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我有个客户,就是女装街,想删个稿,你看方不方便跟谢总说一下?”陈路也不再遮掩,说出了来意。
“女装街”是专门深耕女性服饰的一家小众线上购物平台,也兼做美妆、医美等产品。说小众也是相对x猫x狗而言,其实在细分领域,女装街算做得不错的了。
陈路一开口林青苗就知道了“女装街”想删什么稿。
互联网领域有这样一句话:工具的尽头是社交,社交的尽头是放贷。
话糙理不糙。任何APP在发展初期都想快速获客,等完成初期获客目标之后,为了增强用户粘性,就会想方设法地加入社交属性,好让用户长久地留在自己的平台。
而一旦拥有了一批稳定的用户,那么“割韭菜”的时候就到了。开通会员是一种传统而又安全的方式,但“放贷”则是最厉害的收割手段。
是个商机都抵御不了金融的魅力。
女装街就这样伸出了自己的小触角,想试探性地为一批忠诚用户小范围测试一款借钱产品,也就是“现金贷”了。
虽然谢全安解散了《一零财经》,但不代表《新流》就完全放弃了“现金贷”领域的内容。只不过《一零财经》要创造营收,就势必要与现金贷企业有一些利益来往,在当前环境下就不太合适。
而《新流财经》做做舆论监督报道,写一写哪些企业又想做“现金贷”了,这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女装街看到了报道,非常紧张,极其重视。如果被监管层看到,很容易被看作“顶风作浪”。他们只是想赚点钱,闷声发财,绝不是想作死。
但女装街离金融领域太远了,也是第一次涉足,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辗转找到了陈路。应该是陈路有朋友在女装街任职。
当时陈路不顾谢全安挽留执意出走,他对直接联系谢全安也有几分顾虑,所以想到了林青苗,想从他那曲线救国。
“确实比较敏感。这个好像是有内部人士爆料的。”林青苗虽然已经到了农业组,但是《新流》每天出的所有报道她都会看,这也是她身为记者的基本素养。
“我帮你跟谢老板打个招呼吧。不要抱太大希望,你也知道谢老板的风格,从来不删稿的。”
“谢谢林姐了,朋友所托没有办法,反正帮过忙就行了。噢,女装街那边好像说愿意出钱删稿,我听画风二三十万应该都不成问题。”陈路补充。
“花钱删稿那就更加不可能啦,谢老板多谨慎的人。”林青苗一口回绝:“我看还是直接别提这个事,我就跟他说是你朋友吧,看能不能想想办法,修改一些敏感字也能达成目标。”
“好的好的等你消息。”陈路也没有再强求,两人再交流了一下各自的近况,说了一些认识人的八卦,就结束了电话。
第二天,林青苗早早去了公司,跟谢全安说了这个事。
没想到谢全安连考虑都没有,直接就说:“噢?那删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林青苗震惊无比地问:“我们不是从来不删稿的吗?”
“没有这么严重啦。怎么可能从来不删稿,有的时候领导打招呼了不删也得删啊,总比我们号被禁言了好吧。”谢全安自己笑了几声,然后耐心跟林青苗解释:“这个稿子就是随便做一做,有人爆料我们就写的。有它的价值,但是一天了,该看到的人也看到了,反正大家都知道这么回事了,那留不留着都一样。”
“既然陈路答应了朋友,那就删了呗,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青苗默默受教,心想,果然谢全安才是老板,考虑问题的方向跟格局跟自己就是不一样。在她还执着不能删稿维护媒体的权威和独立性时,谢全安想的却是有效传播和人际关系维护。
不过,总算不负所托,她第一时间告诉了陈路这个好消息。
“!!!”陈路连发三个感叹号阐明了自己的心情,看来打工人的心情才是共通的。跟陈路一通掰扯,解释了谢全安的想法之后,陈路也放心了。
“不然我还以为我有那么大的面子,谢总这么欣赏我呢哈哈哈哈。”
“美得你,去跟你朋友报喜吧。”林青苗也笑话陈路。
却没想到这事还没完。
第二天,陈路又给林青苗打电话,说他朋友非常感谢林青苗,并且表示他们领导发话了,想跟《新流财经》签合作年框。
“《新流》的年框你有吗,我这只有《一零财经》的,我看我朋友说的挺有诚意的,你可以推动一下,谢老板肯定会给你分成的。”陈路问林青苗。
“啊?等于我做商务的活了?我还真没想过哎。”林青苗有些猝不及防。
“这有什么的,对谢老板来说都是业务啊,谁拉的他都要给分成,无非这个人是你罢了,再说你也不是特意做的,顺手的事而已。”陈路鼓励林青苗。
“噢,那我要个年框价格吧。”林青苗问了一下老王,喜得老王连连追问是不是有客户。
对不起了老王,是有客户,但跟你没什么关系。
心里碎碎念着,林青苗直接把表格转发给了陈路。
不一会,陈路又打来电话,有些惊喜地说:“林姐,《新流》的年框还真不贵,30万。我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林青苗问。
“我跟我朋友报价50万吧怎么样,毕竟我们先给删了稿,很给面子了,然后让我朋友去跟他们领导申请一下,这样多出来的20万,我们三人分了,我们两个8万,我朋友就给他4万吧,他一定愿意。”
“啊???”林青苗发出一声惊叹:“这样可以吗?这个是不是不合适啊?而且怎么开发票呢?”
