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愿署名的被委托人
泪水悄然滑落,灿灿的视线变得模糊。可那婚纱缎料折射出的光晕里,父亲的影像却越发清晰而熟悉。
第40章 意外发现
“你打算直接回 K市?”苏萼问。
铭久点点头。
这已经是他们离开K市的第六天。铭久这次秘密出逃,其实主要就是为了看前世的女儿。如今送女儿结婚礼物的遗愿已了,他便没有再在Z市逗留的必要。
“你不去看看你前世的妈妈吗?”苏萼问。
“时间来不及吧?”铭久说,“隔离一般不都是七天吗?明天就是第七天了。”
“也有时间更长的。”
“哦……那也不用了。”
“看来你和你妈妈不怎么亲,至少没有你和你女儿亲。”
“大概吧……”
“行吧,那我们就直接回 K市。唉,其实我还没玩够呢。”
“您不必和我一起回去啊。”
“那倒是……你今天就走吗?”
“嗯,不过我要先上街转转,看看有什么东西适合带。”
“带东西干什么?”
“难得出趟门,总得带点儿伴手礼给他们。”
这几乎是温义的原话。
“这想法儿不错,我也去看看。”
于是苏萼便领着铭久上了街。原本上街是铭久的想法,现在却被苏萼占据了主导地位。不过铭久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湖滨路熙熙攘攘,这里是虽不是Z市最繁华的所在,却是Z市最具烟火气的地方。铭久本打算随便买些东西就走,苏萼却逢店必进,看见有意思的东西便要买,看见人气旺的小吃便要尝。
“喂,给你。”
铭久刚从一家店铺买了麻糕出来,忽见苏萼将一个红彤彤的东西递到眼前。
“这什么东西?”
“炸串,上面是辣椒粉,据说超级辣。”
铭久盯着那根炸串,无论是颜色还是形状,它都很像人间的警示符号。
“快拿着呀。”苏萼催促道。
“我不想吃,您自己吃吧。”
“哎呀,买都买了,”苏萼把炸串硬塞给铭久,“我吃过了,一点也不辣。”
铭久暗想,你能吃出辣味才怪了。
一旁的炸串摊传来夸张的叫声,几个青年男女显然是被炸串辣到了,有的正嘶嘶哈哈地朝嘴里扇凉风,有的正在狂灌饮料,还有的笑着抹去眼泪,正意犹未尽地准备再咬上一口。
“快尝尝,然后告诉我什么感觉。”苏萼再次催促铭久。
铭久把炸串拿到鼻子边闻了闻,并没觉出有什么特别。他迟疑着将它送进口中,并预计自己马上就会有和那几个青年人一样的反应。
然而,直到一整根炸串全吃完,铭久还是面无表情。
“这怎么可能?”
不死心的苏萼又要了两根炸串给铭久,这一次她让摊主刷了更多辣酱。
可是铭久吃完后,还是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或许……我的前世是一个特别能吃辣的人?”铭久推测。
苏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捉过他的手,将炸串扦子猛地戳了上去。
路人见此情景,皆目瞪口呆。
“您这是干什么?”铭久问。
“疼吗?”苏萼盯着铭久手心上的血洞问道。
“没什么感觉。”
苏萼于是将扦子直接插在了铭久的手指上。
“这可是人类对疼痛最敏感的部位之一,”苏萼说,“快说你疼了,别逼我换个部位继续扎你。”
可铭久依旧像个没事儿人似的。
为免引起更多人注意,苏萼将铭久带到背阴处,又在他的额前和耳后试了试,依然无果。
“我明白了。”苏萼说。
“明白什么了?”
苏萼与铭久四目对视,一字一顿道:
“你根本没恢复前世记忆。”
却说晴夏这边,铭久离开K市的第二天,她便从李玫那里获知伊郎已经回国的消息。当初晴夏将李玫从烂尾楼带出之后,虽然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却表示伊郎对自己很重要,如果某天伊郎回国找李玫,请李玫务必第一时间告诉自己。
“他会有危险吗?”
通报伊郎回国的消息后,李玫问晴夏。
“应该不会。”
“我能为他做什么?”
“你最好什么都不做。”
晴夏当然希望李玫能继续爱伊郎,但她知道自己没有理由要求李玫那样做。哪怕李玫没有家庭、没有孩子,只是一个单身女人,她也不会提这种自私的要求。
何况人心易变,就算晴夏可以要求对方,也不能完全指望对方。
“你打算怎么办?”仲武问。
“恐怕我必须和伊郎见一面。”晴夏说。
这已经是伊郎回到K市的第六天,按照防疫规定,他一直待在秀水街的画室里自我隔离。可一旦隔离结束,他便免不了抛头露面,届时将大大增加被成杰发现的几率。
“见面之后,你打算怎么办?”仲武又问。
“想办法劝他离开,至少离开K市。”
“那得有个好理由。”
“暂时还没有。”
“我倒有个好办法。”
“什么?”
