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采颐叹了一口气,雪黎桑真的以为能够困得住她?
过了两刻钟,厢房内外的夜明珠摔得粉碎。
“怎么回事?快去告诉雪大人!”
“是不是还得靠小爷我?”鱼小骨指了指自己。
“多谢鱼兄,现在,还请你回去保护冯大人,另外想办法将地脉岩浆要爆发的事情告诉洞天密库的人。我这里还有一件事要做。”
胡采颐没有一句废话,目光看向了一处白塔。
库主府一共有三座塔,一白一黑一暗紫。
雪黎桑喜白是个人都可以看得出来,她真的会将重要的东西藏在白塔吗?
非白即黑,暗紫塔似乎容易被人忽视。
秦以黑色为尊,洞天密库的人因避世来到了这里,心中对秦朝应该很是不满,所以……
胡采颐的目光落在了一处塔上,运起轻功奔向了暗紫色的塔。
塔身似水中精玉,檐角处勾心斗角,似有波纹匀荡,海藻从上而下垂落下来,宛若一个曼妙的少女翩跹起舞。
第二十章 洞天密库(十四)错位的历史
清光如翡,幽墨为幕。
塔下无门,每一块塔砖几乎做到了严丝合缝。
若非胡采颐轻功了得,怎么上去还是一个难题。
这没有门就罢了,四壁无窗,到了塔顶方才看见一面可通幼童的天窗。
“奇怪,若是没有容纳大人进入的门窗,那平时是如何清扫?”
无门少窗,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奇怪的塔。
天窗口如同一面深不见底的水镜,仔细看看,中有游龙舞动,游龙如丝。
这是……
胡采颐后退了两步,刹那被吓得毛骨悚然。
不过,这里的水龙看起来羸弱无力,这是怎么回事?
天窗口放置着水龙,哪怕是会缩骨的大人,谁人会从天窗进入呢,那不是羊送虎口了。
敛定了一番心神,她决定就此打道回府。就当她抽腿欲要离去之时,看见了王家的人鬼鬼祟祟在库主府外,海草漫长,遮住了他们的行踪。
王家的人也来了。
胡采颐止住了脚步,躲在塔上,打算看看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不料她俯下身子时,足尖碰到的砖块松动了一分。
一抹脸上浮上了她的脸颊。
“我就知道,怎么可能会有不通人的塔呢。”
紫色的砖块隐身在夜明珠阴影之下,若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这块砖的颜色和砖块的颜色不一样。
她轻轻按压了一下砖块,紧接着,紫塔塔顶右侧阴暗面砖块山下移动成了一扇门,移动的声音也引起了库主府的注意。
“塔?开了?!回去告诉老爷子!”
“马上派人去紫塔,即刻封锁洞天密库!”
两道声音同时而起,雪黎桑脸上的凝重之色愈发明显,她攥紧了手中的夜明珠,顷刻间夜明珠化为虚无。
胡采颐顺了一颗紫塔上的夜明珠走进了紫塔里,这时门瞬间合上,丝丝尘埃抖落在地上。
隧道幽深,初起走道狭隘,越往下走道路慢慢宽敞,壁上藏书多以竹简小篆为主,每一本藏书上置放着一颗发着微光的珍珠,从白色到紫色。
若是常人走这条路,恐心生畏惧,奈何胡采颐并非常人,一双观清瞳在走道上可谓畅通无阻。
一般来说,藏经阁越高处宝贝越珍贵,可紫塔反其道而行之,底部竟然只是一面镜子。
“这难道就是小蟠说的真相镜?”
镜中恍有流云游动,镜框是一圈黑色的龙纹,龙纹上的每一片鳞片都栩栩如生,镜上方是扶光托月,下方是一无头人托起整面镜子。
“刑天?”
注解的文字以小篆为主,胡采颐犯了难,不少小篆字她并不识得,依稀看得出来这就是那一面真相镜。
好在有图案释解,不一会儿,她掌握了使用方法,将手放在镜面上。
“很快可以知道凶手是谁了吧。”
一时间,柔光大盛,扶光吞掉了月华,谁知,镜面上却忽然显现出来一段段她从未见过的画面。
这画面里有蔡阙、有司马光、有宋皇……还有王安石。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提出青苗法的王安石,也是第一次看见那么多人波澜壮阔的一生。
“熙宁、元丰……乌台案不是早就发生了吗?”
越往下看,她的脸色愈发惨白,她将怀中那瓶药打开,一颗丹药被她一口吞下。
她强撑自己的身子看着镜中的内容,忽然,她发现了一个隐藏的信息。
“这上面,有我,有冯大人,还有雷二楞……为什么没有许仪?”连雷二楞那样的普通人都在镜中,还有朱疆,却唯独没有许仪。
胡采颐喃喃道:“真相镜可窥溯古今五百年,难道许仪并不是古今五百年里的人?”