“怎么不合适啊,这有啥的,开票问题都好解决,分两张就行,就说规避风险,我另外找个公司开那20万。他们一开始预算就有30万了,抬到50万也不过分,之前《一零财经》都是30万,我都有记录的,《新流》更高也很正常。”
陈路蛊惑林青苗,“你想想啊林姐,这8万不是不拿白不拿,轻轻松松啊,再加上你本来拉30万的商务就能分到3万,这10万,怎么也不算小钱了吧。”
10万确实不算小钱。而且陈路说的好像也真的十分轻松和合理,林青苗可耻地心动了。
“那?行吧?你先去跟你朋友谈谈?”林青苗迟疑着说。
“好咧!你就等我好消息吧。”陈路欢快地挂了电话。
这一等,给《新流财经》等来了一纸诉状。
原来,陈路的朋友受到了陈路的蛊惑,非常心动。4万块钱的额外收入对于他这样的一个普通的工薪阶层来说吸引力绝对是巨大的。
他为了让领导相信《新流财经》的合作年框是50万想了不少办法,并且最终也让领导取信了这个数字。
领导就想要谈一谈价格。合作,他是想合作的,说白了,也就是付个保护费,他希望拿一笔钱,买《新流财经》此后再也不要写“女装街”关于金融业务方面的内容了,但30万确实是他所能接受的底线。
两方拉锯不断,陈路和朋友为了获得一笔外快,不遗余力地阐述《新流》删稿是多么得特殊,多么得给面子,如果不在年框价格上满足《新流》,恐怕会起到反效果。因为一个有地位的媒体是不会随意给出年框这么大的折扣的。
女装街的领导则咬定30万不松口,反正稿子都已经删了,总不能再发一遍吧,那就是结仇了。
两边就僵持了起来。
而《新流》这边,林青苗也跟谢全安汇报了女装街的诉求,要求今后都不写他们的稿子,谢全安有些犹豫,觉得比较难搞。给个面子删稿可以,但从此不写,这有悖他的原则。他有些犹豫,跟林青苗说:“不合作也行,这样的企业比较难搞,万一以后出事得不偿失。”
林青苗也就没有再跟陈路沟通过。这10万能拿到固然好,拿不到也没啥可惜的。本来就不是她该得的。
结果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女装街的领导觉得受到了愚弄,将一腔怨气和怒气全部发泄到了《新流财经》身上,拿着此前《新流财经》的报道截图,直接起诉了《新流财经》名誉侵权和虚假报道。
第60章 告密者
?
《新流财经》被女装街起诉的事还是陈路告诉林青苗的。
林青苗根本没有从谢全安那得到任何消息。
是陈路给林青苗打了电话,问她知不知道女装街起诉了《新流》,林青苗非常震惊地说不知道,然后陈路就用非常遗憾地口气跟她说,合作的事情黄了,女装街不知道为什么对《新流》突然很生气。
林青苗很紧张,拼命问陈路是不是因为他们要价太高惹毛了女装街的领导?
陈路支支吾吾地给不出准话,林青苗就觉得大概八九不离十了,事情的关键还是价格没谈拢。
结束了跟陈路的通话之后,林青苗进入了天人交战中。在她自己的感知里,这件事情在她来说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的。如果不是她因为一时的贪念,同意了陈路的计划,想要靠女主街的合作捞一笔外快,就不会让《新流》惹上这场官司。
她左思右想,还是决定跟谢全安去坦白这件事。但是坦白这件事等于将陈路也出卖了,不知道谢全安会不会对陈路的印象变得很差?如果她这样做的话是不是类似告密的行为?
林青苗从小到大都非常排斥和抵制告密、举报一类的行为,总觉得这种行为是人品低劣的代名词。但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才知道,现实生活中哪有这么多非黑即白的事情。这件事情她有错在先,因为一时的贪念给公司带来了麻烦,她想要坦白来获得自己心灵上的平静,但这也意味着要出卖自己的“同谋”。
她想问问顾霰云,如果是他,他会怎么选?
顾霰云认真听完了林青苗的心路历程,然后问她:“苗苗,你觉得,是让谢全安知道陈路的行为更让你难受,还是因为你让《新流》背上官司更让你难受?”
