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蔚站在酒店的套房落地窗前，目光迷离地望着某处出神。
决定动身回国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做好了与故人重逢的准备。
只是未曾意料，重逢会来的这样仓促。
江蔚抬起手，轻轻描绘着玻璃窗上的倒影。
三年了，她与这座城的纠葛其实才刚刚开始。
江蔚闭了闭眼，任由翻涌的情绪在心头冲刷而过。
手机铃声响起，江蔚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
“Steven。”
听筒那端，传来一道温儒的嗓音，“还没睡？”
“没。有几份文件需要处理。”
“难得回故乡，你该好好放松下，怎么还这么拼？”
“俗话说，爱拼才会赢。”
男人醇厚的笑声冲破喉咙，“还能跟我开玩笑，看来没被人影响。”
江蔚笑意不减，“现在能影响我的人，少之又少。”
“那就好，我大概月末去榕城，这段时间如果有解决不了的事，告诉我，我来安排人手。”
“行，我妈那边……”
“放心，有我，我会照顾阿姨。”
“谢了，回来请你吃大餐。”
在男人悦耳的笑声中，两人挂断了电话。
次日。
榕尊大厦。
助理陪同江蔚来到位于三十二楼的新办公区。
虽然不是顶层，但这个高度足以俯瞰整个CBD街区。
“蔚姐，这是你的办公室，你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调整的地方？”
江蔚摇头，“不用调整，很好了，辛苦你。”
助理咧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透着年轻的朝气和憨厚：“不辛苦，应该的。”
中午，江蔚带着助理来到楼下的商场用餐。
助理名叫魏斯越，纽大毕业的高材生，是瑞丰国际总裁墨擎的远方表弟。
魏斯越从小在国外长大，这趟跟着江蔚回国，历练学习为主，顺便体验不一样的职场和生活环境。
江蔚很照顾魏斯越，拿了菜单让他先点菜。
“女士，您好，这是送您的鲜花。”
江蔚一怔，抬头看向服务生，又下意识望着魏斯越，“你订的？”
魏斯越连忙摇头，“不是。我一个打工人哪有闲钱给你买花。”
江蔚：“……”
“女士，是那位先生送的。”
江蔚顺着服务员示意的方向看去。
不远处，贺誉端坐在桌前，目光深邃而幽暗。
江蔚一瞬的惊讶过后，坦然地望着服务员，“麻烦帮我做拒收处理吧。”
服务员一脸为难：“女士，我们……没有这项服务。”
江蔚神态自若，“有送花服务，自然可以有拒收服务。”
服务员：“呃……”好像有点道理。
“谢谢，拿回去吧。”
服务员懵里懵登地捧着花走了。
魏斯越默默伸出大拇指，“蔚姐，拒绝道德绑架第一人。”
江蔚笑笑，“如果是你送的，我就收了。”
“你别想了，我没钱。”
那束花一看就是名贵品种，他买得起的前提是银行卡没被冻结。
吃完饭，江蔚在西图澜娅西餐厅门外的垃圾桶旁边看到了那束蓝色妖姬。
她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刚走两步，正前方的男人赫然入目。
魏斯越一秒切换成严肃刻板的工作状态。
“江蔚，我们谈谈。”
贺誉踱步来到江蔚的面前，一身黑色的西装身姿挺拔。
哪怕过去了三年，江蔚也不得不承认，老天就是厚待这个男人。
那身矜贵从容的气度，像是刻进了骨子里，与生俱来的优越。
江蔚与他四目相对，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波澜不惊的眼底深处。
“斯越，你先上楼。”
魏斯越点头，“一点半还有会议，你别忘了。”
“放心，不会迟到。”
交代完，江蔚偏头看向商场另一侧的咖啡厅，“贺先生，我有二十分钟。”
贺誉目光缱绻，薄唇轻扬，“够了。”
时隔三年，一千多个日夜。
江蔚心平气和地坐在了贺誉的对面。
刚坐下的几分钟，谁都没有开口。
贺誉近乎贪婪地打量着江蔚，可以说，当年他所喜欢的有关她身上的那些特质，如今全都不见了。
她是江蔚，又不再是记忆中绵软可欺的江蔚了。
贺誉抿了抿唇，“这几年，过得好吗？”
江蔚淡淡道：“还不错。”
“这次回来呆多久？”
“短期不会走，你想跟我聊什么？”
贺誉搅拌着咖啡，眉眼沁着柔色，“过两天贺氏集团有一场晚宴。”
江蔚洒然一笑：“贺先生应该不缺女伴。”
