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怨者——射手作【完结】
时间:2024-05-06 14:42:49

  没有错,他想,发现卡的位置和晴夏告诉他的分毫不差。除了晴夏,不可能有别人在同样的位置藏一张存储卡。
  正因如此,他才倍感疑惑,因为这张卡里存放的显然不是晴夏的记忆。
  那这到底是谁的记忆呢?
  从行为上看,这记忆的主人应该是人间所谓的“杀手”;从场景和人物服饰来看,这杀手所处的年代距今甚远。
  铭久踌躇半晌,最后还是将存储卡重新插进读卡器。这次他打算快进,这是谁的记忆其实无所谓,毕竟他想看的只有找回前世的方法而已。
  若要问铭久为何突然改变主意、背着晴夏寻找前世记忆,还要从一天前说起。
  那天他为了调查一位施怨者,去了K市第二医院,结果遇到一位久违之人。
  “我妈在这儿住院。”冬融说。
  自上次铭久从她家离开之后,两人再没见过面。她比几个月前憔悴了不少,脸色白得像纸。
  “哦,我来……看个病号。”铭久说。
  寒暄过后,铭久正要离开,却被冬融叫住。
  “其实……”
  “嗯?”
  “其实我一直想找你帮个忙。”
  “你说。”
  “还是算了。”
  “到底是什么事儿呢?”
  冬融当时显得很纠结,但她最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我妈脑子里长了个瘤,虽然已经切了,现在还做着化疗,但因为发现得太晚,医生说她已经没有太多时间。”
  “哦。”
  “这段时间她经常头疼,不是一般的那种头疼,是非常非常的疼,只有打止疼针才能缓解,但止疼针又不能经常打。”
  铭久漫不经心地听着,心想难道要我帮忙治头疼吗?
  “她头疼的时候,经常呼唤我爸。她说她年轻时头疼,我爸就陪在她身边,和她说话,讲单位的事儿,讲书上和电视上的事儿,她听着听着头就不疼了。”
  “所以……你想让我说话给她听?”
  “嗯……我知道提这样的请求不太合适,但是你的声音的确和我爸的声音很像,至少我妈是这么认为的。”
  她说的不对,铭久想,不是很像,上次她妈对她说,“那就是你爸的声音”。
  “可我毕竟不是你爸,我是说……尽管声音很像,可你们都知道我不是。就算是完全一样的声音,对你妈来说,恐怕也只有你爸本人发出来才有效果。”
  “其实我也知道这一点,”冬融咬了咬干裂的嘴唇,“我只是看她太难受、太可怜。我只是希望能让她少遭点儿罪,她这辈子受的罪已经够多了。”
  一串泪珠擦着干燥的面颊滑落,铭久能看出她的难过情绪,却无法感同身受。
  “算了,还是不麻烦你了。”最后她说。
  铭久点点头,刚准备说再见,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干脆的声音。
  “喂,挺长时间不见,这么生分了吗?”
  他回头看去,原来是美玲。
  “你妈今天怎么样?”她白了铭久一眼,然后问冬融。
  “还那样儿。”
  “我替你陪着,你回去眯一会儿。”
  “不用……”
  “你就听我的吧。”
  接着她用胳膊肘捣了铭久一下:“哎,我说,陪病人说说话而已,累不着你吧?你都能为她打架,难道就不能陪她妈说说话?”
  “可是我……”
  “你不用一直守在这儿,我们可以把你的声音录下来,到时候放给她妈听,能有效果最好,没有效果拉倒呗!”
  “可是……我说什么呢?”
  “随便说点儿啥还不行?”
  “可以说你的工作。”冬融说。
  “拉倒吧,”美玲立刻反对,“他可是做白事儿的。”
  冬融赶紧朝她使了个眼神儿。
  美玲马上心领神会,对铭久道:“没别的意思,你别多想。我只是觉得给病人讲你的工作有点儿不太适合。”
  “明白。”
  随后三个人讨论了一通,到最后也没确定铭久到底该说点啥。
  “咱都先回去琢磨琢磨,这是个大工程。”美玲说。
  临别前,她又特意嘱咐铭久:“虽然我以前觉得你接近她动机有点儿不纯,但现在我觉得你和她们娘俩儿真挺有缘分。当个事儿办哈,她轻易不求人。”
  “你和她们娘俩儿真挺有缘分。”
  此后一天一夜的时间里,这句话一直萦绕在铭久耳边。
  如果是以前,他或许不会在意这样的话,但现在,他已经知道自己在成为咒怨执事之前,也曾是人类的一员。
  所谓“缘分”,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某种羁绊吧?他想。
  他回想起上次与冬融母女见面时的每一个细节——尽管那次见面的时间很短,但感觉却很特别,似乎与他同其他人类的接触有着明显不同。
  会不会,我在前世就认识这对母女?
  会不会,我在前世真的认识冬融的爸爸?
  会不会,我的前世就是她的爸爸?
