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啊?”她声音很轻,伴随着气声,飘渺如烟般。
迷糊中她根本看不清脸,只觉得熟悉,又说不清楚是哪里熟悉。
“我很早就说过,狼狈不适合你。”他弓腰,宽厚的掌心顺着晏乔奶灰色的头发往下,从发丝间,勾勒到她粉红的脸颊,“可你已经不止一次这样出现在我面前了。”
眉心微微触动,晏乔忍着不适,把眼睛睁开了写,不停眨眼调整,终于将那残影拼凑出一张人脸来。
她想她应该震惊的,但她又没力气作出震惊的反应了。
“陈……璟一?”晏乔说完又觉得好笑,垂眸,自嘲道,“还是喝酒好,睡的足够沉,你总能在我的梦里。”
陈璟一眼底玩弄的意味加深,“是因为思念?”
晏乔麻木地摇摇头,又点头,“还有……愧疚。”
“只是愧疚?”陈璟一眼神染上失望,赌气一般,语气又开始沉冷,“如果我并不难过呢?你也知道,我从来不缺爱慕者,像你这样的我能找到一沓,我并不为你说的话、你的拒绝而感到难过,这样足够打消你的愧疚了吗?”
某一刻,她觉得自己好难受,那是一种比物理伤害更强烈的痛苦。
所有情绪憋进了胸腔里,堵塞地要爆炸,疼痛也随之侵袭大脑。
她抬起手,覆上了陈璟一附着她脸颊的手背,用脸埋了埋,几滴热泪滚滚淌下,湿了那还带着温热的大手掌心。
“对不起。”晏乔鼻子发红,堵的说话也含糊,“真的是对不起。”
“你有什么好道歉的?”陈璟一挑起一抹轻蔑的笑,“拒绝求爱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晏老师对谁都这样抱歉吗?”
酒精不仅麻木了神经,连着她的视觉也跟着下降,她眼里的陈璟一一会儿清明一会儿模糊,她覆在他手背上的力气也不自觉变大,想要努力抓住什么般。
“但是我……我……”
陈璟一歪头,耐心等她的下文。
“我好难过,我不想的,我只知道那样可以保护你。”
“可是我真的……”
“喜欢你啊。”
风声猎猎,牵动着发丝,连同思绪一起乱了。
熙攘闹市的声音被模糊化,那些寻常微弱的,渺小的,不被注意的却被一点点放大。
他好像听见了落叶被风带动在地上沙沙的摩挲声,很远的车笛声席卷到了他耳畔处。
他凝望着她的每一秒都变得非常漫长,漫长得仿佛被定格。
“哈啊——”拉长的哈切声打破气氛,时柘从小觉里抬起头来,茫然看了看四周,锁定了身旁那个高大的男人,吐字不清说:“姐夫?你可来了,我要被蚊子叮死了。”
陈璟一是开了车来的,把他们两个拎小鸡仔一般塞进车后座,就往来时定的酒店出发。
一路上他都在思考那两个字——喜欢。
好像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话。
他会时不时有意无意从车内后视镜里去看东倒西歪醉得神志不清的的晏乔,眼神里是说不清的复杂。
时柘在这里暂时没有钱租房,平常睡觉都在店铺的隔间打个地铺,日子混得那叫一个悲惨。
陈璟一也懒得多走一趟送他回去,干脆又在前台自己掏钱给他开了间房。
半扶着晏乔的腰,陈璟一开始往电梯里走,时不时往后看看时柘有没有跟上。
一路他也没碰过时柘,就让那小子一步一停跟着走,好歹他还有点脑子跟不丢。
不过最后还是担心他找不着房间,愣是带着晏乔一起上了十九楼,领着时柘走到房间门口,用门卡给他把门打开。
“行了,进去。”陈璟一偏头示意。
“?”时柘还懵逼了似的,看着门开也不进去,就在门口耗。
“啧。”陈璟一懒得等他反应,抬脚在他屁股上小力一踹,人直接就踉跄着进去了,陈璟一把房卡也一起扔了进去,腾出一只手把门带上。
晏乔倒是一直都很乖,就是走路不太稳,总要让陈璟一多扶一下,慢悠悠折腾着才送到了门口,陈璟一无意冒犯地从她包里翻找到房卡打开了她的房间。
打开吊灯,陈璟一扶着她稳稳安置到床上,他的外套早就脱下来挂在了手臂上,这下是扶晏乔躺下的时候一起压住了。
他尝试扯动几下,勉强扯出一块,又惹的晏乔一阵不适,闷声哼哼了两下。
陈璟一暂时放弃了,退而求其次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人喝醉的时候说的话能信吗?”他保持着垂头凝视她的姿势,“虽然大部分是真话,但也可以是胡话。”
晏乔已经没办法回答他了,酒精的催眠下,早就没了意识,安静地睡着,平稳的呼吸声还在深长的夜里起伏。
“好吧,至少你说不喜欢我的时候,我信了。”陈璟一撑起身,坐在她旁边,两手撑在床沿,“如果只是因为不想牵连就那样狠心的话,那你还真是会找准命根。”
他活了大半辈子,看尽了职场上家族里的明抢暗斗,从来杀伐果决,少有失意,他的性格,当然是不希望自己重视的人把他视为无用之物。
而晏乔在那种节骨眼,把他一脚踹开,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都曾被抛弃,哪怕这种抛弃在当时有名无实。
谁能想到他有多憋屈,可他到底连生她气的资格都没有。
“好暖。”冰凉白嫩的细手蹭上了他露在外面的手臂,她糊涂呢喃着荒唐的话,“这里为什么这么暖?”
