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以后,冯莹四下打听,看大院里有没有人去上海出差,如万一去上海的人,她不认识,就人托人。可让冯莹没想到的是,仅隔十天,机会就来了。
那天,她去农业局财务室,领赵彬的工资,正巧碰到杨伟在找出纳借钱出差。冯莹问他去哪里。杨伟说去上海。她一听,大喜过望,忙托杨伟给女儿带两条裙子,并立即把钱和布票给了他,还对杨伟大致讲了裙子的样式。没想到,杨伟还真买回来了。
冯莹把两条裙子,拿到灯下仔细看,见裙子是娃娃领,泡泡袖,荷叶边裙摆,胸前是缕空刺绣花。布料是那种经线和纬线相互扭绞织成的,看上去,布的档次非常高。裙子一件粉红,一件浅绿色,她感觉这两条裙子,比幼儿园那个小女孩的裙子,还要好看。
冯莹兴奋地想着,平时大院里的人,都说洁娴像有幅画中抱和平鸽的女孩,如果洁娴再穿上这件粉红色连衣裙,那简直是……
冯莹正美滋滋地想着,不料赵彬突然从里间走出来,问她:“你什么时候,找杨伟带东西的?”
冯莹还沉浸在喜悦之中,那里顾得上回答这个问题,她将那件粉红色连衣裙,伸到赵彬面前,眉飞色舞地说:“你看这裙子,可以说是全专署,不,全城最好看的裙子……”
冯莹说时,突然发现赵彬的脸色不对,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就愣愣地望着他。
赵彬肃着脸问冯莹:“你是怎么知道杨伟要去上海出差?”
冯莹见赵彬这么个神态跟她说话,就没好气地说:“怎么啦?”
“你以后不要找人买这,带那!”
“我几时找人买这,带那?说老实话,我还是第一次,托人买东西。”
“冯莹,人家去上海是出公差,不是为你采购东西。”
“哎——赵彬,你莫这样说哈,你出差为么子可以带东西?”
“两码事!”赵彬加重语气说。
“一回事!你呀,一贯都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你,你,你怎么这么个态度。”
“我态度怎么啦!”冯莹气忿忿地说,“你觉得我沾了你的光,是不是……”正说时,吕娘回来了。
吕娘还在门外就听到冯莹在大声说话,进来,忙对冯莹说:“你怀着孩子的,莫要生气。”
冯莹把手里的裙子,朝桌子上一掷,对吕娘说:“我托去上海出差的小杨,给孩子买两条裙子,他冒这么大的火!”
赵彬皱眉道:“我在劝你,那里在冒火。”
“还没冒火呀,你照镜子看看,你那个样子,像要把我吃啦!”
吕娘朝赵彬脸上看了看,见他表情,只比平时稍微严肃了点,就噗嗤笑道:“我看赵局长还好嘛。”
吕娘把赵彬推到里间房里,把门拉上,转身对冯莹轻声说,“赵局长不想自己的家属,麻烦同事买东西,肯定有他的道理,你就体谅一下他。”
“吕娘,我做得够可以啦!说老实话,这么多年来,家里的重活,都是我一个人搞,他管过没得!人家当官的夫人,动不动就喊丈夫单位的人,劈柴、挑水,我喊过他单位的人没得!就是大院水果熟啦,我每次得到通知,都是自己提个篮子,去行政科领回来。可有的人,就不一样哈,坐在家里,等行政科的人送上门。”
冯莹故意提高嗓门大声说:“还有,上半年洁娴急性肠炎住院,我对外没透露一点消息,就只给彭园长说了哈。不给她说,我怎么请假照顾洁娴。说老实话,直到现在,除彭园长外,没得一个人,晓得洁娴住院的事。农业局汪局长的老婆,上个月她儿子重感冒住院,她去财务室专门给熊会计说,她儿子生病住院啦。小熊就给局里其他人说啦,结果搞得农业局好多人,买东西去医院看她儿子。那天,我在街上碰到小熊,她给我也说了这个事。我马上买了三瓶罐头,几盒点心,也去看了汪局长的儿子。我还做得不好啊……”
房间不隔音,冯莹的每个字,每句话,都传到赵彬耳朵里。赵彬无法继续写作了,他搁下笔,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索性专门听冯莹说话。
