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丽表情有点尴尬，“不是钱的问题，大人都要上班，现在又有了弟弟，没人能抽出时间来接送她。”
陆宁下意识地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现在的身份只是程程的远房阿姨，没立场对陈丽提意见。
她轻轻摸了摸程程的衣服，见衣服的袖口都磨得有点发白了，便问陈丽，“我记得之前给程程买过很多新衣服，怎么没让她穿呢？”
“那些衣服看起来都挺贵的，我怕她给弄脏了，等以后再穿。”
“不用留着，以后我再给她寄，小孩子长得快，估计明年就穿不下了。”
陈丽连声说：“好好。”
一直玩玩具的程程突然说话， “衣服给姐姐、弟弟穿。”
陆宁低头凑近程程，“程程你说什么呢？你的衣服给哪个姐姐弟弟了？”
“之前有几件衣服她穿着太大了，我就送给亲戚家孩子了，颜色深一点的留给弟弟。”陈丽解释道：“只送出几件而已。”
“这样啊。”陆宁摸摸程程的头发，手心传来细软的触感，“没关系程程，以后阿姨给你寄合身的。”
“唔。”程程含糊地应了一声，又去玩娃娃了，嘴里嘟囔着陆宁听不懂的话。
“陆宁，衣服一共没送出几件，剩下的都在家里呢。”陈丽解释了几句，正好卧室里传来儿子的啼哭声。她赶紧起身去哄，客厅里只剩下陆宁和程程。
“程程，你每天都做什么呀？”陆宁模仿小孩的声音和她沟通，程程短短的小胳膊举着娃娃，乌亮的大眼睛看着她。
面对这样的纯真的眼神，陆宁的心软得像浸了水的毛巾，她试探着摸摸程程的小脸，“程程，你和我聊聊天好不好？”
可能是站累了，程程一屁股跪坐在地上，眨巴眨巴眼睛，“聊天。”
“对，跟阿姨聊聊天，你每天在家里都做什么呢？”陆宁也坐在地上，笑着看她，“告诉阿姨好不好？”
程程歪头想了想，“吃饭，看电视，看弟弟。”
“每天看多长时间的电视呀？”
“每天看好多好多的电视。”程程头都不抬。
陆宁看了眼关上的卧室门，“没人给你讲故事吗？”
程程摇头，陆宁顿时心酸起来，不过陈丽现在需要照顾两个孩子，不能对她太苛责了，陆宁勉强笑笑，又问程程，“爸爸妈妈对你好吗？你可以小声告诉阿姨。”
程程胖胖的小手摆弄娃娃的腿，她看着陆宁，好像在思考，过了好一会，才奶声奶气地回答：“好。”
陆宁刚要松口气，程程又说：“看弟弟哭，妈妈骂我，爸爸说不要我……”
“你说什么？”陆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拉着程程的手，“他们这么说你？”
程程重重地点头，举起一根短短的手指头，撅着小嘴，“弟弟哭，打我一次。”
“程程，你可别胡说啊。”陈丽抱着儿子，从卧室走出来，她看着陆宁，讪笑道：“你别听程程的，她这个年纪最喜欢胡说八道了。”
陆宁却没法把这个当成是程程的胡话，眉毛皱起来，“她现在还小，怎么能打她呢？”
“没打，就是她有时候淘气，我老公会说她几句，怎么可能打她呢。”如今陈丽对陆宁的态度要比两年前好很多，陆宁知道这都是看在自己汇过来的钱的面子上。
陈丽把态度放得很低，陆宁也说不出别的来，只能点头。陈丽让她看自己的儿子，陆宁随意地看了一眼，又黑又瘦，根本比不上她的程程。
陆宁陪程程搭积木，给娃娃换衣服，程程没刚开始那样怕她了，会主动把积木递给她，还会露出小米牙对她笑，看起来特别可爱。
等到李伟回家，陈丽叫陆宁留下来一起吃饭，陆宁才意犹未尽地站起来，对程程说再见。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做给陆宁看，陈丽当她的面，给程程拆了包牛奶，“程程每天都喝牛奶的。”
陆宁弯腰问程程，“程程，你每天都喝牛奶吗？”
程程嘴里咬着吸管，没空说话。陆宁没再坚持，跟他们告辞走了，之后，她几乎每天都去陪程程一会，程程跟她熟了后，对她表现出不同寻常的亲昵，经常会拉她的手，后来就直接坐在她怀里，有一次，直接在她怀里睡着了，抱着她柔软的小身体，陆宁满足到无以复加，她拨开程程的头发，轻轻亲了她的额头。
三年了，她终于能抱到自己的女儿了，陆宁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知道你有顾虑，觉得有了弟弟，我们会忽视程程。”不知道什么时候陈丽坐在她身边，“你可以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她的。”
陆宁点头，“只要你能对她好，程程以后上学的费用，都可以由我来出，我也会经常寄东西回来，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照顾她的。”她现在收入比以前好多了，说话自然有了底气，就算让陈丽现在养程程的心思不单纯，她也不在意，她唯一在意的只是程程过得好不好。
果然，陈丽一听她这么说，先是表示不用，之后又说：“那我替程程和弟弟谢谢你。”
“不用谢，她本来就是我女儿。”陆宁温柔地拍着程程的后背，眼里的不舍都要溢出来了。