“都挺难受的,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你觉得怎么做才是对的呢?”林青苗紧缩着眉头,视频里的脸都皱成了一团,可以看出她确实非常困扰。
“如果要以对错论的话,你想利用公司平台赚外快,肯定是不对的,说得严重一些甚至触犯了法律,”顾霰云小心斟酌着语句,不想让自己的话语有刺伤林青苗的任何可能,“但是事实上,这件事情没有成功,公司利益也没有受到损害,所以对我来说,只有你的感受才是第一优先级。”
“我,我其实还是偏向跟谢全安坦白,就是觉得对陈路过意不去。”林青苗其实早有偏向,只是她过不去心里那个自己成了告密者的坎。
顾霰云温柔地笑了笑:“苗苗,你别多想了,谢全安见的人经历过的事比你多多了,陈路这样的,也不能算很过分,人之常情,这样的人,在社会上许多。人性如此。”
他宠溺地对林青苗说:“要是你觉得你不好说的话,我帮你去跟谢全安说也可以。我相信这件事他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不用了,”林青苗马上拒绝了顾霰云,然后有些期期艾艾地说:“跟谢全安坦白的勇气我还是有的,我就是怕你对我有想法,觉得我背后出卖人什么的。”
顾霰云有些无奈地用手遮了下额,然后对着手机屏幕说:“苗苗,你看着我,你以为我是什么人?道德楷模吗?你把我想得太好了,你这样我才会惶恐是不是哪天不符合你的想象了。”
“你就是很好啊。”林青苗嘟囔。
“你对我太盲目了苗苗,我接下来可能会做一些在旁人眼里非常过分的事,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会站在我这边,”顾霰云盯着屏幕中林青苗的脸,“所以你也要相信,不管你怎么做,做什么,哪怕你真的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我永远会支持你的一切决定。”
林青苗隐约知道顾霰云指的是啥。
能让顾霰云说出这样的话的事情,大概只有涉及他父母的事吧。她不再纠结,转而说一些轻松的话题。她并不想要在睡前让顾霰云想到什么不好的回忆。
第二天,林青苗给自己做了一些思想建设之后,以壮士断腕的决心走进了谢全安的办公室。
谢全安正在浏览当天各大媒体的新闻,见是林青苗,转过了身子问她什么事。
“老板,我们是不是被女装街起诉了?”林青苗说出了开场白。
谢全安愣了一下,合上了电脑屏幕,然后问:“你怎么知道的?”
“陈路说的。”林青苗不由自主降低了音调。
“噢。”谢全安了然,随即不等林青苗说什么,就直接说:“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们接到的传票多得去了,等开庭时间到了让律师出庭一下就好了。”
“哈?”林青苗正在心里打着腹稿,就听谢全安云淡风轻地说。
“这种官司基本都不会输的,我们是正常的采访报道,有爆料人,有他们的金融产品介绍截图,根本就不是虚假报道,我们就没输过。”
“呃。”林青苗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了,所以她担心了半天,心里负担很重的事情,其实对谢全安和《新流财经》来说根本是司空见惯的事吗?那她还需要坦白吗?
不知道谢全安有没有看到林青苗欲言又止的脸,他转而就问起了林青苗短视频的发展情况。
在林青苗没回过神的时候,她就已经在汇报近期的工作进展和成果了,两人相谈甚欢,还对未来的短视频矩阵做了一番展望。
然后,等林青苗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做完工作汇报离开了谢全安的办公室。
坦白这种事情,有时候就需要一鼓作气,当时的机会失去了,好像就再也没有合适的机会了。主要是林青苗也觉得,好像没有坦白,或者说是出卖陈路的必要了。
这样一想好像还有点小开心,《新流》没事,也不用再出卖陈路,林青苗只觉得压在她心头的大石一下子就不见了。
她高兴地告诉了顾霰云这个最新进展:“还是你说得对,我纠结了半天,结果在谢全安那真的不是什么大事。”
顾霰云发了几个kiss的表情包,然后给谢全安回复信息:“谢谢学长。”
“这有啥。青苗还挺单纯,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就是你不说我也能看出来她把女装街起诉《新流》算在自己身上了。本来就没事。”
谢全安很快回了微信。
顾霰云心想,这正是林青苗可爱的地方。当成为她维护的那个人的时候,总能从她身上感受到最细微的关怀和温暖。她总是这样简单明了。
所以他不想让林青苗为另一个人纠结,既然她既想摆脱自己的负罪感又不想对不起陈路,那就让他来跟谢全安打个招呼好了。
非常简单,不需要说林青苗和陈路背后曾经对《新流》有什么利益打算,只需要说林青苗对女装街起诉《新流》非常内疚,觉得是她帮忙打招呼删稿再先惹来的麻烦就行了。
正如顾霰云判断的那样,谢全安从一开始就没把这个起诉当回事,对于执掌这么一家影响里极大的媒体的当家人来说,这种起诉怎么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