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宋奕欢更熟悉，更真实。
“莫清，我还在等你。”安宁微笑着抚摸莫清的脸，手指落在他的太阳穴上，缓缓往里面注入治愈的力量，“醒过来，用你的眼睛看看我好吗？”
“宁宁……”莫清如梦初醒，有些迷茫地呢喃安宁的名字。
“这一次，由我来惩罚罪恶之人，由我来拖他下地狱，你什么都不要做了，好吗？”安宁持续为莫清渡去神力，修复他因布灾而损伤的神格，直到把最后一丝力气都耗尽。
她还记得抚生说的话，过度使用神格入侵术，是会危及性命的。
但她心甘情愿，必须要把莫清唤醒，于公，她不能让莫清再受林成武摆布，二次布下天灾，于私，她想让她的小瓜子回来。
“莫清，记住，我爱你，不管过了百年千年，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爱你。”
安宁的眼角落下一滴泪，莫清想为她抹掉，突然眼前一阵眩晕，下意识闭上了眼。
当他再度睁眼，眼前依旧是看着他微笑的安宁，只是四周的环境变成了安华庙。
浑身的虚弱感不复存在，体内神力也是充盈的，安宁已完全治愈了他严重受损的神格。
此前失去理智所做过的事情，一点点在他记忆里变得清晰，莫清神色慌张地越过庙墙，看向庙外面的高楼，有几栋已然崩塌。
灾难的确被布下了，但似乎也被阻止了，那安瑶预见的画面，应该会有所改变的。
莫清安慰着自己，慌乱间红了眼：“宁宁，对不起，对不起，我……”
“嘘。”安宁抚摸着莫清的脸，用拇指压住他的唇，看向他恢复如常的澄澈眼眸，眉眼弯弯，“小瓜子，你的眼睛，真的很好看。”
莫清微微扬起嘴角，正想伸手触摸安宁的眉眼，告诉她，她的眼睛更美，可那双眼却沉沉地闭上了。
安宁整个人向后仰倒，莫清瞳孔猛地一颤，紧紧将她搂住，急忙查看她肩上的神印。
昭示着神格状态的小小神印，已经四分五裂，不堕凡，便是神陨。
安宁闭着眼，毫无气息，脸上的红润迅速褪去，仅剩无力的苍白。
和安瑶预见的画面一模一样。
莫清双目几欲眦裂，一边大声呼唤安宁，一边疯狂往她体内输入神力，可他的神力在安宁体内游走一趟，又回到了他身上。
安宁过度使用神格入侵术，自身神力以及所有可以涵养修复神格的福气，皆被她消耗殆尽，碎裂的福神神格无法再承接其他神格的神力。
莫清呼喊安宁的声音已变得嘶哑，两眼猩红得像快要沁出血来，抱着安宁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他的太阳，再度湮灭了。
林遇扶着安瑶回到庙里时，撞见了这一幕，安瑶瞬间两腿发软，想要冲到姐姐身边。
同一时刻，安华领着诸神从正殿的神像涌出来，看见倒在地上的安宁，以及抱着她痛哭的莫清，忙扯着玄济去救人。
安瑶红着眼环视安华庙，猛然想起还有个林成武站在一角。
没有了莫清，林成武本人不足为惧。
可是神本还在他手里。
“父神！夺回神本！”安瑶朝安华急声喊道。
诸神的目光一下子聚焦在角落的林成武身上，林成武咬牙切齿地看了眼地上零散集了几苦的几十个八芒星，心知大势已去，灾难已不可能再成形，没有充足的凡人气息做支撑，他即使手握神本，也塑不出神格来。
既然他得不到，那就一起毁灭掉！
林成武低声对身后的王烨说了声“别怕”，明目张胆地在众人面前，笑着把神本撕开。
神本每撕裂一点，众神全身的力气就被抽取一大部分，若神本完全被撕毁，所有神将不复存在。
包括安华在内的所有神顷刻间流失大半神力，还遭受到撕心裂肺的痛苦。
“全都去死！”林成武近乎癫狂，高声嚷着狠话。
发现众神皆面色痛苦地跪倒在地，他撕神本的动作故意放缓，大笑享受着仿佛被诸神朝拜的时刻。
突然，林成武的背部被拍了一巴掌，他的笑容瞬间凝固，感觉有什么从背后钻进了身体里，被定住无法动弹。
王烨颤颤巍巍地走到他面前，使劲从他手中夺取神本。
林成武不敢置信地斜着眼，恶狠狠地盯着王烨，死活不肯放手。
因这变动而获得喘息机会的莫清轻轻放下安宁，转身那刻，眼神里充满浓郁的杀气，他瞬移至林成武身前，爆发出体内所有神力，一拳砸在护着他的结界上，结界顿时化为尘埃，碎落一地。
莫清赤红着眼，掐着林成武的脖子将他提离地面，想将他的脖子扭断，但又觉得这样太便宜他了。
王烨被莫清的举动吓得六神无主，她不想林成武丧命，只能在一旁求莫清放手。
