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到第三口时,她忍不住干呕出声,阿九忙端了茶盂过来服侍她漱口,漱完口裴若兰继续木然的往口中送粥,僵硬的咽了几口后,又忍不住作呕。
阿九看着她这副模样都觉得痛苦,忍不住开口道,“姑娘吃不下就算了。”
裴若兰听她这般说,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一滴一滴全砸在碗里。
阿九将碗碟收走后,并没有直接回前院,而是又去厨房煮了一碗山楂锅巴粥。
“刚才的粥许是有些腻,姑娘才喝不下,奴婢又煮了一碗山楂锅巴粥,开胃又养胃,您尝尝。”
裴若兰接过后,试探着吃了一口,倒是没有那么排斥,不过也只用了半碗。
“有劳你了,”裴若兰放下青瓷碗后,冲着阿九说道。
阿九:“您是主子,为您分忧是奴婢该做的。”
陛下下朝后就来了魏王府,他在前院守了霍准一整日,裴若兰则在皓首院等了一整日。
到了夜里,她再也忍不住,冲从前院回来的阿九道,“你去帮我拿一套婢女的衣裳。”
第89章 遗言?
“姑娘是想以婢女的身份去前院看王爷?”阿九看着裴若兰,低声反问道。
裴若兰“嗯”了一声,“事到如今,只有这样了。”她不能任由他性命垂危,自己却只在这里枯等着。
阿九点了点头,转身朝外走去,等她再回来时,手里捧着一身婢女的衣裳,“这是绣房新做的,奴婢还未上过身,您试试可合身。”
裴若兰接过衣裳,去了屏风后换上,她和阿九差不多高,这衣裳穿在身上倒是合身。
“走吧。”裴若兰简单挽了个单螺,便要去前院。
阿九走上前,对着裴若兰的脸端详了片刻,道,“姑娘的容貌和气度太过扎眼,不像个普通婢女,奴婢帮您遮掩下。”
裴若兰只是想看看霍准的情形,并不想惹出什么麻烦,她在圆凳上坐下,任阿九在她面上描画。
“好了,”约莫半刻钟后,阿九利索的说道。
裴若兰朝镜中的自己看去,虽然还是原本的眉眼,但是五官和脸型却钝了三分,瞧着有些木讷老实,她有些意外的看向阿九,“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
阿九抿唇笑了笑,没有解释,玄龙卫经常要卧底,乔装打扮对她来说向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收拾妥当后,两人出了皓首院,往前院走去。
端着铜盆出来的桑云看到两人过来,愣了一瞬,才认出裴若兰,压低声音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裴若兰没有回答桑云的话,她死死的盯着她手中的铜盆,里面血红一片,带着淡淡的腥臭气息,不是霍准吐出的血又是什么。
阿九见裴若兰直直的看着铜盆中的血半天回不过神,替她解释道,“姑娘想看看王爷的情形,眼下可方便?”
桑云看了眼裴若兰含着泪花的双眼,叹了口气,“奴婢先将这盆血水处理了,然后姑娘端着铜盆随奴婢一起进去服侍。”
桑云将血水处理完,又接了半盆清水过来,交给裴若兰,“走吧。”顿了下,又提醒道,“陛下也在里头,姑娘千万要克制,莫要露出端倪。”
裴若兰低低的“嗯”了一声,随她往里走去。
刚进寝房,裴若兰就闻道一股子极重的血腥气,眼皮轻轻的颤抖了一下,心口紧缩,但面上却没有丝毫变化,跟在桑云身后,快步走到床边,将铜盆放在脚踏上。
陛下看见裴若兰身姿袅袅,脚步纤纤,正要开口询问,却在她微微抬起头时,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不过一个相貌平平无奇的婢女,哪里就值得他多问一句。
裴若兰将铜盆放好,便垂首立在床边,将目光投向霍准,他的眼底青黑一片,整个脸上都透着一股死青色。
裴若兰的心狠狠一沉。
另一边,陛下正在逼问梁院正,“还未找到魏王病情突然加重的缘由吗?”
梁院正颤着声道,“奴、奴才无能!”
陛下忍了又忍,长吸一口气,道,“既然找不出,那就继续去找!若是魏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们、还有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最后一句话像是惊雷一样,炸开在裴若兰的耳边,昨夜梦中,也是这道声音决定了她的生死,难道这就是她的命?