“既然我们都知道,咒怨只能在施受双方中至少有一方死去的前提下才会消除,那么我们不如先下手为强,在向伊郎施怨的那些人身上做文章。”
“说实话,我也有过这样的念头,但你知道,我不能那么做。”
“其实你不必对此有太多负罪感,也许那些施怨者本身就被其他人咒怨着,我们所要做的可能只是顺水推舟。”
“那也得看情况。即便满足被执行死亡的所有条件,绝大多数受怨者也并不真的该死——你知道的。”
“站在人类的角度看是那样,可我们现在不是人类。”
“可我们还有人心。”
仲武沉默片刻,很快又有了新的想法。
“或许我们应该从那个爱贱笑的小子身上入手。”
“成杰?”
“不错。”
与此同时,返回 K市的高铁上,铭久向苏萼复述了自己找回“前世记忆”的详细经过。
“怪不得。”苏萼说。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你会弄错。”
“我不明白。”
“你在仲武的记忆中,看到了卡车司机民久的脸——也就是你现在这张脸,可你看到过仲武的脸吗?”
“好像……”
由于记忆画面是从记忆拥有者的第一视角展开,所以观看画面的人理论上不可能看到他的脸。
不过,铭久依稀记起,仲武的前世似乎是一位杀手,而他曾在一位濒死的女人的瞳孔里和一处庭院的湖面倒影里,见过杀手的脸。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孔。
“死神将人类的魂魄选作咒怨执事重返人间,自然不可能让他们再使用前世的躯体,否则遇到前世的亲友会很麻烦。”
“你是说,我只是拥有民久的躯体,而我真正的前世,却是另外一个人?”
“没错。你既然是K市的咒怨执事,那么你的前世很可能就是K市人。死神为了避免你被前世的亲友发现,所以照着生于L县、死于Q市的民久的模样,做了一具躯体供你使用。”
说到这里,苏萼显得有些懊恼——当然不是真的懊恼:
“让你扮鬼吓唬春霞的时候,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如果你的前世真是民久,那你的躯体就绝不会是民久的,她就不可能把你当成民久的鬼魂了呀!”
“可是……”
铭久回想起仲武在说出民久的真正死因之前,晴夏眼神里的犹疑,看来他们早就知道民久不是他的前世,可他们为什么要刻意隐瞒呢?
“大概是想让你到此为止。如果你真的找回前世记忆,恐怕会有更多麻烦。”
“可他们为什么还要帮我逃出来、去见那个根本不是我前世女儿的女孩?”
“或许是为了给他们自己少点麻烦。要是不成全你,你一定会继续纠缠。”
铭久住了嘴,转过头望着窗外发呆。苏萼则从前排的座椅背后拿出一份宣传册,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忙活了好几天,见的却是别人的女儿……铭久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
与其说被仲武和晴夏戏弄,莫不如说是被命运戏弄——这一点他十分明白。
要不是他尚未恢复“懊恼”的能力,他没准儿会将行李架上那几盒麻糕丢进垃圾桶去。
“别想啦,虽然灿灿不是你的女儿,可你终归做了一件好事,也算不虚此行。”
就像是能看穿铭久的心意一样,苏萼一边翻着宣传册,一边安慰道。
“等回到K市,我可以帮你一起想办法。”苏萼又说。
“想什么办法?”
“找到你真正的前世啊。”
“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过我有个条件。”
“您说。”
苏萼把宣传册内页转向铭久这边:“等路过这里的时候,先陪我去转转。”
铭久凑近细看,只见彩页上印着几张山水风景和特色美食的图片,上方标题是四个艺术字——
“西岭水库”。
“像以前说的那样,除掉他?”晴夏问。
“嗯。除掉他之后,你就把伊郎那单业务接过来,然后一直拖着就行了。”
见晴夏有些犹豫,仲武又道:“成杰又不是人类,除掉他等于为人类造福。”
“我倒不是觉得除掉他有什么不对,只是觉得这样做风险会很大。”
“又不用我们亲自动手,只要让周瑗以为他恢复了前世记忆就行了。”
“如果是以前,大概不会有什么风险,可现在……”
“现在怎么了?”
“你不是也觉得,动咱们记忆备份卡的人极有可能是他吗?”