  如果真是这样,那冬融就是我的女儿,她妈妈就是我的妻子……
  不对不对,如果那样的话,冬融怎么可能认不出我?她当时也不小了啊……
  他越想越纠结,越纠结越想尽快知道答案。他本想先联系晴夏,但是一想到晴夏已再三强调眼下不能帮他找前世记忆,便干脆放弃。他准备先偷偷借用一下晴夏的记忆备份,看看那里有没有找到前世记忆的方法。
  反正只是借用一下,很快就还回去,他想。
  白眉老者的眼前尸积如山,当家中最后一位女眷倒在他脚下后,他心中的哀痛和震怒似乎达到了顶点。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的膝盖骨已被子弹击碎,双臂则被两把利刃钉在木柱上,别说保家护眷,他甚至决定不了自己以什么方式死去。
  “你是个畜牲。”他只能用含混的言语来反击。
  “你是个老畜牲。”杀手哑着嗓子回道。
  接着他将老者身上的长褂扯开,用刀尖对准那枯瘦的胸膛。
  “我要让你也尝尝被剜肉剥皮的滋味儿。”
  “不会比你儿子更痛苦。”
  话音未落,刀锋便喀地一声没入老者的身体,似乎锥断了胸骨。
  一口鲜血从老者口中喷出,杀手眼中的世界变成了暗红色。
  他从地上另拾起一把刀,贴着老者的肋骨割下一大块皮肉。他故意割得很慢很慢。老者已经无力呻吟。黏稠的血液顺着刀刃和臂弯蜿蜒而下,一直流到杀手的靴面上,那上面已经沾了很多人的血,包括他自己的。
  六刀过后,杀手揪住老者的白发,开始割他的头皮。
  老者的头顶立刻涌出血瀑,脸上的沟壑瞬间被红色填满。
  他睁不开眼,嘴却不受遮拦:“你尽管折磨我……但你记着,我死了也不算完,总有一天你会死得更惨。”
  “那咱们地狱见。到了地狱,我再剐你一遍。”
  “我当初……真该把你和你爹一块儿除掉……”
  “我也不该留你到今天。”
  “你要知道,这一切都因你爹而起……”
  “我只知道我老婆孩子和这一切无关。”
  老者忍不住笑了起来,红色的牙齿和红色的身体一同颤抖:
  “我这一屋老幼妇孺,难道就和这一切有关?”
  杀手略停了停,然后道:“那是他们的命。”
  “若你我早知这一切是命,他们谁都不会被拖进来。”
  翻卷的刀刃再一次掀开老者脆薄如纸的黄皮:“如今说这些为时已晚。”
  “你可知道,我当初留你,本是想让这一切到你爹便止……”
  “你该知道,你若不死,这一切便永无休止。”
  “我说过,我死了也不算完。”
  “我奉陪到底。别说是人,便是鬼也照杀不误。”
  “那只能造出更多的死亡和仇怨……”
  一个血球从老者肩上滚落,最后这句话掉在了地上。
  铭久再次按下暂停键,借着庭院火光和湖面的倒影仔细辨认杀手的脸。
  他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张脸。
  可不知为什么,杀手的声音让他感到有些熟悉。
  假如不是杀手被割喉导致声带受损,铭久一定会立刻认出那是仲武的声音。
  他看了一眼进度条,余下的记忆片段还很长,于是他不停地按着快进键,想要快点儿查到寻找前世记忆的方法。
  几分钟后,画面陷入黑暗。
  他以为是设备或者存储卡出了问题,于是松开了快进键。
  画面随即明亮起来,伴着大型车辆的轰鸣。原来这段记忆是在夜间,看背景似乎是一条偏僻的城郊小路,难怪一开始显得格外黑暗。
  一辆重型半挂车在画面正中位置停下,司机打开双闪,拉起气动手刹,然后熄火,打开车门。
  “那就选‘车祸’吧。”画面外传来霍至的声音。
  如果铭久可以“震惊”的话,他倒不至于为听到霍至的声音而感到震惊,但是接下来的画面一定会让他惊掉下巴。
  司机麻利地跳下车,来到车前检查车况,方正的脸孔立刻被车灯照亮。
  那张脸,和铭久的一模一样。
第32章 卡车司机
  如果只能用一个字来评价民久,认识他的人一定会不约而同地选择“傻”。
  和大多数被称之为“傻”的人一样,他并不真是智商有问题,但如果直接将他的“傻”归为憨、老实、单纯、没心眼儿,恐怕又不够全面。
  举个例子,九岁那年冬天,家门前的大河结冰,他跟着小伙伴到冰面上玩爬犁,天黑前,小伙伴们全都回家吃饭了,就他没回家,把他爸她妈、他姐他哥、还有他弟弟急得不行不行的,到处找都找不到。直到快半夜的时候,他才满身是汗地拖着爬犁回来了,乐哈哈地吵着肚子饿,要吃饭。家人细问之下,才知道他是爬犁划得太过专注,竟一直划到了邻县,若非肚子叫唤,有可能还会划更远。
  于是他在吃晚饭之前,先挨了一顿胖揍。
  十八岁,当兵去了。某年回家探亲,他和朋友比赛看谁吃粘豆包吃得多,本来他吃到四十个的时候对方已经认输了,但是架不住看客们忽悠,于是挺着又吃了十多个,最后撑得三天下不了床,差点儿误了回部队的火车。
  如果以上这两件事可以归为他岁数小、玩心重、不成熟,那接下来的事儿就不好解释了。
  当完兵,复员回家,他有两条道儿可选:一是被安排到林场当工人,挣得不多,但有编制,稳定;二是不接受安排,自谋出路,但是可以根据政策领取一笔数目可观的安置费。
  就当时的时代而言,这两条道儿怎么选都不会错。家人帮他分析完每条道儿的利弊,然后让他自己选择,毕竟二十来岁的人了,多少得有点儿自己的主见。
  结果民久用他的“傻”,生生蹚出了第三条道儿。
  因为他对自主创业没什么想法,所以先是去了林场。在林场干了没几天,某天战友聚会,他听别人说林场这份工不好,一天到晚地累,还没油水,不如自主创业舒服,就当时的市场环境,随便倒腾点啥都能发财。本来他觉得林场没什么不好,让战友们一说,便觉得那工作似乎真的有那么点儿累。
  于是他问战友:那我现在选择自主创业,还来不来得及?