安瑶和林遇冲上前去，安瑶掰开莫清的手，揪着他的衣领让他先冷静，杀了人就没有退路了。
林遇夺走林成武手上的神本，就听见另一边的安华喊把神本给他，林遇瞬移至安华身边，安华即刻汇聚神力注入已经失色的神本中，意图修复神本。
即使失去了大半，安华的神力依旧浑厚，他操控着神本升至半空中，其他神皆驱使神力给安华助力，萦绕在他身侧的力量越来越汹涌，神本被撕裂的地方开始渐渐复原。
可安华的眉头越皱越深，他感觉靠现在的神力，依旧无法修复神本。
先主神让他守着锆州，就是为了护住神界的命脉，他却失职了。
神力不停涌入神本，神本却不再发生改变，仍然有将近十厘米的裂痕。
察觉到安华的神力开始式微，帮不上忙的安瑶心急万分，身边的林遇更挂念她的身体状况，转头看她的时候，通过敞开的门口看见了在广场上避难的人们。
密密麻麻的，渺小又脆弱。
林遇眼底忽然闪过一抹喜色。
没错，凡人的确渺小，可他们的信仰，却是诸神强大神力的源泉！
“瑶瑶，我手机还在你身上吗？”林遇拉住安瑶的手问道。
安瑶因为今天要来游乐场玩，特意穿了条牛仔裤，口袋又深又紧，刚才地动山摇的，裤袋里的手机也稳妥地被装着没掉。
林遇接过安瑶递来的手机，摁亮屏幕快速解锁，看见屏幕画面后，喜悦道：“太好了，直播还开着。”
安瑶马上被点醒了，她学着有余给手机摄像头开了神眼，让林遇把摄像头对准安华，还要拍一拍安华庙外面残破的街景，她再跃上庙墙，给锆州广场上所有人都开了神眼，让他们得以看见安华。
林遇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在直播间拜托大家为安华祈祷，给他更多力量以保佑锆州平安度过这场浩劫，安瑶则站在墙上，用神力加大自己的声音，朝广场上大喊，引起人们的注意。
广场上的人们大多被恐怖的地震吓坏了，此时见到安华庙出现了如此画面，纷纷认为这是安华神显灵，一大半的人都开始朝安华庙跪拜，求安华保佑他们和他们的家人。
一朝为神，永生肩负庇护凡人的职责。
诸神因凡人的信念而生，因凡人的信仰而强大。
凡人微渺，却共同打造了当下的世界，凡人复杂，却又最是赤诚和炽烈。
世间最强盛恢宏的力量，在凡人的身上。
他们的祈祷和期盼，化为安华雄浑的神力，安华以最纯粹的心境，调用这份磅礴神力，将神本包裹起来。
只为锆州民众可以免受这场无妄天灾。
只为他们能平安地度过这平凡的一天。
在成千上万人的期盼中，神本的裂口一点一点地贴合起来，直到最后一丝裂痕消失，神本再次焕发出万丈金光。
安华借用神本的力量，大肆逆转时间，高挂的艳阳往东边落下，昨夜的月亮重新照亮夜幕，残破的街道变回康庄大道，挤满避难者的广场仅剩零星几个赶路人，崩塌的高楼恢复如初。
没有哭嚎，没有绝望，没有伤亡，无人会再记起这一场劫难。
安瑶站在墙上，看着眼前平静的夜色，咧嘴笑了。
终是他们胜利了。
完美的胜利。
如果安宁和她能活下来，就更完美了。
她一直强忍着五脏六腑的剧痛，感觉已经忍到了尽头，她强振精神，回到地面，往被大家围着的安宁那边望去。
要结束了吗？
安瑶微弓着身子，在林遇的搀扶下，悄声走近安宁，她看见莫清死死抱着安宁不肯放手，玄济神色凝重，安华和抚生则流着泪握住了安宁的手。
她终究没能改变她姐妹二人的命运。
莫清现在，应该很痛苦吧。
她甚至能看到他伸手摸向自己的神印，想要毁了它。
安瑶闭上眼，如果这是莫清的选择，她不会阻止。
可下一秒，她感应到一样东西在逐渐充盈，她骤然睁眼，挥手施法阻止莫清，跌撞地走到安宁身边跪下，莫清看见安瑶，有瞬间的失神。
“对不起……安瑶，对不起……”莫清喃喃道。
这一切，都是他犯下的罪。
“这句话，留着跟姐姐说吧。”安瑶露出一个有些苍白的笑，双手并拢伸出，用神力召唤出五个金光闪闪的小袋子，不忘朝旁边的安华和抚生显摆了一下。
长寿、好德、善终、富贵、康宁，人间五福，集齐了。
最后一福康宁福，是最饱满最闪耀的。
她争取到了一座城的康宁。
一路走来，她接触了形形色色的凡人，参与到他们的故事里，感受他们的喜怒哀乐，如今收获皆在安瑶的手中，闪烁的光彩似乎在骄傲地告诉她，她做到了。
灾神造福，如她最初所设想那般，成为了开创历史先河的壮举。
虽然她不再想着做什么福神，也已经来不及实现什么愿望，但这五个小小福袋里的福气，可以救下安宁的性命，修复她的福神神格。
就把这个壮举的奖励，送给她亲爱的姐姐吧。