仲武略加思忖,立刻明白过来:“你是怕他狗急跳墙?”
“嗯,如果他真的知道了咱们的秘密,未必不会用来换取周瑗的从轻发落。”
“除非咱们设计巧妙,让他在周瑗面前根本没有解释的机会。”
这一天的晚些时候,成杰因业务需要路过秀水街,便顺路来到伊郎画室所在的小院,朝二楼看了一眼。
这一看,便看见了画室门上贴的封条。
成杰连忙登上二楼察看,一见完好无损的封条上印着“居家隔离”字样,立刻猜出画室里有人。
是伊郎回来了吗?他无法确定。他隔着门玻璃朝里面张望,却并未看见人影。
于是他下了楼,到此前去过的烘焙坊打探消息。
“对,就是那个画家,”长着小虎牙的店主说,“他一回来,我这生意彻底歇菜了。”
“啊呀,真是太讨厌了。”成杰习惯性地煽动对方的怨念。
“我倒不觉得他讨厌。不但不讨厌,我还得感谢他给了我一个躺平的理由。”
成杰敷衍地笑笑——他的笑已经不再是伪装,而是内心情绪的真实反映。
这一单业务总算可以结束了,他想,也许那个叫李玫的女人还爱着伊郎,但我根本不在乎。
然而下一秒,他又放弃了立刻为伊郎执行死亡的念头。
因为他猛然想起,晴夏的记忆备份中曾提及,伊郎是晴夏前世的弟弟,晴夏至今仍对伊郎十分在意。
他觉得,让伊郎死去,只会给晴夏带来无尽的痛苦,而把伊郎的小命牢牢攥在手里,则可能给自己争取更大的利益。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笑了:主动权在我手里,我将立于不败之地。因为你们不知道我的前世,我却知道你们的前世。我知道你们每个人的前世,我知道仲武的,也知道晴夏的,还有……
铭久的。
就在成杰暗自窃喜的时候,铭久跟随苏萼,在到达K市的前一站下了高铁,然后转了两趟公交,终于来到西岭水库的所在地——西岭村。
“我没想到您今天就要来。”铭久说。
“如果今天不来,你还有机会陪我来吗?”
铭久一想也是,一旦回到K市,回到公司,便不可能再有机会逃出来。至少近期不会。
两人沿着干净平整的乡间小路朝水库方向漫步前行。一路上安静得很,除了间或有鸟雀惊起,几乎听不到任何动静。
“变化真大啊。”苏萼说。
“您……来过这里?”
“是啊,十几年前来过一次,和晴夏一起。”
“哦。”
“看那画。”苏萼突然朝旁边一指。
一排朴素的民房在树丛间若隐若现,民房的外墙上画着鲜活的花草图案,在这肃杀的冬日里,倒显得春意盎然。
苏萼带铭久取路过去细看。那画十分细致,若不是村子里有能人,便定是村集体或上级政府为塑造村落形象、创造农村效益下了大本钱。
奇怪,我怎么有种来过这里的感觉?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两人已经绕到民房一侧。那里有棵古树,树下堆了些旧砖瓦,还有一口裂了纹的水缸。
苏萼擦着水缸边儿走过,顺便朝缸里瞥了一眼。
“咦?那里面好像写了什么,这不会是文物吧?”
“不可能吧?看起来只是很普通的水缸啊。”
铭久一边说,一边朝缸里望了一眼。
结果还真在靠近缸底的缸壁上发现了一些划痕,像是未写完的字。
“你小心点儿,那么大个子,再折进去。”苏萼提醒道。
“不至于。”
为了看清那些划痕,他用双手扶住缸沿,把头朝里探了探。
随着这一探,他整个人立刻定住,身体里仿佛有电流激突游走,一帧帧画面随即跃入脑海。
那正是他前世的记忆画面。
第41章 西岭往事(上)
如今的西岭村远近闻名,几乎可称得上全市乃至全省脱贫致富的样板,可在十几年前,这里却是K市最穷困的所在。地少,底子薄,加上位于交通末梢、又缺少渠道,少量的特产也不好往外销。最要命的是,因为要保障水库水质,村里不能上任何高附加值的加工项目。村集体创收难,村民增收就更无所盼,于是年轻的劳动力加速外流,留守的不是老幼病残便是懒妇懒汉,西岭村也由此陷入越穷越不发展、越不发展越穷的恶性循环。
市里倒也想过拉西岭村一把,并且很是大张旗鼓地搞了一阵,可由于观念不新、措施不实、政策不够,最主要的是各级各部门的决心不足,以致虎头蛇尾,最终没了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