就在裴若兰胡思乱想时,床榻上的霍准突然咳了一声,裴若兰飞快上前,将他扶了起来,霍准又呕出一口血,铜盆中的清水被迅速染红。
裴若兰从怀中取出丝帕,手指颤抖的帮他擦拭嘴角,霍准闻到裴若兰身上的幽兰香味,极力撑着眼皮,半眯着眼睛看向她,虽然她遮掩了容貌,但他还是认出了她,不动声色的捏了捏她的手腕,示意她别怕。
裴若兰用力的咬着齿关,几乎要将槽牙咬碎,才没有落下泪来。
这时陛下走了过来,他躬下身,温柔的冲霍准道,“皇兄,朕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人治好你。”
霍准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他又看了裴若兰一眼,才昏睡过去。
那个眼神,有安抚、有心疼,也有不安和不舍,裴若兰的心中酸软一片,她慢慢的将霍准放平,背对所有人的那一瞬,她再也忍不住,落下一颗热泪,重重砸在霍准的手背上。
下一刻,她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抹去他手背上的那滴泪,端起脚踏上的铜盆往外走去,将血水处理好后,她将铜盆给了桑云,自己则是朝立在廊下的杜云走去,“杜侍卫。”
杜云跟了霍准这么多年,眼睛自然刁钻,他恭敬的看了裴若兰一眼,“有事?”
裴若兰压低声音道,“我有预感,王爷只怕撑不了多久,与其依靠太医,不如另辟蹊径。”
“姑娘的意思是……”
“将脉案抄录一份,一千二百里加急送往西北孙神医处,顺利的话,两日之内就能有消息。”
杜云沉吟片刻,当机立断道,“我去安排!”说罢,朝正房里走去。
裴若兰想了想,也跟了进去。
她站在桑云身边,听杜云和陛下交涉,陛下思量片刻,允了他的提议,又亲自写下一份手谕交给杜云,杜云拿了手谕和脉案后快步离开。
眼看夜色愈深,张公公开口劝道,“明日还要上朝,陛下该回宫歇着了。”
陛下横了张公公一眼,“皇兄如今生死一线,朕做弟弟的怎么睡得着。”
张公公见陛下一心只想守着魏王,只能讪讪一笑,缄默下来。
不过等到过了子时,还是忍不住又劝了一句,这时,梁院正几人也跟着劝谏。
陛下无法,只好去了客院暂歇片刻。
太医都在外间,里间只有裴若兰和桑云。
裴若兰伏在床边,轻轻的帮霍准擦拭额头上的冷汗,如今,她只能希望霍准能拖延到孙神医回信。
“阿幽,”霍准忽然呢喃了一声,接着勉强睁开眼睛,看清裴若兰后,他极浅的勾了下唇,艰难道,“别担心,陆鸿鸣对你一片真心,本王若是不在了,你就去找他,他会好好照顾你的,记住,不要……留在裴家。”
听着霍准如同交代遗言一般的话,裴若兰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第90章 孙神医
霍准抬起瘦骨嶙峋的手,想帮裴若兰擦掉眼泪,抬到一半却怎么都使不上力气,他的喘息声也越来越粗重,裴若兰察觉到他的不支,伸手握住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他的手凉的厉害,和以前的灼热完全不同,裴若兰想帮他暖热,却见霍准的深陷的眼窝暗淡起来,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嘱咐她道,“本王撑不了多久了,届时陛下……必然会牵连甚广,最迟明日一早,你就……就离开魏王府。”
一番话,他说的断断续续,但字字都是对她的妥善安排,“本王在外的产业,都由……霓裳坊东家打理,你告诉他,除去巫山……非云也,可提取所有银钱。”这是他最后能为裴若兰做的。
裴若兰已经泣不成声,她哽咽着要开口,霍准的眼睛又浑浊起来,他用力的眨了眨眼,想再多看裴若兰一眼。
眼下的光景,他看她一眼就少一眼。
裴若兰不忍道,“王爷,你要是倦了就先睡会儿,我已经让杜林送了信去西北,你会没事的。”
她倾身过来,身上的香味越发清晰,电光石火间,霍准发现了什么,他用力咬了咬舌尖,极力的保持清醒,气若游丝道,“你……身上的香味……”
只来得及说出上半句,下半句话还没说完,他便失去了意识。
裴若兰看着他青白的脸色,抬起手臂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她身上的香味怎么了?
站在裴若兰身后的桑云眼波晃了晃,用力的咬了下下唇,突然开口道,“姑娘有没有发现,每次你在王爷床前时,王爷都能醒来,有精神片刻。”
听桑云这么说,再想到霍准提及的香味,裴若兰颤抖着嘴唇,“你的意思是,我身上的熏香对王爷的病情有利?”
“奴婢觉得有几分可能。”
“我去拿熏香。”裴若兰说罢,立刻起身快步朝外走去。
桑云看着她的背影,良久后才收回目光,落在床榻上霍准的脸上,轻轻的叹了口气。
幽兰香是裴若兰第一次回裴家时带来的,并不多,只有半盒,原本她早就该用完了,是后来和陆鸿鸣退了婚,搁置不用,才剩下一些。
她握着香盒回到前院正房,因着和其他太医不相识,她让人将良太医叫了出来,将自己的猜测说了一遍,良太医结合这两日自己对霍准身体状况的了解,觉得裴若兰说的确有几分道理。
不过这事他一个人做不了主,有些为难的看着裴若兰道,“魏王贵体事关重大,我得去和梁院正商量一番。”
“那这香盒你先拿着。”裴若兰很是信任良太医。
良太医“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回到正房,他将裴若兰的猜测和梁院正说了一番,梁院正抚着胡子想了想,颔首道,“你留下一半的香粉,用另一半去试试。”
良太医和梁院正共事这么多年,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左右他们这群太医也治不好魏王,如今肯有婢女送上门来,那就遂她的意,到时候魏王要是出了事,承担陛下怒火的就不是他们了。
不过霍准现在的情况确实危急,他答应了一声,就朝内室走去,将香粉放入香炉中点燃,再让桑云用扇子一点一点的扇到床榻边。
良太医坐在床边仔细查看霍准的变化,良久后,他突然起身道,“有效果、有效果!”