这一想法的出现让胡采颐的心头猛然出现了锤击。
“去过真相镜里是真的,乌台案还没有发生,可是……”可是乌台案确实在这里已经发生了。
“历史,被人篡改了……”一个大胆且恐怖的念头痛击她的脑海。
催动乌台案提前发生……这一切的背后,许仪到底有什么目的?
就当她想要看青苗法失败后的宋朝时,库主府的重兵已经将紫塔团团围住,外面的士兵齐口喊话:“大胆贼人,命你速速束手就擒!”
突如其来的喊话声,吓得胡采颐下意识收回了手,此时,真相镜黯淡无光,原本清亮的镜面,一时间覆上了一层又一层厚重的灰尘,仿佛古寂的老木。
“真是遗憾,还没有看到凶手是谁。”
转念一想,似乎也不是那么遗憾。
如果许仪没有出现,或许王安石可以活得久一点,苏轼也不必受此污名。
“一个人改变了整条历史人物轨迹,许仪真是一个恐怖的人。”
王覆的人攀爬上了黑塔,库主府的人攀爬上了白塔,几乎是同时朝着紫塔投掷鹰爪绳子。
紫塔下光滑,一般人的轻功很难上去,以溜索的方式最快能够到达紫塔的位置。
紫塔上方传来了多人步行的声音,幸运的是两队人马厮杀了起来。
“雪大人,贼方人数众多,恐……”
“哼,王家,让他们看看,谁才是洞天密库的主人!去,唤乌镜守过来。”
王覆此行带了不少人,还有金削雪暗中相助,可谓是势如破竹,没有乌家军队,库主府的人恐不敌王覆。
“是!”
“可需去请库主大人?”身后一袍黑影倏然说话。
雪黎桑兀地大怒,将手中的权杖砸在黑袍人的身上:“你给本主消失!”
黑袍人沉默不语,稍作整理一番自己的衣角,便如影子一般隐藏在雪黎桑身后。
胡采颐闭上了双眸,待到重新睁开眸子之时,看到的东西更加清晰了一些。趁着上面打斗的功夫,她打算再看看有什么秘密,或许运气好碰上了神良笔也说不定。
一番观看下来,她发现塔中不只是有藏书,还有棺冢。她入塔内其ᴶˢᴳ中一个房间,强烈的腐臭味扑面而来,但棺冢中有一层薄薄的灰尘覆在玉简上,玉简却还在泛着碧绿的光芒。
强烈的好奇心让她一步步接近棺冢。
她的余光瞥见了烛台上的一把匕首,从怀里抽出一方手帕握住了匕首的刀柄,慢慢靠近棺冢。
她掏出怀中的夜明珠,顿时,棺冢被照亮了不少,可以清晰地看见棺冢上的文字,似乎是在说着:我的女儿们,你们的鲜血即将焕发新生!
棺冢很大,足以容纳八九个人,棺冢周围围了一圈又一圈的锁魂玲,细数下来每一圈共有四十九和锁魂玲。
棺材下面描绘着地狱的模样,栩栩如生的烈火似呼之欲出,磨盘上的推棍散发成丝,对准尸骸上的四肢位置,叫人死了也不得安生。她的左手指尖触碰到地面上的线条图案时,强烈的怨痛冲击了她的内心,她的眼角处淌下了一滴清泪。棺材上面插上了带有符文的钉子,钉子已经生了一层铜锈。棺材被一层又一层黄色的经幡缠住,里三层外三层。
看到这里,她的血液忽而停滞,惊恐又心疼地看着棺材。
棺材中躺着七八具骸骨,根据骨盆可以看得出来,这七八具骸骨生前应该是女性,骸骨上已经生了寒土,只有头盖骨的位置还算保留完整。
头盖骨有一圈又一圈淡黑色的圈影,每一个头盖骨都有这样的圈影,其中一具尸骸上的上切牙是用铜做成的,还有一具尸骸的旁边有一串珍珠手链,奇怪的是珍珠手链是菱形,而非圆形。
“这得有多大的深仇大恨啊!”
出于怜悯之心,胡采颐俯下身子将推棍上的丝线一根根划断,还给磨盘划了一个大大的叉,经幡也被划了一刀,锁魂玲上的红线被她一刀斩断。
地面上的烈火图案实在让人心生恐惧,于是她也改了几笔,转瞬间熊熊烈火变成了葳蕤野草。
钉子直接洞穿地面三尺,饶是她如今内功小有所成,亦不能拔出。
玉简举天,满腹冤屈。
“虽不知你们有何冤屈,但我会尽我所能还你们一个公道。”
说罢,她在棺冢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许是善有善报,三个响头后,棺冢后面的通道打开了,通向的是一处野草蔓延的地方。
她走后,石门紧紧扣上了铁环。
不知走了多久,胡采颐终于走了出来。
一张清俊的脸倏然放大在她的面前,她微微错愕,随即眉头浮上了一抹暖色。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柳暗花明吧,你说呢,冯大人。”
她轻轻在冯御年额上落下了一吻,不料抽身时被一双大手拥在怀中,唇齿相依。
他醒了,什么时候醒的?
