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若兰的表情有些失望，虞欢又道，“不过我前段时间帮了同僚一个大忙，他送了我一间药铺，倘若当真发生了雪灾，应该还是能帮上一些忙的。”
“你帮了同僚什么忙啊，他竟肯送你一间药铺？”
“那位同僚的夫人自生下小女儿后，就一直崩漏不止，我有回在路上碰着他们，瞧出不对，就顺手帮他夫人治了。”
虞欢说的轻巧，可裴若兰却知道，这对那对夫妻来说，不亚于救命之恩。
这世间，女子立身本就不易，寻常病痛都得多加忍耐，更何况是那样难以言说的疾病。
“虞欢，”她轻轻的叫了她一眼，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你真好。”
“不过是随手而为罢了。”虞欢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转而问起霍准的事，“你跟他又和好了？”
裴若兰点了点头，跟着解释道，“宫中曾起过一场火，周太嫔的所有画像都付之一炬，他跟李画师走得近，是想让她帮忙临摹一副周太嫔的画像。”
“这样啊！”虞欢轻哼了一声，随后又道，“陛下对李遇水未必有情，但李遇水对陛下绝对心存爱意，你还是小心提防着些。”
“我知道了。”裴若兰点了点头，随后又道，“你用过晚膳了吗？陛下让人送了些宁夏那边的羊肉，味道不错。”
虞欢因着幼时过的不如意，还挺喜欢吃羊肉的，眸光闪了闪，道，“你也陪我吃两口？”
裴若兰不想扫她的兴，便点了点头，“再叫上庞初罢！”
“也行。”
很快，杏花带人将炭炉又搬回到廊下，然后端了几碟肉片和蔬果过来，她一面往铁板上倒油，一面道，“准备的红柳木签子用完了，牛御厨便将羊肉和牛肉切成了片，他说在铁盘上炙到变色，就可以蘸着香料吃了，也别有一番风味。”
第373章 阳奉阴违
油热后，杏花就羊肉片铺在铁板上，肉片受热，发出滋滋的响声，虞欢看着肉片慢慢变色，喉结微微滚了滚。
杏花将肉烤好后，先给裴若兰夹了两片，然后将剩下的分给虞欢和庞初。
虞欢将香料均匀的裹在肉片上，送入口中，下一刻，她加快了进食的速度，将碟中的烤肉吃完后，看向裴若兰，道，“这羊肉确实不错，等有机会，我定要去宁夏一回。”
“你喜欢就好。”
接下来杏花又烤了一碟牛肉，半碟角瓜和嫩豆腐，虞欢和庞初都吃的极为满足，裴若兰本来只是想吃两口，也用了不少。
吃到半饱时，虞欢忽然道，“吃炙肉怎么能不吃酒，”她看向杏花，“我记得库房中还有一坛石榴酒，你去打一壶来。”
杏花看向裴若兰，见她没有阻止的意思，才退下去拿酒。
很快，杏花将石榴酒拿了过来，顺便拿了三只水晶杯，她倒了三杯，递给桌上三人。
虞欢率先举杯，庞初和她碰了一下，裴若兰想着君玉不在，索性也端起酒杯。
水晶杯晶莹剔透，石榴酒鲜红清爽，不知不觉，三人就喝完了一壶酒。
桌上的肉片和果蔬也吃了个七七八八，裴若兰醉的最轻，她朝杏花道，“你带人将东西撤了吧，我扶她们回房。”
“是，姑娘。”杏花答应了一声，裴若兰先将虞欢扶回房中，替她除了外裳和鞋袜，盖好被子才离开，跟着又将庞初扶了回去。
回到自己房中时，裴若兰出了一身的汗，简单洗漱过后，她扑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额角一阵一阵的疼，她揉了揉眉心，缓了好一会儿，才下地更衣。
穿好衣裳，她正要朝净房走去，庞初端着一只瓷碗从外面走了进来，见了她，笑着道，“杏花煮了醒酒汤，喝了会舒服点。”
裴若兰接过醒酒汤一饮而尽，她问庞初，“你昨夜醉的比我还厉害，头不疼吗？”
“姑娘忘了我以前是什么身份？教坊司的歌舞伎虽然不用伺候枕席，但却要侍宴，时间久了，酒量自然练出来了，虽然也会醉，但不会太难受。”
裴若兰“唔”了一声，将瓷碗放在桌上，庞初打了热水进来，服侍她梳洗。
裴若兰用热帕子擦完脸，像是想起什么一般，问道，“雪停了吗？”
“还没有，早上起来时，外面的雪已经到小腿肚了，廖伯正在带人清理院中的雪，不然走路都吃力。”
裴若兰听到雪还没停，还积了这么多，眉心紧紧皱起，“你出去告诉廖三一声，先不用清理雪，去城南和城西打听打听，可有地方受灾。”
“我这就去！”庞初快步朝外走去。
裴若兰用完早饭，又看了半卷书，没有等来廖三，反而等来了李遇水。
这样的天气，她也不好将人拒之门外，便冲杏花道，“让她进来罢。”
杏花应了一声，出去将李遇水带了进来。
在李遇水背着画具进来的那一瞬间，裴若兰发现她又瘦了一圈，好好的衣服穿在她身上越发空荡，只一双眼还和以前一样清澈和明亮，带着几分韧性和执拗。
“你的病好了？”裴若兰让庞初扶她坐下后，关心的问道。
李遇水低头咳了一声，道，“已经好了，今日刚好有空，便将令尊的画像给裴姑娘送了过来。”
说罢，她从画具中抽了一卷宣纸递给庞初，庞初直接送到裴若兰面前。
裴若兰展开后，心神一下子被画像所吸引，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李遇水分明没有见过他爹，但画出的画像却有八成相似。