当他听完冯莹的话后,一下子震住了。冯莹说的这些事,除洁娴生病,他知道,但也是他下乡回来,洁娴已出院,冯莹和吕娘对他说的。其他的事情,却一概不知。
赵彬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平时只顾忙工作,对家里的人和事,确实关心太少。孩子生病,几乎都是冯莹一个人照顾的。洁娴得肠胃炎那次,他下乡回来,冯莹不在家,吕娘对他说,洁娴是周六下午从幼儿园回来,趁冯莹和她没在厨房,就自己揭开酸水坛盖子,捞酸大蒜吃,可能吃多了,也可能没洗手,反正到了半夜,洁娴突然喊肚子疼,疼得满床打滚。她吓坏了,连忙去里间叫醒冯莹。冯莹一听,抱起洁娴就朝医院跑。
到了医院,医生诊断洁娴是急性肠胃炎,要马上洗胃。那晚,冯莹眼睛都没闭一下,招呼洁娴到天亮。洁娴住院后,冯莹又日夜守候她一个星期。吕娘说,冯莹为照顾洁娴,人瘦了一大圈。
赵彬又想起两个月前,有天凌晨四点,老二突然发高烧,他抱着孩子,和冯莹往医院赶,走到半路,冯莹突然想起他早上七点,要坐车去八洞县去开会,就从他怀里抱过孩子,要他回去,她一个人带孩子去看病。当时他也就真的回来了。
还有一次,洁娴得腮腺炎,冯莹也是请假在家照顾孩子。冯莹有个特点,她无论怎么热爱工作,但只要孩子一生病,她一定会把孩子放在第一位,绝不会为了争当先进而对孩子有丝毫疏忽懈怠。医生给洁娴开的内服外擦的药。医生说外擦的药可擦频繁点。冯莹就白天按时跟洁娴喂药,和用冷毛巾局部冷敷,再就是不停地给洁娴患部擦药。他见她照顾洁娴很辛苦,就劝她,也不一定非要一两个小时擦一次,三四小时也可以。她不听,到了晚上,她怕影响他和吕娘睡觉,就抱着洁娴坐在厨房里,整夜不间断地给洁娴擦药。结果,腮腺炎一般需五六天才会好,洁娴居然三天就好了。
赵彬这时又想到,平时自己对家里无论是轻活、重活,从不沾边,也是冯莹一人做,当然,还有吕娘帮着干。尽管这样,冯莹却很少流露出不满情绪。今天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冯莹发牢骚。
想到这里,赵彬不由得惭愧起来,他后悔先不该直统统地批评冯莹。其实她托小杨给孩子买裙子,也不是很大的问题,就是要说,也要婉转点的说。比如先从冯莹手里拿过裙子,欣赏一番后,夸冯莹会办事,然后再温和的对她说,她做为领导干部的家属,请人帮忙后,会欠人家一个情,这对他的工作,或在用人上,会有一些的麻烦。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平时批评同志,很讲究方式方法,可一到冯莹,他就不够冷静。
冯莹说她是第一次托人买东西,实际上,他也知道,冯莹并不是一个喜欢麻烦别人的人,她倒底以前参加过土改,受过党的教育,她在思想觉悟方面,其实比有的干部都要高。但这次她为什么,要找扬伟带东西?她出于什么目的呢?赵彬靠在椅背上思索了一会,忽然想起冯莹先说的那句话:“你看这裙子,可以说是全专署,不,全城最好看的裙子……”
他终于明白了,冯莹之所以这样做,原来是受虚荣心的驱使。因他知道,冯莹平时最喜欢别人夸她的女儿,正因如此,她才特别爱打扮孩子。平时每次全家上街,她总是半天出不了门,她不是给老大盘头发,就是给老二头上扎结子,非要把两个女儿打扮得像公主了,才肯走出家门。想到此,赵彬不由自主地笑了。
这时,他听到外间吕娘在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在说话,说的什么,听不清,只感到冯莹好像安静下来了。
吕娘劝了冯莹一阵后,见她气消些了,就拉她坐在床边,低声对她说:“我先带洁娴和洁雅到草坪去玩,走到车库门口,碰到夏菊和她的保姆,她们一个人抱着一个孩子。夏菊见了我,把瑞瑞递我抱。
我接过孩子,亲了一下他的脸。你看好不好玩,瑞瑞像认得我样,他马上就望我笑,小嘴巴还“哦哦”的。”
冯莹说:“我那次去夏姐家,看到两个孩子长得不大像。您觉得呢?”
