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好像违背了她的初心。
安瑶突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无论是同情受灾受难的凡人，还是想给凡人造福，都是站在审视者的角度，一个高高在上的角度。
她似乎从没有设身处地地去感受凡人的喜怒哀乐，去了解和体会他们的痛苦。
这是不是林遇刚才有些生气的原因？
安瑶有点不服气，她自然是不想认错的。
她脱掉林遇给她的外套，穿过重症监护室的门，走到昏迷不醒的周慧心身边。
犹豫了许久，安瑶用手轻轻覆盖在周慧心脸部上方，闭上眼施法，进入了周慧心的心海，见到她的意识化形。
“周慧心。”安瑶叫了一声眼神空洞的周慧心。
“安瑶？我们这是在哪里？”周慧心四处望望，只见白茫茫一片，“我这是，死了吗？”
“你没死，这里是你的心海。”
“我的心海？”
“你陷入昏迷，意识被困在这里了。”
“那看来，我离死不远了。”周慧心苦笑道。
“我来这里，是想问你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
“周慧心，你痛苦吗？”安瑶不带情绪地问道。
“痛苦，每时每刻都很痛，哪里都很痛。”周慧心没有丝毫迟疑地答道。
“在这里你也痛吗？”
“痛，心里痛。”
“为什么心痛？”
“我一想到自己就要这么死了，就很害怕，很不甘心，很不舍得。我这一辈子，好像还没有好好过，就要结束了。”
“如果给你更多的时间，你这辈子会不一样吗？”
周慧心沉默了。
会不一样吗？
几十年都这么过来了，多一两个月，多一两年，会不一样吗？
“若是没有生病，你的生活会好起来吗？你就会幸福吗？”安瑶继续问道，她想听周慧心的答案。
如果可以活到一百岁，如果没有受到病痛的折磨，是不是就会幸福？
作为灾神，作为想给凡人造福的神，安瑶需要知道这些答案。
她有些明白为什么成为正式的神官之前，一定要跟着师傅去历练了。
原来胜任一个神职，并不是神力强就足够了，而是要真正去了解这个神职及其工作存在的意义，对于凡人和人世间的意义。
“我不知道。”可惜周慧心没有给到安瑶她想要的答案。
“没关系，我会等你的答案，直到最后。”
安瑶欲离开心海，被周慧心叫住。
“安瑶，为什么你可以在这里和我说话？”周慧心感觉现在的一切极其不真实，而且安瑶和平常很是不同，多了一份威严和冷淡。
“我是不同于你们的存在。等你从这里出去后，无论记得与否，还请你不要说出去。”
“我还能离开这里吗？”
“这要靠你自己。我试过帮你，但没有成功，对不起。”安瑶轻叹一口气，从心海回到现实中。
透过玻璃，她看见颓废地坐在地上的张振华和张烈。
周慧心饱受病苦折磨，外面那两人又在承受着什么苦难？
人间八苦，是为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
作为灾神，安瑶给凡间降临灾难，以造八苦。
她懂得如何布灾，对于八苦的字面意思也滚瓜烂熟，可她似乎未曾真正参透过八苦。
与周慧心相处的这几天，她对病苦确实有了新的认知，但仍无法做到感同身受，因为她从未感受过疼痛，所以理解不了周慧心的挣扎和痛苦。
她曾信誓旦旦地扬言要化解凡人的苦难，造福人间，如今却发现自己连灾和苦都不甚理解，谈何造福？
看着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周慧心，安瑶决定要感受一下她的痛苦。
这样才能真正理解病苦，林遇也许就不会说她不懂凡人了，安瑶思忖着。
她伸手扫过周慧心身体，用神力抽取出部分痛苦，凝聚成一粒痛珠。
痛珠曾是各地天神用来惩罚犯错神官的工具，天神从凡人身上提取出犯错神官所造成的痛苦，凝成痛珠，让神官服下，承受自己给凡人带来的痛苦，以示惩戒。
但后来因为痛珠所带有的凡间属性过强，容易给本应尽量减少与凡间交集的诸位神官带来麻烦，就被废用了。
安瑶无聊之时习得这门法术，如今竟派上了用场。
她把痛珠收好，回了2101。
林遇和安瑶分开后，去了何玉秀的病房与林成武和王烨交班。早上他没来得及做饭，便去医院饭堂给何玉秀买了一些清淡的饭菜。
何玉秀看出他心情不好，打着手势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遇不知该从何说起，其实他对安瑶说出那些话后就后悔了。
安瑶虽说是神，但她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对林遇表现出了十足的尊重和礼貌，还出乎他意料地对他非常友好。