她轻轻的摩挲着画中人的面庞，好一会儿，才看向李遇水，“你画的很好，和我记忆中的父亲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裴姑娘满意就好，若是没有旁的事，我先退下了。”说罢，她站起身来。
裴若兰看向庞初，“去拿一百两银票给李画师，再帮我送送她。”
庞初去拿银票，李遇水目光有些复杂的看向裴若兰，“这些日子多谢裴姑娘的接济。”
“你的画值这些钱。”她顿了一下，又道，“不过，以后不会再麻烦你了。”
李遇水听裴若兰这么说，心中忽然一慌，“这是为何，是因为我……”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但她知道裴若兰明白她的意思。
裴若兰却没有接她的话，就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等着庞初从内室出来。
庞初从内室出来后，将手中的荷包递给李遇水，李遇水眸光忽闪，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将荷包接下，跟着庞初朝外走去。
从窗户看着庞初将人带走，裴若兰微微叹了口气。
午后，廖三才从外头回来，他亲自来见裴若兰，将城南和城西的情况说了一遍，的确有地方受灾，不过因为朝廷提前派人提醒，并没有人受伤。
现在所有人都集中在朝廷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帐篷外头是粥棚，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提供热水和稀粥。
裴若兰见霍准的预料成了真，她回房取了一千两银票出来，交给廖三，“你将这些银票交给官府，再多开几个粥棚。”
廖三有些犹豫，裴若兰催了一句，“去吧。”
廖三这才朝外走去，不过并没有将银票送去城南和城西，而是去了宫门口，将消息递到了宫中。
乾元殿里，霍准听闻裴若兰要捐出一千两银票办粥棚，疲惫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来，她是懂他的，心地也善良，不过如今国库并不空虚，还轮不到她出钱。
这般想着，他冲姜公公道，“让廖三将银票还回去，就说她的心意朕心领了，救济灾民的事朕会安排好。”
“是，陛下！”姜公公答应了一声，朝外退去。
裴宅，裴若兰听完廖三的传话，眉心却微微皱了起来。
廖三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犯了一个天大的错，他现在的主子是裴姑娘，不是陛下。阳奉阴违，是做奴才的大忌。
这般想着，他额头冒出一层汗来。
第374章 预知
裴若兰将廖三的惧怕看在眼中，轻轻的叹了口气，“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裴宅可容不下你。”
见裴若兰肯再给他一次机会，廖三原本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下来，躬着身子恭恭敬敬道，“多谢姑娘高抬贵手，属下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
裴若兰淡淡看了她一眼，“你用这一千两银票买些棉衣和炭火送去受灾的地方。”
“是，姑娘！”廖三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裴若兰目露忧虑的看向窗外，心中祈祷着这场雪快点停下来。
乾元殿，霍准处理完折子，已是深夜，正要歇下，小陈子从外面走了进来，躬身道，“陛下，李画师求见。”
霍准面色微沉，“她可有说是因为什么事？”
“回陛下，是为了上京的雪灾。”
霍准拧起眉，好一会儿，才道，“让她进来。”
很快，李遇水从外面走了进来，霍准看向她，直接问道，“陈林说，你求见朕，是为了上京的雪灾？”
“回陛下，正是。”
霍准静静的看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李遇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昨夜，我做了一个梦，这场雪下了整整一个月，不止上京，京郊的几个州也受了灾，最严重的是兴平县。”
霍准听她这么说，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冷声道，“所以呢，你觉得这个梦很真实，现实也会如你梦中一般？”
李遇水迎面看向霍准，用力的咬了咬槽牙，笃定道，“是！”
不等霍准开口，她又道，“陛下有所不知，这些年来，我经常会梦到将来发生的事，而且每次都很准。”