谈话至此，两人目光隔空交汇。
“三年前你是女伴，三年后……”贺誉眸中溢出丝丝缕缕的笑意，“作为瑞丰集团的大区经理人，值得一张单独署名的邀请函。”
男人边说边把一张鎏金邀请函推到了江蔚的面前。
江蔚短暂的错愕后，佯装喝咖啡来掩盖面上的恼意。
这是潜意识形成的认知。
她先入为主的以为贺誉又要邀请她以女伴身份陪同出席。
同样也不能排除贺誉给她挖坑的嫌疑。
江蔚敛神，公事公办的态度回应，“我会让助理看时间安排。”
贺誉好整以暇，“那我就静待江总赏光莅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男人起身系上西装纽扣，微一颔首，转身阔步离开。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丝毫挑不出失礼之处。
江蔚目送男人远走的背影，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贺誉的一通操作，完全在江蔚的预判之外。
她以为重遇后会面临贺誉的震怒和质问。
毕竟是她一走了之。
以贺誉骄傲的心性，哪能容许这样堪称‘背叛’的行为。
可是，并没有。
除却昨晚在马场相遇，他因为她一句‘贺先生’而有少许的失态之外，再没有其他逾越的行为。
江蔚喝了口咖啡，一番头脑风暴之后，她把自己说服了。
既然贺誉无意追究前尘往事，她更不需要介怀。
未来生意场上总会遇到，就当最熟悉的陌生人好了。
江蔚拾起桌上的请柬，昂首挺胸地离开了咖啡厅。
商场外的不远处。
贺誉单手搭着方向盘，偏头注视着江蔚的一举一动。
她的困惑，她的不解，以及思绪通达后的豁然。
每一个表情都被贺誉精准地收入眼中。
追她的资格都没有？
呵，鹿死谁手还不知道。
第152章 电流
两天后。
贺氏集团品酒会。
江蔚原本不想出席，但墨擎的一通电话又让她改了主意。
这趟回国，她并不仅仅是江蔚，更代表着瑞丰集团的企业形象。
何况，三年过去，沈家都上市了呢。
慈善晚宴的举办地点仍然在融悦山庄。
江蔚和魏斯越抵达的时候，四周山清水美，与记忆中模糊的轮廓逐渐重叠。
想当年，贺誉带她来这里参加过协会举办的慈善晚宴。
一晃三年多，很难不让人感慨。
晚宴大厅，灯火辉煌。
江蔚穿着干练的女士西装和魏斯越一同现身。
最先看到她的是邓家豪。
“江、江总。”
邓家豪疾步而来，一声江蔚卡在喉咙里，最后硬是转折成了江总。
他爸说了，江蔚是邓家的贵人，无论什么场合见到，都不能漠视。
江蔚心下好笑，对他点头示意，“小邓总。”
邓家豪客气且热情，“今晚是主题品酒，大厅右边是自助餐，左边有品酒台，如果不胜酒力，可以跟服务生要些解酒药。”
江蔚微笑道谢。
没一会，有人叫邓家豪过去。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追问，“阿豪，那是谁啊？”
“看着眼熟，以前是不是见过？”
“有气质的女人不少，有气质还长得漂亮的不多，她有男朋友吗？”
邓家豪听得头大，冷哼着警告道：“别胡说八道，那是瑞丰集团的大区代表。”
说话间，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
众人循声看去，水晶灯下，身着墨色西装，领口微敞的男人携女伴徐步入内。
贺誉作为贺氏集团的首席，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瞩目的焦点。
有钱有势有颜值，重点还是单身。
这样的男人绝对有资本让女人趋之若鹜。
贺誉一进场，目光就自动锁定了江蔚的身影。
不同于其他名门千金的晚礼服打扮，她仍穿了女士西装，浑身散发着事业型女性特有的精炼气场。
甚至，游刃有余地与主动攀谈的男性相谈甚欢。
贺誉薄唇抿了抿，抬步向前，身边的助理闻雯突然发声，“总裁，酒业集团的赵总过来了。”
贺誉脚步顿住，不得不应付赵总热络的寒暄。
闻雯乖巧地站在一旁，眼神却痴迷地看着贺誉。
她能让总裁打破常规启用女助理，足以证明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另一边，江蔚刚结束与一名技术公司大佬的交谈。
转身的刹那，看到迎面走来的女人，眼神淡了几分。
“梁小姐。”
“江蔚，别来无恙啊。”
江蔚神色淡淡，“托你的福，一直无恙。”
