬得很痒,“哎”一声,霍止转而咬住她的嘴唇,把剩下的话堵回去,“还有时间,亲一亲再回去。”
她和霍止是有猫腻,但是有什么猫腻,要这么躲着人亲?
她问:“这算什么?”
“我喜欢接吻。”
“我问昨晚。”
“我想跟你睡觉。”
霍止说这些话的时候耳鬓厮磨,声线低沉微黏,清冷悦耳。
舒澄澄放弃思考,含糊地问:“你刚才说休息几分钟?”
“二十。”
二十分钟够做很多事,但霍止今天不想折腾,只吻她,吻得跟高中时的清纯格调大相径庭,她从嘴唇到耳垂再到锁骨,全被咬红了,衬衫扣子都被他咬开了。
秘书在外面咚咚敲门,“霍老师,时间快到了,回去开会?”
但谁也没搭理秘书,舒澄澄彻底被点着了,扣着他的脖子不放,“你,跟我那个。”
霍止替她扣好扣子,“明天穿裙子。”
舒澄澄ᴶˢᴳ泪汪汪抬起头看他,“怎么,我穿裙子你就跟我那个?”
舒澄澄像不耍流氓就不会说话,霍止皱眉拍了拍她的脸,“舒澄澄,你能不能不要每天都精虫上脑?你腿不疼吗?”
她这才想起昨天腿都在地板上蹭红了,今天穿裤子,膝盖那里磨来磨去,是有点疼。
这晚舒澄澄在千秋加班,小林要准备晋升,她陪小林练完答辩,又把图修完,看看时间不早,就在公司凑合一晚,又订了裙子,让李箬衡明早顺路去店里给她取来。
第33章 钟摆(2)
李箬衡一向看不惯舒澄澄大手大脚,次日给她拿来衣服时唠叨起来:“公司不是有衣服吗?你凑合一天怎么不行,上班又不是相亲,干嘛天天花钱,省点钱买个房子不好吗?”
舒澄澄说:“我要穿裙子。”
“怎么,甲方霍爸爸提的新需求?”
他观察了一天,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比如霍止跟舒澄澄虽然不说话,但舒澄澄来来往往时,他目光总往她腿上扫。
舒澄澄的腿是长得好看,尤其小腿到脚踝那一截,筋骨玲珑纤长像只鹿,穿裙子露出来的时候格外好看。
霍止看起来性冷淡,原来本质上也不过是个男人,哪怕舒澄澄穿着牛仔裤,他也还是会多看几眼她的腿。李箬衡有些幻灭。
舒澄澄懒得听他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有废话去找前妻说,我很忙,走了。”
李箬衡还有些废话要交待,“舒澄澄,你看新闻了吗?”
这年头的新闻除了致郁之外没一点用,她早就把新闻戒了,“什么新闻?”
李箬衡把链接发给她。标题很耸动,“某传媒公司高管家中搜出大量违禁药品,疑涉买卖药物,关联多起性侵案件”,有关药物的图片打了码,对人的描述也很模糊,但依然看得出当事人是付宁。
付宁前天对舒澄澄动了手脚,昨天就进了局子,而且看情况是要狠狠蹲一阵子,职业前途一片灰暗,三套豪宅加起来都未必够抵赔。
舒澄澄一脸惊讶,“你报警了?可以啊你。”
“我提前散了伙,哄了温嘉瑞半晚上,哪有空报警?而且我报警能有这个效果吗?这是有人在整他,少装傻。”
舒澄澄默了默。
李箬衡拿笔尖点着她,“舒澄澄,你别作。你又不走心,挺过分的,平时玩玩别人也就算了,别惹霍止这种人,小心把自己玩进去。”
他好像以为是舒澄澄主动招惹的霍止,殊不知这次事实截然相反。
舒澄澄接着逗李箬衡,“霍止这种人是哪种人?”
李箬衡很严肃,“反正跟我们不是一种人,别说千秋,东仕的死活都是他一句话的事,你说呢?”