外头闻言,呼啦啦的进来一众太医,梁院正激动道,“你说的是真的?”
“将香粉点燃后,王爷的痛苦缓解了,呼吸也平稳了很多。”
梁院正走到床边,跪在地上替霍准搭脉,良久后,他站起身朝伏院正看去,“伏大人,你来听听魏王的脉象。”
伏院正上前,仔细替霍准把过脉后,道,“没想到那婢女的香粉竟然真的有奇效。”
梁院正激动的看向良太医,“你快将那婢女叫过来,问问她的香粉是在哪里买的。”
旁人不知道裴若兰的身份,良太医却是知道的,他一脸为难道,“那婢女小时候生过病,一瞧见做官的就恐惧的说不出话,是王府宋嬷嬷见她可怜,才收留了她。”
“她可能没法过来回话,但下官这就让人去打听这香粉的来历。”说罢,他朝房中的桑枝使了个眼色。
桑枝会意,朝外走去。
裴若兰就等在廊下,看到桑枝出来,她迎上前道,“怎么样?”
“香粉对王爷的病情的确有效,梁院正想知道这香粉的来历,都有些什么成分。”
裴若兰皱起眉头,不过很快她就转向阿九,道,“你去陆家一趟,问清楚这香粉的成分。”
阿九知道事态紧急,不敢耽搁,答应一声便快步朝外走去。
半个时辰后,她才回来,面色微微发白,从袖中取出一张纸交给裴若兰,“这是香粉的秘方。”
裴若兰将秘方打开,只一眼她就认出这是陆鸿鸣的字,简单看过后,将秘方交给桑枝。
桑枝转身进了寝房,裴若兰想了想,也跟着走了进去,阿九跟上。
寝房中,梁院正拿到秘方后,目光落在其中的一味药材上,眼神明灭了一阵,忽然扼腕道,“先前以为是贼人的箭伤了王爷的肺腑,才呕血不止,竟从未想到中毒也能有此症状。”
“一群蠢材!”他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阵刻薄的冷嘲声,接着一个身穿棕袍、胡子拉碴的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杜林。
梁院正见到来人,心中十分不悦,但又拿不准对方的身份,因此并未直接发难,而是皱眉问道,“阁下是?”
男子直接朝床榻上的霍准走去,杜林微不可察的看了裴若兰一眼,而后看向梁院正,解释道,“这位是孙神医。”
“孙神医?”良太医大惊,“是那位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孙神医?”
杜林轻轻颔首。
梁院正心中又怒又喜,怒的是对方身份不凡,就算刚才骂了他,他也只能忍着,喜的是魏王有救了,或者就算他有个万一,他也不用受收到牵连。这般想着,他的脸色又缓和了几分。
孙神医替霍准把过脉后冲杜林道,“还有救。”
他笃定的话音落下,在场众人无不松了口气,若不是当着外人面,裴若兰只怕要欣喜的当场洒泪。
第91章 赶她走
梁院正刚才被孙神医落了面子,现在缓过来又想找回点面子,清了清嗓子,道,“可是有人通过香料给王爷下了毒?”
孙神医瞥了他一眼,“用脚想都知道,你的脑子是摆设吗?”
其他太医平常没少受梁院正刁难,一时低下头去,拼命掐着自己的掌心才没笑出声。
梁院正面红耳赤道,“本官是在虚心与你交流医术,神医何必出口伤人。”
“你什么段位,也配和我交流医术!”孙神医出口即伤人。
梁院正一把年纪,脸涨的通红,“你医术高,就能看不起人了?”
“恕我直言,在座各位皆是废物。”
梁院正气的险些喘不过气来,有他顶着,其他太医倒是没什么不适,眼看两方剑拔弩张,伏院正开口道,“既然孙神医已胸有成竹,大家就先出去吧,将地方让给孙神医。”
其他人早就想离开了,听他这么说,纷纷朝外走去。
伏院正没有走,他转向孙神医道,“您的医术高明,抓药煎药这些小事便由晚辈代劳,您以为如何?”
孙神医并没有因为伏院正将姿态放得低就对他有什么好脸色,黑着脸道,“你想偷师?”
“晚辈绝无这个意思。您是当世医界泰斗,晚辈只想跟在您的身后,瞻仰您行医时的风采,替您打打下手,做些琐碎的小事。”
孙神医一想,确实需要一个药童,便大发慈悲的答应下来,“既然你这么会溜须拍马,那就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