一段时间下来，林遇已然把安瑶当成了朋友，而非仅仅一个任务搭档。
有时候，安瑶的存在甚至让林遇感到不再那么孤独，他灰暗底色的生活中多了一抹鲜活的红色。
“奶奶，我刚才没有控制住情绪，不小心对一个朋友说了气话。”林遇耷拉下头，沮丧说道，“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
毕竟安瑶是活了几百年的神仙，林遇觉得要求她站在凡人角度去做事的自己很无理取闹。
整件事对于安瑶来说，本就是一个任务，她一点错都没有。
林遇越想越懊恼，对周慧心的感情影响了他的理智。
何玉秀见林遇一脸愧疚，用手摸了摸他的嘴，然后指指他的心，做了个抱拳的手势。
“奶奶是说让我告诉她我心里的真实想法，然后道歉吗？”
何玉秀点点头。
“我知道了。”林遇朝何玉秀微笑，“谢谢奶奶。”
林遇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一整天，思索着要如何向安瑶道歉。
他差点就给李总打电话问他哄女生的技巧，可一想到上次李总对二人关系的不靠谱猜测，林遇还是忍住了。
回到2101的安瑶也一样在一楼客厅踌躇了很久，手里一直捏着那粒痛珠，犹豫要不要吃下去。
虽然没试过，但她也怕疼，这可是以前用来惩罚神的东西，威力肯定不小。
可一想到林遇失望的样子，还有自己作为灾神却对苦痛如此无知，安瑶又坚定了要吃的想法。
趁着时间还早，现在吃下去，应该可以在林遇回来之前就结束了。
等林遇回家后，再和他好好聊聊，实在不行就勉强掉掉面子去认错吧。
于是安瑶一鼓作气服下那粒珠子。
十几分钟过去了，严阵以待的安瑶没等来她的重要体验，反而等到了提前回家的林遇。
一见到对方，两人都有些不自然地站直了身子。
林遇一紧张，想好的说辞就全忘了，站在玄关盯着安瑶大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安瑶没等到林遇开口，决定先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伯父今天下班得早，我就早点回来了。”林遇主要是想早点回来负荆请罪。
“林遇，你今天说的话，我都仔细想过了。”
“今天我——”林遇准备开始道歉。
“等等，你让我先说吧，我怕我待会忘词了。”安瑶打断了林遇，害羞地抿了抿嘴。
“好，你说吧。”
“父神一直教导我，神起源于凡人，因凡人而存在，我从来没有认为凡人是渺小和不重要的。不过你说得对，我之前确实不够了解凡人，说话做事可能有点，不够成熟，所以才让你产生了不好的感受，对不起啊。”
林遇没想到安瑶不仅没有生气，还主动向他道歉。
安瑶清了清嗓子，直视林遇继续说道：“我见过凡人受伤生病，听他们说疼说难过，但我不知道这些是什么感觉，所以——”
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以及安宁呼唤安瑶的声音。
安瑶感到很意外，试探般回应了一声，“安宁？”
安宁听见安瑶的声音后，直接进到屋里。
“姐，你怎么知道这里的？”安瑶有些心虚，害怕安宁知道她正在做的一切。
“你那天的直播视频我们都看到了，有余也全告诉我了。”安宁皱眉说道，“这件事你不许再做，跟我回去。”
安宁伸手去拉安瑶，安瑶闪避，并向林遇介绍道：“林遇，这是我姐姐安宁，我们可能有点误会，你等我先跟她解释一下。”
“走，回去跟父神解释。”安宁态度严厉，她很担心安瑶会破坏天规，影响到神格。
神格对于诸神来说就是他们的命。
“就在这里解释不行吗？该说的其实有余都知道了。”安瑶不想回去见安华。
“不行！你不能再跟这个凡人混在一起，太危险了。”安宁拉住安瑶的手，想带她离开。
安瑶先是想挣开，但胸口忽然感到一阵剧烈的钝痛，让她不禁弯下身去。
“少在这跟我装病。”安宁早就领会过安瑶的各种小把戏。
可安瑶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被戳穿就放弃，而是直接捂着胸口跪在了地上，用一边手支撑着身体。
痛珠偏偏这时候起作用了。
什么破珠子真没眼力见！我这正在干正事儿呢！安瑶心里暗骂道。
她还没来得及说明情况，周慧心所承受的疼痛就通过痛珠朝她袭来。
她四肢的骨头都产生了锥心的刺痛，让她一点力气都用不上，也不知道具体是哪里疼，只知道很疼。
胸前的骨头就像是被人用铁锤重重地敲打着，每呼吸一下都疼得厉害。
安宁和林遇见到安瑶的样子都被吓到了，急忙蹲下来查看她的情况。
“瑶瑶，你怎么了？”安宁从没见过安瑶身体不舒服至此，很是惊慌。