陆宁回程的机票时间在晚上，早上她收拾好行李，叮嘱了陆家宗一番，就想去和程程道个别，她事先没给陈丽打电话，打了个车就过去了。
出租车停在陈丽所在的家属楼门口，陆宁给司机付钱，转身刚走了两步，就看到李伟带着两个孩子在楼下玩。
男孩刚会走路，程程在前面跑，他就在后面跟着，孩子们边跑边笑，清脆的声音传得很远，陆宁停下脚步，远远地看着他们，不禁也露出了笑容。
突然男孩趔趄了一下，被地上的一个小土包绊倒在地，随即哇哇大哭起来，程程回头看到他哭，迈着小腿跑回去，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弟弟。”想扶他起来，手还没碰到他，就被李伟拎着后领子，扔到一边，“滚远点！”李伟骂道，把男孩小心地从地上抱起来安抚。
程程四脚朝天地摔在地上，好半天才爬起来，可能是已经习惯了李伟对她的推搡，她没有哭，只是翻开摔痛的手掌心，自己给自己呼呼。
“坐着干什么，爬起来回家了！”李伟一声怒吼。
陆宁就像被人当面抽了一巴掌，紧盯着那个坐在地上的小身体看，过了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大步跑过去，一把把程程从地上抱起来。
李伟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他抱着儿子，尴尬地转了语气，“还以为你走了呢。”
“幸亏我临走前来看看，要不我怎么tຊ知道你原来这么对她！”陆宁护着怀里的程程，狠狠地瞪着他。
第34章 34我是妈妈
陈丽对李伟说过很多次，要他对陆宁态度好点，毕竟陆宁这段时间寄过来的钱，大多数还是被他们一家三口花了，能花到程程身上的少之又少，而且只要程程还在他们手里，以后的钱还不是源源不断的？
“就当看在钱的面子上。”陈丽这么安慰李伟。
李伟挤了个笑容：“我跟程程闹着玩呢，是吧程程？”
程程没看他，她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陆宁，张开小胖手抱住她，“阿姨？”
“是阿姨。”陆宁温声问她有没有摔痛，程程撅起嘴，让她看自己通红的手掌心，“痛痛。爸爸打。”
李伟忙说：“爸爸不是故意的，程程快过来！”
程程把头埋在陆宁胸口，又重复了一边那天说过的话，“弟弟哭，爸爸打。”
陆宁能感觉到怒气在身体横冲直撞，她抱起程程，冷声对李伟道：“我们谈谈。”
在陈丽家里的沙发上，陈丽和李伟坐在一边，陆宁抱着程程坐在另一边，陆宁问程程，“程程，经常有人打你吗？”
意识到气氛不对，程程不敢说话，只低头拨弄手指头。
“这就是个误会，我儿子还小，我老公脾气急了点，其实他可喜欢程程了，要不程程也不会跟他下去玩，你说对吧？”陈丽腰上还系着围裙，她笑着跟程程伸出手，“别坐你阿姨怀里了，到妈妈这里来。”
程程搞不懂几个大人脸上的表情都变幻莫测的，她只是觉得陆宁的怀里很舒服，比在陈丽怀里还舒服，她不想走。
陆宁不抬头，甚至不看他们，只问程程，“程程都哪里挨过打？”
这个问题程程听懂了，她先是瘪了瘪嘴，然后指了指自己的手，又指了指自己的脸。
竟然打她的脸！陆宁实在忍无可忍，她把程程抱进卧室，让她在里面跟弟弟玩，然后关上门出来。终于忍不住，“你们竟然打她的脸？”
李伟脸上铁青，一言不发，陈丽赶紧解释，无非是小孩子闹，他们吓唬吓唬她而已，根本不疼的。
“既然不疼，怎么不打你们的宝贝儿子呢？”陆宁冷笑。
“你这话什么意思！”李伟瞪她。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亏得你们还是老师，跟外面那些没上过学的人有什么区别，重男轻女！”陆宁怒气到极点，反唇相讥。
李伟也来了劲，“你搞搞清楚，儿子是我亲生的！她是我亲生的吗？这么多年，我把她养这么大，就够仁至义尽的了！你是她亲妈！你养过她一天吗？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们？要不是看在那些钱的面子上，我早把你赶出去了！”
陆宁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了个干净，她颤抖着嘴唇，“你说什么？”
陈丽赶紧拉住李伟，“别胡说了，我们才是程程的父母。”
“别以为自己有点钱，就能对别人大呼小叫！你对我们不满意的话，把孩子接回去自己养啊！”李伟拨开陈丽的手，摔门而出。
陆宁只全身血液往脑子里流，她气得胸口不停起伏，耳朵嗡嗡作响，大步走到卧室门，刚要拧开门把手，陈丽的手拦住她，低声道：“陆宁，你别冲动。”
“我带程程走。”她牙齿咬得紧紧的。
陈丽手掌用力，把她的手从门把上手拉了下来，低声劝慰道：“把她带走，会对你和她的生活产生多大影响，你真的想过吗？”
陆宁没说话，她看着门上的那块玻璃，玻璃后面映出一个小小的黑色影子，那是程程。
陈丽接着劝她：“你看程程这样的状态，就知道她在家里没受过虐待，不过是被打了两下，挨了几句骂，我们小时候被打骂得更狠，这难道还是什么大事吗？”