  喝高了的战友说:那有啥来不及的?你跟林场签的又不是卖身契。
  民久记下战友的话,第二天就找到林场领导,辞职回了家。
  前前后后所有文件都是白纸黑字红手印,因此他既丢了编制,也没拿到那笔安置费。
  好在家里有能人,当姐当哥的帮不上忙,还有姐夫能沾光。姐夫为人仗义,不可能给小舅子亏吃,他又是做大买卖的,需要个老实可靠的人在身边。民久会开车,有力气,更重要的是没心眼儿,咋使唤都行,因此成了不二人选。
  可阅人无数的姐夫也不曾料到,没心眼儿的傻人未必就不会坑人。
  某天姐夫要支付一笔货款给外地的客户,当时还没有移动支付,从银行汇款亦有诸多不便,于是他让民久坐火车过去送款,虽然要大老远的折腾一趟,但也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结果民久人去了,钱却没送到。
  原因无他,还是因为他太傻。
  火车上有人玩扑克耍钱,就坐在他旁边,看上去玩法简单,赢钱也很简单。他不知道那帮人是一伙的,也不知道那帮人是专门玩给他这种人看的。一开始他只是看看,可是他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中门道儿,那帮人却将他一眼看穿。于是在那帮人几次三番地劝诱下,他很快加入其中,本想着拿身上的零钱随便玩玩就好,输也输不了多少,不想却被套住,零钱输光不说,还欠了对方一大笔钱。
  尽管他知道不能动那笔货款,但在对方的威逼和恐吓之下,他最终还是把姐夫的血汗钱乖乖交了出去。
  姐夫知道后,差点儿气炸了,此后再不敢让民久碰钱。
  事业上肯定是没啥大发展了,那就早点儿娶妻生子,过踏实日子吧。家人们都这么想,于是到处托人说媒,帮他娶了一位普通人家的姑娘。那姑娘模样不丑,人不但老实勤快,还有点儿文化。铭久不说话的时候,俩人站在一起,还挺般配。
  如果是一般的“傻”人,这会儿差不多就该时来运转了,傻人都有傻福嘛。
  可民久不是一般的傻人。
  婚前认识的一帮酒肉朋友,婚后依然经常来往。那些人常夸他家里像样儿,夸他在外仗义、在家有地位,简直让朋友们羡慕嫉妒恨,这让他非常受用。于是每当那些人以此为借口到他家喝酒,他从来没有拒绝的时候。
  时间一长,他老婆受不了了。她嫁他不图别的,只为过踏实日子。天天找一帮朋友来家吃喝,花钱倒在其次,主要是一屋子酒鬼连吃带喝带吆喝,乌烟瘴气的,大半夜都不落消停,她受不了这样的生活。
  于是她常常劝民久,说就算不为她考虑,也该为他们的女儿着想。
  民久是个好脾气,媳妇的话他都老老实实地听着,但酒肉朋友们一旦找上门,他还是无法拒绝。
  所以,没过几年,他就又成了光棍儿。
  一般的傻人或憨人,都有这样一个共同点——完全不为自己着想,毫不利己,专门利他,因此才被嘲之为傻。
  而民久之所以不能和这种“傻”直接划等号,是因为他不光不为自己着想,他也不为任何人着想,他什么事儿都不想。
  一般的傻人或憨人,还有另外一个共同点——主意正,有老猪腰子,不会轻易被人左右。
  而民久则完全没有自己的想法,别人说啥就是啥。
  以上那几件事便是佐证。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