林遇弯下腰去看安瑶变得苍白的脸，扶着她的肩慌张地问道：“安瑶，你是哪里疼吗？”
安瑶疼到说不出话，冷汗直飙。
骨头的疼痛还没停止，她的头又开始痛起来。
受不住的安瑶直接瘫倒在地，林遇小心翼翼地把安瑶上半身抱起，不知所措。
“瑶瑶，你是不是吃了痛珠？”会让安瑶一个神疼成这个样子，安宁只能想到这一种情况。
安瑶勉强点点头。
“你傻呀！吃那惩罚人的玩意干什么！”安宁心疼自家小妹，竟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安瑶缓了一下，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就是，想体会一下，凡人的痛苦，这样能多了解他们一点。”
林遇一怔，他不知道安瑶做了什么，但一定是因为他早上跟她说的那些话。
他看着安瑶痛到脸都发白了，心里后悔得要死。
安瑶四肢的骨痛稍微停歇了一下，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尖锐的胸痛和头痛，她甚至觉得自己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了。
迷迷糊糊中只能听到林遇和安宁着急地喊她。
安宁从林遇手里抱过安瑶，摸摸她的额头安慰道：“别怕，姐姐马上带你回庙里找父神。”
安宁说罢，带着安瑶消失在林遇眼前。
林遇毫不犹豫地冲下楼，开车追去安华庙。
庙里晚上是不开门的，林遇一路飙车，一边给林成武打电话。
“林遇，怎么了？”
“伯父，你帮我跟安华庙的守门人说一声，让他十分钟后给我开门，我有些急事。”
“什么急事要大晚上去寺庙？”
“我现在不好解释，拜托你了伯父。”
“好，我现在给他打电话。”
林成武在医院给守门人打了电话告知他开门后，想了想又拨出了另外一个号码。
他觉得此事有蹊跷。
林遇赶到安华庙时，守门人已经在门口等候他了。
他没有解释，只让守门人在庙外面等他，不要进去。
林遇急匆匆地跑过庭院进到前殿，发现庙里居然有很多人在走动，其中还有不少熟脸，林遇惊觉原来自己经常见到神而不自知。
由于诸神从未见过林遇，本步伐匆匆的他们都停下来好奇地看着林遇，让林遇有些毛骨悚然，但他仍四处寻找着安瑶，无暇恐惧。
“你就是林遇？”
一道女声从背后传来，站在正殿安华像前的林遇转身，见到了身穿暗紫色长裙的抚生。
抚生看上去端庄稳重，不怒而威，林遇不禁恭敬起来：“对，我是，深夜闯进安华庙，打扰到诸位神仙，实在抱歉。”
“无妨，能看到我们是你的本事。”抚生的语气听不出来情绪，“你是来找安瑶的？”
“请问安瑶现在怎么样了？”林遇担心地问道。
“她没事。”
林遇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你和瑶瑶在做什么，我都知道了。”抚生一脸严肃地对林遇说道，“集福这事就到此为止吧。”
有些措手不及的林遇还想说些什么，却直接被抚生打断：“很晚了，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跟瑶瑶扯上关系，很抱歉她答应过你的事情都不能作数了，还请你不要跟别人说起这件事。”
抚生散发着很强的疏离感，还下了逐客令，林遇只能离开安华庙。
他向守门人要了一把安华庙的备用钥匙，驱车离开，一路上心不在焉。
回到2101后，林遇发现二楼消失了，安瑶之前为了方便两人聊天而在客厅添的另一个豆袋沙发也不见了。
面对空荡荡的家，林遇心里很不好受。
担心，愧疚，还有害怕。
林遇走到沙发前想坐下，瞟到茶几旁边掉落了两排奶片，上面还贴着一张便利贴，写了“赔罪礼”三个字。
他回想起刚才安瑶见到他进门的时候，好像快速往身后藏了一些什么。
“我都做了些什么。”林遇攥紧了那两排奶片，低头闭上了眼睛。
他害怕这一切就这么结束了，更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安瑶了。
第21章 集齐五福我就实现你一个愿望
林遇在客厅坐至半夜，也没有等到安瑶回来，失落地回房睡觉了。
但他一直没睡着，直到闹钟响起。
林遇起床后第一时间朝房间走道看了一眼，二楼还是没有出现。
他照常给何玉秀准备午晚餐，不用专门给安瑶做早餐，林遇的时间宽松了很多，他竟觉得有些不习惯。
到了医院后，林遇联系张振华，询问周慧心的情况，所幸周慧心已经转醒，被转移到了普通病房。
林遇陪何玉秀吃完午饭后便去探望周慧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