一看,晏乔眼睛还闭着,手倒是还能坚挺抬起来。
“我倒是希望你一直醉下去。”陈璟一不顾她的触碰,起身,指尖顺着他的手臂滑下去,她带来的凉意好像蔓延一整条手臂,“你正经又拘谨的样子很难看,只有这样才会说喜欢我,虽然可能是谎话。”
另一边被一脚踹进房间摸黑找床的时柘:So?
第47章
勇气
好消息是晏乔第二天还没有难受到起不来的程度,坏消息是她不算完全断片。
记得了一些最好忘掉的东西。
晏乔从醒来开始就坐立在床上出神,感觉一半魂还在梦里,一半魂已经因为涌进来的某些碎片记忆,吓得飞檐走壁离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
记忆里有陈璟一,他出现在她臆想的梦里,和从前一样温暖,而她好像,应该,哭着对他说了类似喜欢的话。
敲门声将她拉出思绪的深海,她探头询问:“谁?”
“中午好,抱歉打扰您,有位先生在前台交代,这个点来给您送解酒药和午餐。”
晏乔蹭的一下从床上站起,鞋子也没穿就跑去开门,酒店服务员一手提着盒饭,一手提着白色塑料袋装着的药盒。
很明显,这两样东西能被她这样随手拿过来,和酒店提供的没关系。
仔细一看,盒饭侧面印有logo,晏乔一眼就注意到了,她认得,这是家连锁私房菜,消费极高,打包都是用这种刻花木料的饭盒装。
“谢谢。”晏乔接过盒饭跟药,又问,“那位先生呢?走了吗?”
服务员点点头:“他把东西交给我们之后就退房离开了。”
好吧,她就猜准了,这堆东西是他弄来的。
“我知道了。”晏乔转身带上门,靠在门上,盯着那两份东西看了许久。
真奇怪。
其实回忆起昨晚说的胡话,晏乔第一个念头是觉得很抱歉,毕竟换个角度想,陈璟一已经准备另组家庭了,她的行为实在冒昧。
但眼下看着他嘱咐送来的东西,又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或许只是出于某种礼貌的关心呢?
晏乔试图用正常的方式说服自己,还是打算跟陈璟一道个歉。
因为被删了微信的缘故,晏乔只能在通讯录翻到陈璟一的名字,点开信息栏。
没敢直入主题,试探性问了句:你回东城了吗?
对方应该在忙,等了十来分钟才等来一句回复:没,在为昨天耽误的饭局善后,不过晚上七点半的飞机。
晏乔眉心一拧,快速打字:饭局?是因为我吗?抱歉,还有,你不是开了车来吗?为什么要订飞机票?
陈璟一却只字不提饭局,像是直接无视了:车钥匙跟解酒药放在一起,留给你了。
晏乔几乎只在一瞬之隔,翻起塑料袋,打开一看,车钥匙果真躺里头,那车可只几十上百万呢,就这么随随便便放在塑料透明袋里?
陈璟一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但关键是,他居然把自己的车就给她当回去的交通工具,自己还花钱去坐飞机?
很难不让人产生别样的想法。
不然,陈璟一还偏不让她产生什么想法,接上一条:别多想,我只是懒得开车。
“好吧。”晏乔略略失望地轻叹,“其实我还是愿意多想一下的。”
吃完药之后就不太能吃下多少饭了,越吃越反胃,但陈璟一买来的,晏乔又不舍得扔掉,特意又给它精心盖好打算带回去吃。
紧接着又给时柘打了个电话,从而又得知了时柘又占陈璟一便宜,在酒店舒舒服服睡了一晚。
晏乔还没有来得及说教他,就听他怨气满满吐槽:“舒服个屁,真是邪了门了,这么大一张床摆在我面前,我居然在它旁边的地毯上躺了一晚,他妈的腰酸背痛,受不了,根本受不了。”
“噗。”晏乔没忍住笑出声,“行了,吃饭没有?”
“刚让服务员随便弄了点吃的来。”时柘顿了顿,话题一转,“话说,昨晚是姐夫给我开的房吗?他人呢现在?”
晏乔听到某个称呼下意识皱眉:“嗯?”