玄济看见福袋，面露喜色，迅速提取出里面所有福气，从安宁的神印处输进她的体内，支离破碎的神印在触碰到福气的那刻，犹如即将枯萎的植物得到了救命的雨水，慢慢地重新糅为一体。
莫清如死灰般的眼眸逐渐被照亮，他轻轻把脸贴在安宁的额上，对安瑶笑了笑。
安瑶恋恋不舍地把安宁的头发挽到耳后，后退让出位置给玄济为安宁治疗。
她从玄济的神情可以看出，安宁会没事的。
可是她好痛啊，痛得想往地上一躺就算了。
但她不可以在这里倒下。
她现在是个小命不保的凡人，不管庙里哪一个来救她，都会严重违反天规，遭受和她一样的惩罚。
这是她的命，不能再拖累别人了。
“林遇，我想……我想去你家楼顶看星星。”安瑶没什么力气地靠在林遇身上，脑袋窝进了他的颈窝，说完一句话就要狠狠将涌上来的血咽下去。
林遇拥紧安瑶，张口那刻喉头一紧，他咬紧牙关，压抑想哭的冲动，调整回平时最温柔的语调。
“好，我带你去。”
第143章 灾神陨落
月移星转一趟，月亮还是昨晚的月亮，星星还是昨晚的星星。
在楼顶看夜色的两个人依旧在地上铺了条毯子，一起躺着看向天空。
四周寂静得只剩下安瑶的呻吟声和咳嗽声。
安瑶疼得缩成了一小团，被林遇抱在怀里。
肺腑像在被灼烧，心脏被锤进一颗颗铁钉子，肠胃绞成乱麻，两端似被什么拉扯着。
全身仿佛在被撕裂。
林遇无言地抱着她，白色T恤已经染上了很多安瑶咳出来的血，她无力的呻吟仿佛一滚巨轮，不断碾压着林遇。
他和安瑶一样，痛得无法呼吸。
可是他忍着没有哭，因为他的爱人也没有哭。
安瑶在努力地笑着。
“林遇……对不起……”安瑶窝在林遇暖暖的怀抱里，断断续续地低语。
“我本想……一直做你的福气……可最后还是……变成了你的苦难……”
“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林遇吻了吻安瑶冒出冷汗的额头，浅笑道：“怎么会呢？瑶瑶永远都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那我赚了……做了灾神……还能当福神……”安瑶虚弱笑出了声，随之又吐出一口血。
原来凡人濒死之际，真的可以感受到自己寿命将尽，从前做过的事情，所求所想，已实现的，未完成的，一一变成走马灯，不断放映着。
这最后痛苦的时刻，也不知是恩赐，还是苦难。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死前都那么辛苦的吧，安瑶觉得自己很不走运，横竖都得死，挑了个最痛的死法。
之前没能体会到死苦，这下可是轰轰烈烈地体验了一回。
啊，原来若梦说的一线生机是这个。
安瑶逐渐混沌的大脑有了一刻的清晰。
她还剩三苦尚未集齐，死苦，爱别离苦，五阴炽盛苦，若梦赌她可以在最后时刻集齐八苦，便能用来巩固涵养神格。
但她已经没有神格了，何来涵养一说？
“木鱼，我想看看你……”安瑶已没有力气动弹，这样被抱着，她看不见林遇的脸。
她想再看看她的木鱼。
林遇小心翼翼地边抱着安瑶边坐起来，将她的头托在臂弯里，让她不费力气就能看见他。
“瑶瑶，我在这里。”林遇替安瑶轻轻擦拭满脸满嘴触目惊心的猩红，语气轻柔，像平常一样。
安瑶半睁着眼，视线落在林遇脖子的项链上。
若梦好像说，让林遇一直戴着八芒星项链来着。
林遇是护神者，拥有治愈神的能力。
一线生机，真的有可能吗？
她不敢提起，不敢奢求，怕给林遇太多希望，怕骗他骗得太过分。
“我的老公……真好看……”安瑶尽力扬了扬嘴唇，“好想……一直看着你……”
林遇握起安瑶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笑道：“我老婆也很好看，好看到别人多看几眼我都觉得亏了。”
安瑶望着林遇的笑，心脏比方才更痛了。
他的笑，又变回了最初遇见他时，那种勉强露出的笑，眼睛里没有笑意的笑。
安瑶突然好不甘心，好不服气，之前什么灾神就应该守护众生，就应该英勇就义的豪情，在看着林遇这一瞬间，全都烟消云散。
她好想活下去，她不想死。
她舍不得林遇，舍不得父神母神，舍不得姐姐，舍不得奶片和炒面，舍不得世间的一切美好。
舍不得和所爱的一切告别。
爱别离，竟比死难受多了。
五阴集聚于身，如烈火焚烧，此前领会的种种苦难，都在安瑶心中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