“你把她带回去，怎么照顾？上次听说你谈了很喜欢的男朋友，他能接受和程程生活在一起吗？这些你都要考虑好了。”
想到冯清河，陆宁的身体就像脱了力一样，任由陈丽把她拉回沙发上，是啊，带程程回去，要怎么和冯清河解释呢？
陆宁脑子乱糟糟的，她确实冲动了。
可是，可是程程怎么办？她闪过好几种解决办法，好像哪种都不行。
此时陈丽继续在她耳边劝她：“就算李伟他脾气不好，可我是在用心养程程，这点你放心。”
陆宁动摇了，她揉了揉额角，陈丽抬眼看了看挂钟，催促道：“你几点的飞机？”
陆宁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她该走了。
她低头走到门口，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她只能不停地想，把程程留下，不管对程程还是自己来说，都是好事。
即使这样想，陆宁还是感觉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根本喘不过气来，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卧室，不知道什么时候程程把门打开了，她小小的身体站在门口，表情懵懵懂懂的，睁着大眼睛看着陆宁。门并不隔音，她或许听到了刚才陆宁和李伟的争吵，她或许听不懂那些话的意思，却已经敏感地知道自己和陆宁应该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程程没说话，只是用单纯的眼神看陆宁，那目光落在陆宁身上却犹如实质般，压得陆宁没法抬头，从这个门走出去，陆宁觉得自己又抛弃了程程一次。
陆宁甚至没和她打招呼，打开门，直接走下楼梯，闷头走出单元门，继续往前走，边走边喘气，急急地呼吸几次才缓过来。
继续走，陆宁，不要回头，你现在有事业有爱情，带着她你怎么照顾呢？多给些钱，多给钱就好了，对，多给些钱，程程会理解的，她那么乖，肯定会理解你的选择。
陆宁猛地挺住脚步，胸口传来一阵酸痛，对啊，程程那么乖，自己怎么舍得把她扔下呢？
一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陆宁没再犹豫，转身又上了楼，来到陈丽家门口，使劲敲了敲门。
陈丽打开门，疑惑问道：“陆宁，你怎么回来了？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吗？”
“我来接程程的。”陆宁收拾好表情，对她身后招手，“程程过来。”
程程好像还没有明白什么意思，迈着小步子走过来，陆宁把她抱起来，陈丽拦着她，“你要干什么？”
陆宁深吸口气：“陈丽姐，我把程程带回去了。”
陈丽急了，“你就要这样把她带走？”
陆宁推开她的身体，“等我回去，会给你寄些钱，就当是感谢你这么多年照顾她了。”
这句话果然有用，陈丽没再拦着她，陆宁抱着程程走了。
出租车上，程程紧挨着陆宁，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陆宁摸摸她的头，“程程，你以后就跟我一起生活了，好不好？”
程程揪着衣角，细声细气地问她：“你是妈妈吗？”
陆宁点头：“我是妈妈。”
“我以前有妈妈。”程程抿嘴，“为什么又多个妈妈？”
“没有多个妈妈，一直只有我，只是我之前不太方便照顾你。”陆宁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这件事，等以后我好好解释给你听，你只要记住，我才是妈妈。”
程程瘪着小嘴，不说话了。
陆宁把程程带回家，陈凤霞第一个跳出来不同意，马上把电话打给了陈丽，李伟早就不想再养程程了，陈丽听他的，后来两人一商量，能减轻负担，还能拿点钱，他们就同意了，还把程程的证件和证明给送了过来。
陈丽一家都同意，陈凤霞当然没理由拒绝了，她无法发泄心里的不满，只能在家里弄出叮当的声响，陆宁知道她是怕自己的钱以后都给程程花，好在陆中华和陆家宗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陆家宗还逗程程，让她管自己叫舅舅。
距离出发去机场还有点时间，陆宁拿着行李，打车带程程去了王成杰的墓地，墓碑上的王成杰依然是她记忆中的样子，短短的头发，脸上挂着年轻张扬的微笑。
周围环境肃穆安静，程程有点害怕地往陆宁背后躲，陆宁紧紧拉着她的小手，安慰她：“不怕，这是爸爸。”
程程就不动了，大眼睛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大家都说她的下半张脸长得简直和王成杰一模一样，程程自己也看出来了，一只手指着自己的嘴巴，另只手指着墓碑。
陆宁摸摸她的头。
冷风吹起陆宁的衣角，也吹红了她的眼睛，“回来这么多天，我一直不敢来见你，不是想忘记你，是我把孩子给了别人，觉得没脸见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