吕娘悄声道:“是不像嘛,不是一个妈生的,肯定有差别唦。你看,兰兰眼睛小,是单眼皮,脸型像她妈,一个嘟嘟脸,皮肤也黑;瑞瑞呢,双眼皮,鹅蛋脸,皮肤好白哦。”
冯莹担心地说:“这么小就看着不像,那大啦,会不会有人怀疑?”
吕娘轻声笑道:“只要别人找不出么子问题,就是不像,又怎么样。”
“也是的。”冯莹应声道。
冯莹说话时,见洁雅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头一点一点的,像钓鱼样,就碰了下吕娘胳膊。吕娘看了,忍不住捂嘴笑道:“不给她洗澡,打盆水,抹下算哒。”
吕娘马上去厨房,端来一盆热水,放在冯莹面前。
冯莹给洁雅抹完身子,换上干净衣服后,抱着她,走进里间,轻轻地放床上;然后挥着枕巾,将帐子里面的蚊子驱赶出去,接着放下帐子,朝外间走去。
冯莹刚走两步,赵彬就移开椅,走过来,一把拉住冯莹。冯莹愣了下,随即甩开赵彬的手。赵彬马上又拉住冯莹的胳膊,并拢着她的肩,推她走到茶几旁,在藤椅上坐下。
冯莹见赵彬笑笑的样子,心想,这人真是的,态度怎么转变这么快。她霍地站起来,推开赵彬又要走。赵彬赶忙又把她按回椅子上,然后细语轻言地对她说:“莫生气了,我先不应对你那样,向你赔不是。”
冯莹不做声,过了会,才抬起头,望着赵彬有气地说:“我回来,坐都还没坐下来,你就劈头盖脑地搞我一顿。”
赵彬见冯莹说话的样子,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禁不住哈哈地笑起来。
冯莹不知赵彬笑什么,就有些惊讶地凝望着他,心里想,他这是道歉的样子吗?他还笑,笑么子,么子这样好笑。不行,不行,不能就这样算了。冯莹板着脸,又要推赵彬,赵彬却一把握住她的双手,笑着说:“小冯,冯莹同志,我错了,真的错了,向你认错、致歉、赔罪。这个事,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冯莹见赵彬这样说,不知为什么,她想笑了,但她极力忍住了。这时,她抬起头,紧闭着要笑的嘴唇,瞅了赵彬一眼。
第31章 数月艰辛建展馆,领导观看赞赵彬
这年九月,赵彬和他的同事们,经过数月奋战,终于把农业展览馆建成。
这天早上,赵彬刚进办公室,电话就响了,他走到桌边,拿起电话听筒,一听,是周副专员打来的。周副专员,要他马上去专署大门口,说地委杜书记要去看展览馆,他也去。接完电话,赵彬迅即下楼,向专署大门走去。周彪已先到大门口,他站在门外路边,不时朝地委那方张望。不一会,赵彬赶来了,他喊了声:“周专员。”
周彪侧头应声道:“来了。”
赵彬问周副专员:“地委去几个人?”