连东仕都是霍家的,霍止肯来做项目,厉而川得把他当祖宗捧着。
她确实惹不起霍止,也不想惹,但觉已经睡了,暧昧已经搞了,觉是素的,暧昧则很克制,这些对她而言都是第一次。
她拉着门把手,临走前又想了想,“那我要是走心呢?”
舒澄澄走遍中国都不会走心,李箬衡完全当她在胡扯,于是戴上眼镜看工作,顺便满嘴跑火车,“行啊,那你走心吧。谭尊身价几千万,结了婚还在外面有三个情人,生活挺多彩的。霍止值几个亿我不好说,反正婚事他应该做不了主,不过他们那种上流社会,就算结婚,也不耽误他多彩,你努力吧。”
李箬衡自己是个结婚狂,也把别人当结婚狂,可舒澄澄从来没想过那么远的事,这是第一次有人把她和霍止关联到“情人”这种有名有姓的正经关系上。
听起来很陌生,让人脑补出一些“少爷,如夫人已经挂在墙头上三天了”的烂梗。
但舒澄澄又突然想起那天夜里,她喝醉了酒,回到东山客,门里灯亮着,满室暖黄,霍止靠在沙发里,手指轻轻翻动书页。
那个场景很漂亮,胜过她设计的任何一间房子。
她最后什么都没说,拉上门回了工位。
温嘉瑞关心那块风水好的石头,下午,舒澄澄亲自开车去石材市场提货。
日头很晒,卖家正在场子上一块山石边跟一个女生吵架。
女生的小脸很窄,骨骼量感明显,长着张有钱的脸,却穿着很素的牛仔裤黑吊带,配上高瘦身材和凌乱的自然卷长发,搞艺术的味浓得呼之欲出。
舒澄澄等伙计提货,自己倒茶喝茶看热闹,还帮着女孩还价,“黄叔叔,你这石头也没多好,便宜点给她得了。”
卖家哭丧着脸,“小妹,她不是要这块大的,她是要我家这块祖传的小不点,这不是强买强卖吗?”
那女生说:“我就看上你这块了,正好给男朋友刻个小东西,我不强迫你,我求你行吧?”
卖家是潮汕人,迷信这块红玉坠子有财气,加多少钱都坚决不卖,但扛不住她给得实在太多了,最后还是屈辱地摘下玉坠,放进包装盒。
舒澄澄提了货出来,女生注意力一转,又盯上了她这块大的,“你这个,也好看。”
舒澄澄盖上布,以防她上了头缠着不放,“客户要的,不能给你。”
她很失望。
舒澄澄提货走时,看见她在街边招手,看样子是不知道怎么打网约车。
她长得瑞气千条,在荒郊野外里这么站着,头上写着金灿灿的“我是肥羊,快来宰”,令人痛心。
舒澄澄停车落窗,“你去哪?定位给我看看。”
女生给她看了地址,是她被霍止强迫去东山客看房那天住过的那间酒店。
舒澄澄给女孩搭顺风车,两人加了微信,她才看见对方的名字,“厉而璟”。
江城姓厉的有钱人不多,用同一系列焚香香水的也不多,她哥哥是谁很好猜。 这么看,厉而璟长得是和厉而川有点像,那副浓烈的眉眼在厉而川脸上风流,在厉而璟脸上英野,厉家人很会长。
厉而璟比她小一岁,学的是雕塑,人不仅活泼还精力旺盛,被太阳晒了一上午,鼻子上的小雀斑都显出来了,还是滔滔不绝。
舒澄澄头一次碰到有人比自己还能没话找话,一路上嗯嗯啊啊,把厉而璟送到酒店门口就打算走人。
厉而璟想挽留她,又听说她是做建筑的,更有兴趣,“好巧啊,我们家也做建筑,一起吃个饭吧。”
她家做建筑这事舒澄澄是知道的,但舒澄澄体力差,早就晒得没精打采,坦白道:“其实我是你家的乙方,回见吧。”
厉而璟只好放她走。
舒澄澄开的是李箬衡的旧路虎,这车年纪不小了,车况很坏,刚起步几米就熄了火,她下车检查,听到酒店门口厉而璟正和朋友们拥抱聊天。
有人问:“霍止前脚来江城,你这个未婚妻后脚也来,几个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