“阿采,这才叫吻。”
他的吻拙劣而又热烈,恐不能让她明了自己的心意。
“大……”
“唤我阿御,阿年。”
“阿年比较亲和一些。”
“你喜欢唤,便是最好。”
一片晚霞游到了胡采颐的脸上,如同盛开的荷花点缀上一抹腮红,媚而不俗。
二人腻歪了好一会儿,胡采颐感慨道:“有你,我幸。”
说罢,一把匕首从她怀中滑落,是她随手在棺冢里拿的匕首。
匕首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柄如鱼尾,背面身如剑齿,锋面清光逼人。
冯御年手突然一僵,笑容凝固起来,他那一双清眸盯着地上的匕首,百味杂陈漫上了他的心头。
他就那么经不起考验吗?
“你听我辩解,不是,你听我……”
“我明白。”
听到这话,胡采颐松了一口气,明白就好。
“娘子是在考验为夫的心意,为夫受的住。”
胡采颐嘴角抽搐了两下,是那么理解的吗?
兀地,她噗嗤一声笑出来。
“笑何?”
胡采颐适才想到他唤了她“娘子”,这不是平白了占了她的便宜嘛。
“没有。”
“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倒是提点了胡采颐,连忙简说自己方才的所见所闻。
冯御年听后,大惊失色:“世上竟然还有如此奇事?难怪许仪会知京剧!兹事体大,咱们得想个办法将这个消息传出去。”
“传不了了。”胡采颐美眸中露出一抹歉意,接着道:“我的动静有点大,惊动了库主府的人,现下库主府的人正在和王家的人拼杀,雪黎桑下令封锁了洞天密库。”
第二十一章 洞天密库(十五)传闻中的库主大人
浅水弯弯,蒸汽扬扬。
血腥味充斥洞天密库大部分的角落,刀器声慢慢沉寂于幽色之中。
“坏了,地脉岩浆蹿地的时间可能要提前到来了。”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冯御年棺冢之事,现下又有了一件麻烦事。
忧色爬上她的眉梢,冯御年轻抚了一下她的眉梢:“别急,我们分头行动。”
“可是神良笔……”
“经你提醒,我倒是发现了一个疑点,皇帝久居汴梁,是从谁的口中知道神良笔之事。”只有如果洞天密库的人才知道洞天密库里的东西,宋皇尚不曾来过,如此凶险又极具宝藏的地方,世家大族都鲜少踏足,可见洞天密库虽奇罕,却不是人人都愿意付出生命来此。
宋皇此举怕是在考验冯家的忠心,至于这世上有没有神良笔,还未可证实。
“未曾证实之事,就让它不可证实。”这是冯御年的话,他这话时面色平静无波,神情看向她时依旧温情脉脉。
“阿年……”
他不想找到神良笔,是因为她,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信我。”他掷地有声放下了这话。
劝说洞天密库人离开洞天密库并非是一件易事。
“好。”信他一回左右不会丢了她的性命。
夜明珠下,百姓们忧心忡忡,陷入了难以抉择之中。
洞天密库的百姓并非痴愚,溪流上漂浮不少鱼类尸体,就连他们捕获的香鲸都是逃窜过来,他们何曾不知大难临头。
鱼小骨正在极力劝说,大部分洞天密库的人不为所动。
“你回去吧,我们在这里生活了那么多年,早就习惯了这里的一切,纵然明日天灾降临,我们也无怨无悔。”
“是啊,你看看地上的海草,起初它不喜欢这里,后来,洞天密库里随处可见海草,我们活了一辈子,机会就让给年轻人。”
听完此话,鱼小骨心中百感交集。
“桑梓悠悠,我魂依依。小兄弟,洞天密库,就是我们的根,一辈子的根,改不了的。”
“虫虫不要和爷爷奶奶分开,虫虫也要留在这里!”
哪怕是幼童心里儿都明着,故乡要毁灭了。
“我们能苟活了那么多年,是上天垂怜,我们这些人啊,已经活了几百年,没有什么遗憾了。”
鱼小骨虎躯一震,脸上铺满了震惊。
这里的人竟然有活了几百年的?
这时,霓姜走过来:“你看我这张脸如同少女,实际上我已经两百零三岁了。”
难怪王覆要来到洞天密库,原来洞天密库里竟然有长寿的秘密。
“往后世人看了我们这一张脸只怕独剩恐惧了。”
“是啊是啊,除了库主大人我们都……”老奶奶赶紧捂住了孙女的嘴巴,轻声斥道:“胡说什么!”
鱼小骨再蠢笨也察觉到了什么,洞天密库的人里还有人正常衰老。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幼童的话,也被冯御年和胡采颐听见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上了她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