周彪说:“就只杜书记一人去,他最近很忙,刚好今天上午有点时间。”接着说,“我是在家里吃早饭时,突然接到杜书记电话……”
正说着,一辆吉普车从地委方向疾驶而来,周彪忙对赵彬说:“来了。”
吉普车嘎的一声停在他们两人面前。坐在副驾位置的杜书记,从车窗探出头,朝周彪和赵彬点头笑了笑。周彪和赵彬立刻坐上车。司机随即启动车子,向老城驶去。二十分钟后,他们抵达老城电影院门前的广场。三人下车,往广场北边的展览馆走去。
展览馆的门卫一见赵彬来了,赶忙把两扇大铁门“哐啷”一声打开。三人进来,见里面有几个工作人员,还在摆放展品,赵彬望向他们问道:“解说员来了没有。”
一个工作人员回复道:“他们有事,没来。”
赵彬皱了下眉头说:“这么多解说词,不天天来读,怎么行。”
另一个工作员见赵彬很着急的样子,就连忙解释说:“赵局长,今天上午,农校所有老师都要开会,他们几个下午来。”
赵彬唔了一声,想着,主要是杜书记突然要来看展览,不然的话……杜书记看出赵彬的为难,就笑着对赵彬说:“你给我们解说,不就行了吗。”
赵彬微笑说:“我来讲,行是行,就怕没解说员讲得好。”
杜书记笑道:“讲普通话,你肯定不行,这没关系,我们听得懂的你山西话。”
周彪把两手往后一背,也呵呵地笑着说:“你只给两个观众解说,随便怎么讲吧。”
赵彬说:“那好吧,我先把展览馆的概况,说下。”
赵彬站那里,开始向两位领导介绍:“我们这个展览馆,面积有一千平方米,分三个展区,一区主要展示石谷农耕历史、水土变迁、农耕工具、农村习俗;二区展示解放后到现在,石谷农村经济发展的情况;三区展示石谷未来农业发展的途径。我们先去一区看吧。”
三人往前走了十几步,进入一区。赵彬指着门边墙上的图片对两位领导,说:“石谷这个地方,古时农业主要是渔猎经济,以后才不断从平原地区引进锄头、铲子等;直到一零八五年才开始引进牛耕技术。”赵彬说时,指着墙下一副木犁说,“这张犁是一八四六年引进我们山区的。”
杜书记惊讶地说:“有一百年历史了。”
周彪弯下腰,摸了摸结实光滑的犁把,说:“是有些年代了。”接着问赵彬,“从哪里弄来的。”
赵彬含笑说:“这张犁是我发现的,情况是这样:不久前,我到白鹭县木荷高级社考察回县城,当天晚上,在招待所翻看《白鹭县志》,见书中有一处写着:‘兰溪村一户姓覃的人家,于一八四六年从枝江引进铧犁工具。’当时我想,铧是铁制品,极有可能不存在了,但犁是木料制作的,如不出意外,应该还在使用。第二天,我与县农业科一个干部去了这个村,没想到,我们很顺利地找到这户人家。
我们走进这家院子时,有个老人正在院坝里磨镰刀。我问这老人:‘你家的先祖,是不是在一八四六年从外地购买了犁和铧的。’
老人听了,连忙说:‘是买了的。’
我对他说明了来意,问犁在哪里。他朝阶沿上指了指。我们朝那里望去,只见阶沿的墙壁上挂着一张木犁。我们走过去,仔细观看这张犁,见犁许多地方都用秃了,的确有些年代。我问老人:‘这张犁现在还在使用吗?’
老人说:‘还在用呢。’
我们便进屋,跟老人的儿子商量,说出钱租下这张木犁。这当家的答应了。”
杜书记听完赵彬的话,说:“能找到这么久年代的犁,不容易。”
杜书记接着对赵彬和周彪说:“犁这个工具,本来也很原始,但比锄头垦田效率还是要高许多。我们要通过这次展览,推广牛耕,逐步缩小广种薄收的农作方式。”
周彪和赵彬认同的点了点头。
三人又往前走,赵彬边走边解说,走到中间段,赵彬指着墙上悬挂的一幅大照片,说:“这是一九二九年贺龙率红四军,解放杜鹃县时,建立的第一个苏维埃政府机关旧址。这个县在贺龙领导下,开展了土地革命,那时,这个县的农业生产得到很大地发展,粮食产量普遍增产一至两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