霍准还是不信，他反问道，“那你可有梦到过大运钱庄的事？”
李遇水沉吟片刻，道，“梦到过。”
“既然梦到过，那为何还要踏入那潭泥沼？”
“因为情！我娘当时突发重疾，我只想留住她的命，别说只是陷入印子钱的泥沼了，就算是拿我的寿命来换，我也心甘情愿。”说到最后，李遇水有些哽咽。
霍准见她红了眼圈，泫然欲泣，僵了一瞬，缓了语气道，“即便如此，朕还是无法相信你，除非你能向朕证明你真的能预知未来。”
李遇水长叹了口气，“永宁公主霍如意将来的老师姓傅，是傅大学士嫡幼女傅恬。”
霍准朝姜公公看去，姜公公道，“陛下，据老奴所知，傅大学士府上只有六位公子。”
“算了，你让他进宫一趟。”
姜公公应了一声，朝外退去。
霍准的目光重新落在李遇水的脸上，“你所言若是属实，朕自有重赏，若是信口开河，朕决不轻饶。”
李遇水轻磕了下眼皮，淡淡道，“我只是想救下更多的人。”
半个时辰后，傅大学士入宫。
霍准示意李遇水站在屏风后，然后让人请傅大学士入内。
傅大学士进了乾元殿内殿，先拱手行了一礼，随后问道，“陛下传臣进宫，不知有何吩咐？”
霍准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傅卿家中，除了六位公子，就没有别的孩子了吗？”
傅大学士听到御案后陛下的询问，神色顿时一僵，许久后，带着一抹狐疑，抬起头问道，“陛下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在傅大学士开口的那一瞬间，霍准就知道这件事有内情，傅家只怕曾发生过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他一本正经道，“钦天司算出，傅卿第七女若能入大佛寺为大庆祈福一个月，对大庆国运会大有裨益。”
一听事关大庆国运，傅大学士立刻将内情和盘托出，“回陛下，臣家里的确有位小七，名唤傅恬，她和小六本是对龙凤胎，不过小六是顺生，小七是寤生，她娘遭了很大的罪，便很厌恶小七，甚至要将她溺死，臣无法，只好将她送去了白帝山苍云道观。”
“这些年，你可有再见过她，对她有多少了解？”
“说来惭愧，臣只在她九岁那年，远远的看到过她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许是看出霍准对傅恬很感兴趣，顿了下，傅大学士又道，“不过前阵子无名道长来上京云游时提起，小七长的很好，性子温柔又有耐心，道观中收留了好几个天残的孩子，她将他们照顾的很好。”
想到李遇水刚才说的话，霍准眸光微微一亮，“傅卿的意思是，傅恬在照顾耳识残缺的孩子方面，做的很好？”
“她照顾的孩子里头，是有一个天生聋哑的。”
“她做的很好，傅卿尽快将她接回京罢！”
“是，陛下！”傅大学士应了一声，随后道，“陛下若是没有旁的事情，臣就先退下了。”
“外头风雪大，傅卿路上小心些。”
“多谢陛下记挂。”
傅大学士离开后，霍准朝屏风后看去，“出来罢。”
李遇水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她冲霍准微微一笑，“陛下现在愿意相信我了吗？”
霍准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然后将目光投向姜公公，“去取笔墨纸砚来。”
姜公公应了声“喏”，很快就将文房四宝拿来。
霍准看向李遇水，“将你梦中看到的与上京雪灾有关的都写下来。”
“是，陛下！”李遇水走到小几旁坐下，她先挽起衣袖，然后才提笔开始书写。
霍准的目光在触到她雪白的手腕时，下意识的收了回来，过了会儿，索性起身朝外走去。
外面的雪还在飘飘洒洒的下着，不远处，有宫人在清理台阶上的雪，他们弯着腰，背和头上都白芬芬的。
霍准看了片刻后，转头瞧向姜公公，“这个月，给所有宫人都多发一倍月银，”停了片刻，又补充，“走朕的私库。”
“是，陛下！”姜公公应了一声，随后，真情实感的说道，“有陛下这样的明君，是百姓的福气，能服侍陛下，是老奴的福分。”
霍准睨了姜公公一眼，“你这算是拍马屁？”
姜公公笑了笑，眼神慢慢变得严肃起来，“陛下也许以为自己做的不多，但对百姓来说，能吃饱穿暖，有地方住，已经是毕生所愿，若是在灾害面前能活下去，那更是值得念叨一辈子的幸事。”
咀嚼着姜公公的话，许久后，霍准轻叹道，“是啊，百姓毕生所愿，就是能吃饱穿暖。”
第375章 收网
戌时正，小陈子从乾元殿中出来，躬身禀道，“陛下，李画师写完了。”
霍准朝里走去，李遇水将已经晾干的宣纸交给霍准。
霍准一字一字的看完后，道，“你敢用你的项上人头担保，这些都属实？”
“是，这些都属实。”
霍准看着她点了点头，然后将宣纸投入火炉中。
下一刻，火舌窜起，转身间，就将纸张吞没，见一切都化为灰烬，霍准看向李遇水，“这段时间你就住在宫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