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你对别人说过吗?”
“我没见过比你白的。”
“外国人哪个都比我白。”
“你要和白种人比肤白?”
江菀柔轻轻捶了他一下,切换到了先前的话题,“你真的不想留学校里吃饭?现在折回去还来得及。人家说了,有你喜欢的黑松露。”
“黑松露哪儿没得吃?”陆迦南罕见地傲娇了一把。
“人家一片好心拍到马屁股上了。”
“我看你也不想久待的样子,站了一整天,累了吧?你想吃什么?我听你的。”
“先到后门那边去看看吧。”
“就知道你一早就想好了。”
“嘿嘿。”周围没有其他人,她也不用端着了。
确实,一大早就想好了。
她特意连午饭都没吃多少,就是为了留点儿肚子去海州外国语后门口的外卖一条街。
记得刚进高中海州外国语刚刚从老城区的旧校区搬到现在的新校区。
起初,这片儿本来是城乡结合部,在海州外国语校址确定后,开发商火急火燎建了一批供学生家长陪读的租赁公寓。
除此以外,周围的基础设施建设大部分都没有及时跟上。
不过,省重点方方面面都管理严格,学习和禁止恋爱姑且不论,连吃饭也得上纲上线。除了食堂和家长送饭,或者自己带饭,没有多余的选项。
外卖进不来,学生出不去,美其名曰保障教学秩序。
从校方的初衷来看,良苦用心可以理解,但偶尔也有理智无法战胜食欲的时候。
后门附近的小竹林就成了最初的隐秘交易地点,做贼似的外卖小哥和做贼似的学生隔着围栏两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随着提意见的家长越来越多,学校渐渐松了口。
等到江菀柔升高三的时候,一到下课吃饭的点儿,就会有不少学生涌向后门,径直冲进新开的小吃一条街。
就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忽然临到了外面的花花世界,吃惯了食堂里精心搭配、营养均衡但称不上美味的三餐,学生们开始成为一众路边小店包括但不限于杂粮煎饼、手抓饼、韭菜盒子、凉皮凉面等等小吃的粉丝。
像杨纾凛这种平时只能吃到规矩饭,不被允许乱吃零食的,算是长了眼界。她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对街头美食产生浓厚兴趣的。
江菀柔从小不爱吃正餐,从幼儿园开始就是三餐之间小零食不离手。
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她也适应得极快。没有正餐不要紧,能活,但她格外怀念正宗的点心。虽说学的是食品,但毕竟不是厨师,厨艺并没有高超到可以随随便便就弄出地道的中式糕点来。
时至初冬,小竹林失了夏日幽幽的绿色,夹杂着不少枯涩,稍显暗淡。
就好像穿过了一条窄窄的隧道,华灯初上的小吃街豁然出现在面前。
空气中飘散着各样的味道,雾气蒙蒙。
溜出来的学生大多都回去了,穿梭在其中的大多是下班回家路过的工作党。
江菀柔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那家想吃的烤串店。
“你来点儿什么?”江菀柔问陆迦南。
他抬头扫了一眼冰柜里提前插好的签子,“你随便点,我尝些你的就好了。”
“老板,给我来十串烤馒头片。”
“好咧。”
“你往后面站点儿,”江菀柔将陆迦南往后拉了一把,“我怕你的衣服吸味儿。”
“没关系,反正要送出去干洗的。你就点这么点儿,能吃饱吗?”
“我有好多种想吃的东西,每样尝一点。你从来不这样乱七八糟地吃吧。”
“要看吃什么了。”
“我记得这里开张的时候,你已经去英国了。”
“是嘛。”
陆迦南所在的一班基本都是不参加高考、预备出国的学生,全英文授课。
不过大家的学力并不统一,既有直升海外顶级学校的学霸,也有为了免去高考之苦、拿国外当跳板的普通学渣。
“你们班去英国的人是不是很多?”
“还行吧,去美国的多一些。”
“你在伦敦的时候有同班同学吗?”
“有几个。”
“刚刚那个女生也是去的英国吗?”江菀柔若无其事地问道,紧紧盯着老板熟练地将馒头片刷上一层薄薄的蛋液。
“程千玥?你认识她?”
“稍微有点名气的,多多少少都有点印象吧。”
“你对她的事感兴趣?”
“没,就是想着都在海州,以后可能有需要打交道的场合,她看着挺社交型的。”
看来陆迦南没有意识到当年白富美程千玥猛追他的事迹传得很远,甚至追到英国去了。
“嗯,她那时候也去的伦敦,不过我和她学校不同。”
“她还来参加我们婚礼了?”