梁婧月穿着华丽的抹胸晚礼服，轻谩地嗤笑，“真是小看你了，三年前你把榕城闹得满城风雨。三年后，你还是这么有本事，让一群男人围着你团团转，难怪蒋凝都败在你手里了。”
江蔚挑眉，蒋凝啊，真是个好久都没听到的名字了。
她浅浅地呷了口香槟，轻描淡写地说道：“梁小姐是在为自己抱不平，还是为蒋凝抱不平？”
“你管得着吗？”
“当然管不着。你我不熟，轮不到我出手管教。”
江蔚转身欲走，似想到了什么，又顿步道：“我回国前，接到了梁氏集团注资合作的申请，既然梁小姐这么有本事，想必让梁氏集团扭亏为盈指日可待。你随意，我失陪了。”
梁婧月面色大骇，“江蔚，你、你什么意思？”
江蔚不理会，反而对着身畔亦步亦趋的魏斯越说道：“给梁氏集团发函，终止洽谈。”
魏斯越瞪了梁婧月一眼，“好的，Mica。”
最后那句Mica，他喊得又骄傲又大声。
梁婧月怔忪地望着江蔚，脸上血色全无。
不会的，江蔚怎么可能真的是瑞丰集团的大区代表？
梁婧月不相信，就算、就算她真的是Mica，也没权利代替瑞丰集团终止梁家的合作。
江蔚对这种场合是真的打从心底里不喜欢。
她带着魏斯越去了右侧的用餐区，这里相对人少一些。
魏斯越给她拿了些甜点和鸡尾酒，小声问道：“蔚姐，和梁氏的合作洽谈真的终止？”
“是真的。”江蔚叉起一块蛋糕，“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魏斯越挠挠头，“就因为梁小姐说的那几句话？”
他跟江蔚共事有段时间了，她并不是这样小肚鸡肠的人。
江蔚似是猜出了他心中所想，耐心地解答：“梁氏集团近几年的财报你回头仔细看看，主营业务连年亏损，线下门店人员臃肿，管理混乱。瑞丰的注资等于向无底洞输血，亏本的投资我们不能做。”
魏斯越恍然大悟，“蔚姐，学到了。”
瑞丰集团内部已经确定不会投资。
梁婧月今晚本就是来拉关系搞钱的，偏要主动招惹了江蔚。
不到半小时，梁婧月就接到了家里的电话，让她立刻滚回家里。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尤其品酒会这样的场合，一点风吹草动很快就能传播的人尽皆知。
贺誉听到梁婧月去找了江蔚麻烦，登时面色一沉。
问了服务生后，踱步走向了用餐区。
魏斯越不在，出去打电话了。
贺誉径直来到江蔚跟前，见她面色无异，勾唇入座，“自助餐合胃口吗？”
江蔚抬头，眼神恍惚一瞬，“还可以。”
男人臂弯搭着桌角，慢条斯理地摩挲着袖扣，“慢慢吃，吃完给你引荐几个人。”
江蔚余光看去，见到那枚熟悉的有些褪了色的袖扣，心头莫名一跳。
她低着头，佯装没看到。
贺誉神情柔和，旋即朝着江蔚的脸颊伸出了手。
江蔚感觉到一片阴影落下，鼻息中随之窜入男人身上特有的清冽味道。
她抬手一挡，皱着眉，“做什么？”
贺誉不怒反笑，温热的手指缓缓收紧。
江蔚一晃神，注意到自己抬起的手指被男人攥住了。
一股莫名而久远的电流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江蔚刚要发作。
男人已然松开手，顺势捏住她腮边的一缕发丝。
随即，低沉的声线夹着愉悦的笑音传来，“吃东西这么不小心？”
直到贺誉摊开指尖，江蔚才看到他手指上的蛋糕屑。
原来是她垂在腮边的碎发沾到了蛋糕的奶油。
江蔚一口气憋在嗓子里，上不去下不来的。
第153章 挑破
江蔚放下餐叉，眼里噙着显而易见的困惑，“贺总，我不太明白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贺誉耐人寻味地反问：“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
“我怎样觉得不重要。”江蔚拿着纸巾擦了擦嘴角，“我这次回国有很多事情要做，实在没精力应付其他。我们好歹相识一场，希望贺总高抬贵手，少做些让人误会的举动。”
贺誉面色微沉，“我们之间的确有很多误会。”
江蔚平静地与男人对视，他眼里俱是她读不懂也不想懂的复杂。
江蔚抿唇，一番斟酌过后，决定主动挑破伤疤下的脓疮。
“贺总，怀柔路线并不一定每次都管用，而你的举动不仅会造成旁人的误解，同样也对我造成了困扰。”
江蔚语气温和清淡，一字一句像水滴般敲打在心房上。
不轻不重，却带着水滴石穿的力量，生生破开了两人间诡异的平衡气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