时柘顿时明白过来:“啊哦哦,不是姐夫、不是姐夫。”
“他把车留给我们,自己去处理公务,打算完了坐飞机回去。”
时柘嘴里的米饭差点喷出来,“什么?!他把车都留给我们了?姐,这不是爱是什么?你还在犹豫什么?这么好的男人摆在你面前你居然不珍惜,还不把人家追回来,天底下除了他,还有谁像我一样对你好?”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行不行?”晏乔白眼要翻到天上去,反思起时柘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陈璟一为什么会又开始对她好,只是巧合吗?只是因为自己懒得开车?可哪有那么多的巧合来解释。
“说真的,蛮可惜的,姐夫这种好男人简直是天下仅有,关键是他不仅对你好,他还拖家带口对我也好,五十万,说给就给。”时柘说着说着还在那边比划了一个夸张的“五”。
不提这五十万,晏乔勉强认同他在可惜她错过了一个绝无仅有的好男人,五十万一出口,什么东西都暴露了。
“你他妈那是看上他钱了,什么出息。”
“话不能这么说。”时柘装腔作势,“以我这种三观嘎嘎板正的中华好青年看男人的水准,姐夫真的很不错了,你要不就是抽风了,不然怎么想的跟人离了。”
“可能当时确实有抽风的成分。”晏乔抓抓头发,沉思道,“但事后想起来还会庆幸,庆幸他完好无损,我没有拖累到他。”
时柘懵了:“你在讲什么糊涂话?”
晏乔懒得解释,“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是是是,我最不懂了,总之,你要还对他有意思,管他三七二十一,把人追回来,你都说是你不要的人家,那这个头你该低啊。”
晏乔真不知道怎么说他,太单纯呢还是纯粹过头了,把一切都想的那么简单,“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他现在有家室,我再去打扰,那不是追,是第三者。”
“他有家室还把车给你。”
“他没有给我,他只是懒得开车才留给我开回去。”
“还来把你送回酒店。”
“那人家也许只是出于好心。”
“你家好心人做到这个地步?”
“……”晏乔瞥见那袋药和那个盒饭,无言回怼。
时柘瞬间化为情感导师,“你要么就别怂,给人问清楚,什么人啊有家室还给你照顾这照顾那的,指不定谣传呢,而且他对你那么好,你只要稍稍追一下就追回来了,这种男人太好哄了,相信我。”
忙活了一会儿,把带来的东西收回行李箱,晏乔踱步走到落地窗前,窗外乌云压顶,暗沉的天空中夹杂时有时无的闪电。
差不多傍晚,底下车水马龙已经亮起了灯,灰蒙蒙一片中闪烁不停。
她思考了很久这个问题,如果有人问她想不想追,她的回答一定是肯定,而能不能,却是一道疑问题。
打开手机信息,并没有得到回信,消息停留在她几分钟前鼓足了信心发出去那句——要下雨了,你在哪,我去接你,送你去机场。
消息在眼皮子底下弹出那刻,她几乎下意识就点进去,生怕慢了一秒查看到。
而他只是简短的一句:我有伞。
晏乔指尖扣在手机背面,迟疑了一会儿,咬牙打字:我是说,我想见你,有话跟你说。
最后他给到的地址是一栋写字楼楼下的咖啡厅,让晏乔来了就在那等。
她特意把陈璟一的车开过去了,下雨天本就容易堵车,卡在半路停停走走,距离接收到信息的时候已经过去半个小时有余了,然而两公里的距离根本不应该耽搁这么久。
晏乔担心陈璟一会早就办完事情了,而没有看见她,就自己先走,这样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又要打了空。
总算开到地方,找车位又找了半天,雨越下越大,晏乔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只顾上匆匆拿了一把伞,人在雨中的时候伞还没打起来,几乎是边往咖啡厅跑边撑起伞来的。
躲进屋檐下时,伞和衣服都湿了,春分的雨带了点寒冬的余凉,湿冷一片贴在身上难受得很。
晏乔拍了拍身上的水珠,不是很方便,索性去把展开的伞收了,遮挡的视线也豁然开朗,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一愣,晏乔猛然抬头,赫然一副熟悉面孔。
“撑伞还能把自己淋一身的人,我第一次见。”
可能是雨声和街道来往的车笛声太杂,晏乔分不清他的语气,是冰冷的,还是柔和的。
她不知所措低下脑袋去,默默把袖子上的水珠抖干净,“路上有点堵,不好意思,来的不太准时。”
陈璟一的目光将她从上到下扫了一圈,含笑道:“你这样又笨又聪明的人,真的很少见。”
“好奇怪的形容。”晏乔性情倔强,又补上一句,“但是我应该不笨。”
两人站在咖啡店门口的屋檐下,房檐上的雨滴成线,在他们面前落了一圈,眼前的景象都被大雨糊的有些朦胧,看久了容易出神。
“你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啊?”
晏乔偏头,望见他同样在凝望她的眼眸。
“准确来说是十分钟,我需要二十分钟赶到机场检票。”陈璟一眉眼间的笑意消散不见,“你耽误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