“是爷爷和他们那边有一些往来。”陆迦南回忆了一下,“本来好像请的是她爷爷还是爸妈来着,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程千玥出席了。”
有没有可能她是放不下你这个前男友呢?最为在意的问题迟迟问不出口。
江菀柔心脏隐隐发出钝痛,每跳一下都像发出闷声的鼓点。
第一次从杨纾凛口里听到陆迦南那个追到家门口却没结成婚的前女友的名字时,她虽吃惊,但第二天就是婚礼,她只来得及心痛了一小下。
大概是婚礼上太过欢喜,她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坐在贵宾席上那个曾经和自己同校过但远不如现在这般好看的白富美就是程千玥。
第二次在金泽湖畔的山阳酒庄里,从陆以诺那里听说他哥似乎有过一个高中同学的前女友时,她灌了三碗米酒。
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陆以诺不知那天吃错了什么药,一根筋地认为她就是那个破镜重圆的前女友,不断地讲述他哥对她这个“前女友”有过怎样的亏欠和歉疚。
“美女,你的馒头片拿好。”老板手脚麻利地将馒头片递了过来。
“谢谢。”
馒头用的就是隔壁面点铺子的老酵馒头,不是绵绵的暄软蓬松感,而是嚼劲十足的筋道。
有的客人喜欢吃稍微软和一点的烤馒头,有的喜欢硬脆的。
新鲜出炉的馒头买回来之后,一分为二,一半风干晾晒,一半立即戳签。
老板是北方人,孜然辣椒粉是按着记忆里家乡的味道,自己用各种调料配的。
“你先吃。”江菀柔将一块馒头片送到了陆迦南的嘴边,“好吃吧?”
陆迦南抓着她的手,将竹签靠近了一些,先咬了半口。
“还真是,挺意外的。”他眨了眨眼,“馒头不可貌相。”
“你吃过黑松露酱法棍吧。”
“嗯,吃过。”
“你说,蘸馒头能好吃吗?”
陆迦南赶紧咽下烤馒头片,哈哈哈地笑了起来,“亏你想得出来。”
“我猜应该是好吃的。”
“那我盲猜不好吃,我们回去试试就知道了。”
“打赌吗?”
“赌什么?”
“不知道,”江菀柔摇了摇头,“等我赌赢了再想吧。”
五串烤馒头片下肚,大约一个馒头的分量,比想象中充实。
“我还想吃烤地瓜和炒栗子。”
“好,走啊。”
江菀柔喜欢外面用专门的烤地瓜炉烤出的地瓜。
虽然烤得时间过久,水分流失,但更多淀粉会被分解酶分解成麦芽糖,糖分也会被浓缩,而最外面的那层焦糖很难通过微波炉或家用烤箱烤出来。
还有香炒栗子,用的是本地山上的野生板栗。白糖、芝麻、香油,掺上少许盐和葱姜蒜制成糖色儿,经过长时间的铁锅翻炒,浅黄色的栗子最终会变成金灿灿、油光水亮的模样。
陆迦南陪着江菀柔从街头一直吃到了街尾,咸的、甜的、辣的,江菀柔看到什么都想尝尝。
本以为她只是心情好,一时兴起,等发现她已经吃到远超平时的饭量时,陆迦南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时间差不多了,该回去休息了吧。”
“早着呢。”江菀柔不依不饶。
“听话,跟我回去。”陆迦南拦在了她的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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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香烤馒头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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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菀柔站在原地甩了甩手,挣脱不开。
两人在原地僵持了一会儿,站了一整天、持续被磨到的后脚跟像是忽然感应到游走在她身体里的怒气,瞬间触发了剧烈疼痛的开关,一下子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回就回。”她赌气似的说道。
细想起来并没什么拌嘴的理由,于是,她一上车就气鼓鼓地闭上了眼睛装死。
可大概是因为吹了一天的冷风,她感到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睁开眼一阵摸索,将空调风量调大了一些。
“嫌冷?”陆迦南摸了摸她的手。
“不冷。”她抽出了自己发凉的手。
“还嘴硬,赶紧回去洗个热水澡,早点休息。”
“只是手冷,身上不冷。”
“胃呢?有没有不舒服。”他的手抚在她的肚子上。
“没有,我很好。”她一把推开。
“你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呗。”
“没有。”江菀柔意识到自己的无理取闹,有意让声线缓和下来。
到家之后,陆迦南直奔医药箱,翻出了健胃消食片和吗丁啉。
“我的胃没有不舒服,真的。”脱掉外套,换上拖鞋,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那你是心脏不舒服?”陆迦南直视着她的眼睛,“为什么忽然心情不好?”
“可能因为我快要来大姨妈了吧,生理期前就是会喜怒无常,你就让着我一点儿吧。”
“真的不是因为程千玥?”
江菀柔瞬间瞳孔地震,一面因被戳穿而窘迫,一面因他佯装不知而生出愠怒,还掺杂着一点点陆迦南竟然懂自己的窃喜。
他知道她在气什么,既然如此,那自己也就不算无理取闹了。
“我为什么要因为她心情不好?”江菀柔翻了一个白眼,还是先要顾及一下自己的面子。
“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因为她心情不好,不就是撞衫了嘛,是需要这么在意的事吗?”陆迦南露出的不解表情十分真诚。
看来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晚上就要失眠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江菀柔咬住了嘴唇,用痛感使自己清醒起来,企图让占领高地的理性压制住原地爆炸的冲动。
“不可笑,我知道你不开心了。”陆迦南一如既往地平和,并没有因她声音里的怒气而显示出任何或强硬或妥协的姿态,“只是站在我的角度,我无法理解你实际的感受。”
他说得一点儿没错,句句在理。
她没办法要求旁人感同身受。
毕竟连自己都搞不清楚纠缠在心头的一团乱麻到底是什么鬼。
不,或者应该说她知道得一清二楚。
明明就站在离她咫尺的距离,只要一伸手就能触摸到,她却觉得两人之间有一堵看不见的墙。
“既然这样,我们就一次性解决吧。第一,你怎么从来没和我讲过你前女友的事?”
陆迦南愣了两秒,“这是需要报备的事情吗?再说,你真的想听吗?”
“我确实不想听。”江菀柔努力抑制鼻腔里向上涌流的酸楚,可视线还是渐渐模糊了,接下来是第二桩,“可是你怎么可以让你前女友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呢?”
陆迦南总算想明白了前因后果,起因并不是程千玥下午说的那句话,而是起于更久之前埋下的地雷。
“对不起。”他用力拥住她,在她耳边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确实是我疏忽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呢?膈应我还是她?”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爷爷请了他的家人,也不知道她会出席。”
婚礼那天宾客太多,陆迦南一桌一桌敬酒的时候才看到程千玥,当时真的吓了一大跳。
“难道不是因为人家还放不下你,才会来看你的吗?你没有心吗?”这是第三桩。
虽然她记不清每张宾客的脸,但估计当时还傻乎乎地笑着向人家敬酒了。
泪水滴滴答答地坠落在地毯上的瞬间就悄无声息地被全部吸收了。
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程千玥。
“对这件事,我只能说我很抱歉,可是我事先真的不知道她会来。”
陆迦南不知道宾客名单上有程千玥的爸爸,但不能怪爷爷,爷爷并不知道这一出。
他屏蔽了她的朋友圈,也不知道她也从英国回来了,更不知道她会替爸爸来参加他的婚礼。
伏在陆迦南肩头的江菀柔渐渐冷静下来,缓缓地止住了抽泣。顾不上找纸巾,她直接将眼泪洇在了自己的衣袖上。
陆迦南没有撒谎,以他的行事为人,绝对不会有意促成如此令人难堪的局面。
“还有,”分析完了客观情况,接下来就是主观层面了。江菀柔向后退了一些,以便捕捉到陆迦南的表情,第四问,“你喜欢过人家吗?”
要是喜欢过,却因为不想结婚就甩了人,挺渣。
要是没喜欢过,轻易接受别人又甩了人,也挺渣。
她不确定哪个答案对自己的冲击力更小。
“我这么说也许很渣,我不是因为喜欢才和她在一起的。”
“那是因为什么?人家明明追了你那么久。”
“就是因为那么久,到后来我自己也有点迷糊了,想着是不是可以试一下,所以我有和她交往过两个月。”陆迦南垂眼看向专注地盯着他的江菀柔,“两个月过后我还是没有特殊的感情,所以就提了分手。”
从逻辑上来看,似乎陆迦南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充其量算一个悲伤的单恋故事。
“那你干嘛一开始要答应人家?答应之后再甩人有多残忍,你知道吗?”第五宗罪。
“嗯,是我辜负了她,我也希望她以后能找到真正爱她的人,但那个人不是我。”
所谓的痴情,很多时候都会化成自缚的茧。
他知道,程千玥是从高二分班之后开始喜欢自己的。等他松口的时候,她已经等了五年。
别说是他,就是石头也会心软吧。
但是,他骗不了自己的心。除了愧疚,他什么多余的回应都给不了。
良心的亏欠甚至催逼得他回国后一度向情场高手陆以诺咨询,辜负了前女友怎么办。
当时,陆以诺沉吟半晌,缓缓开口,“既然耗了这么久,要是两情相悦,就对人家负责。要是单相思,就从人家眼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