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秦娟,六十多岁,是个普通的小学退休教导主任。她四十多岁的儿子,克苏鲁案的受害者,是一个普通的体育老师,跟母亲在同一个小学教学。家住在法拉盛东区一个有些破旧的楼房里。
秦娟的丈夫几年前得病去世,儿子跟儿媳离婚后,六岁的孙女判给了儿子。秦娟每天早晨送孙女上小学,接她放学,儿子下班后,买菜回家做饭。一家三口过着虽然有些清苦,但平静快乐的生活。
一个周末的晚上,吃完晚饭,儿子说出去跟朋友打扑克。四十多岁的儿子不抽烟不喝酒,却有打扑克和麻将这种小小的爱好,尤其到了周末,总是会去朋友家玩个痛快。儿子出去后一直没回来,直到第二天早晨也不见人影。
开始,老人还算淡定,毕竟曾经有过那么一两次,儿子因为玩得太晚,在朋友家过夜。但一般他会给母亲发短信告知一下,难道这次忘记了?随着天色越来越亮,秦娟心中也越来越不安。
小孙女起床后,秦娟给她炒好鸡蛋,做完早餐,就拿着电话本挨个给儿子的朋友打电话询问。有一个朋友说,她的儿子确实昨晚在自己家里打扑克,可是到了十一点左右,他就回家了。其他几个朋友也都是这么说。
秦娟有点慌了,儿子的那个朋友家离自己家即使走路也只有半个小时,昨晚十一点儿子就离开,为什么直到第二天早晨都没回来?秦娟在当天下午报了警。
第二天,儿子的尸体在一个树林里被一对登山者发现。他是被人勒死的。警方在他的口袋里发现那个代表着噩运的金属小圆片,上面的章鱼头黑色怪物瞪着狰狞可怕的眼睛。
我去秦娟家调查询问时,老人的泪爬满皱纹交错的脸,她瘦小的肩膀不断抖动着。小孙女抱着奶奶,用小手懂事地抹去她的泪水。
我环视这个家,不大的房间很杂乱,旧报纸随处堆在水泥地面上,木头桌子上的漆掉了好几处,看来用了好久了。茶杯茶壶都有点脏,带着褐色的茶锈。老人的衣服袖口处的一圈被磨破了好几处,对我说话的时候,花白有些凌乱的发髻随着哭泣时身体的抖动不断颤着。
我想起陈警官说的话,这第三起案子,虽然有克苏鲁的标志,但因为受害者跟前两起完全不同,一度引起大家的争论分歧。有人觉得很可能是模仿作案。前两个案子比较类似,都是富人家的年轻女孩,这一个却是普通人家的中年男人,这跟一般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对受害人有针对性的特征不符。
警察们后来仔细研究了克苏鲁标准的金属片,又拿给证物专家,最后的结论是,三个金属片是完全一致的,也就是说,三起案件凶手确实是同一个人。
面对这种情况,连警局的心理侧写师都纳闷了:一般的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会对于受害者有特定的要求或偏好,他们往往会选择有固定特征的人,比如特定年龄,特定性别,很多外表有特定偏好。
对于受害人,他们往往会表现出强烈的控制欲望,他们的作案手法虽然会随着次数增加逐渐成熟,但一般采用固定做案手法,起码差别不大。有不少凶手还会带走受害者的东西。
但这个克苏鲁连环案的凶手,除了留下特定的信物以外,几乎所有特征都跟连环凶手不符:他对于杀害的对象没有任何特定的选择,作案手法多变,刺死,勒死,溺死,完全不一致。甚至抛尸地点也十分多变,简直像个变色龙。
这个凶手不带走受害者任何物品,除了第一个案子郭小静被杀时,其父亲郭会长收到杀人的视频以外,后边的几起相关案子家属们再也没收到过凶手发来的任何视频。克苏鲁连环案的凶手是如此多变,各方面都不一致,所以,这个凶手也被有些警察称为变色龙,这一连串的案子也叫变色龙连环杀人案。
我无奈地安慰了一下秦娟奶奶,留下一些钱,就离开了。
这三起案子引起了不仅仅是警察,也包括各家私人侦探和疑案爱好者们的兴趣。我知道第二个案子受害者王丛丛的父亲王锦荣除了雇佣了我爸爸以外,还雇佣了另一个李堡市的私人侦探。
而第一个案子里的死者郭小静的父亲郭会长更是在看到独生女儿死亡惨状的视频后大受刺激,一边用自己跟政府官员的关系拼命督促警察办案,一边雇佣了一个从FBI退休的老探员进行协助。
但后边不但没有及时逮到凶手,反而在半年内法拉盛又陆续发生了第四、第五起与克苏鲁相关的案子,这都让警察们更加头疼不已。
第四起是一个失踪案。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孩从家中神秘失踪。这次凶手留下了痕迹,而后来杜振宇就是因为这个被作为嫌疑犯逮捕的。
第17章 克苏鲁疑案(5)(6)
5
我一边思索着,一边穿好羽绒服,从门旁的瓷盘子里拿起车钥匙。现在我简直成了许晨的专职司机了,而且是随叫随到。他也知道我开车会更快到目的地,在打不到车或有急事没赶上公车时经常毫不客气地一个电话就叫我过去。
我已经向校长请了长假,眼看心理老师这个职位快要丢掉了,看来以后很可能要专职做私人侦探了。但以自己愚钝的脑袋,能靠这个赚到钱活下去吗?
光是纽约就有很多家私人侦探社、事务所什么的,没有两把刷子,竞争不过他们啊。不过,上次抓住蜘蛛人,还是被媒体宣传了一把的,加上陈警长对我还比较有信心,应该暂时不会没案子接。
“我出门了,你要好好在家学习。”我冲二更摆摆手。他坐在厨房的桌边,一手拿着包子,一手在翻看着书,他满嘴嚼着,用拿包子的手向我不耐烦地挥了挥,好像在说:“快走吧,别啰嗦。”
江南饭店位于法拉盛中心最大的餐饮一条街上,虽然门面不大,但胜在菜品精致,服务良好。里面装饰得古色古香的,穿着旗袍的服务员引我和许晨到包间里去。
我视线朝下,看了看服务员在旗袍中时隐时现的大腿,心想:这么冷的天,还露这么多。为了工作,真不容易啊!许晨仿佛猜到了我在想什么,他眼珠朝我微微一斜,嘴角浮起了压住的笑容。
霍亚伦早已等在里面,让我感到意外的是,苏洁也在。他俩正在聊天。霍亚伦见到我们进来,连忙起身,他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我觉得自己心跳又有点加速了。
上的菜品很丰富,都是南方的佳肴,果然是江南菜系。我是北方人,在外边也经常到北方菜馆去买菜,吃饭。觉得稍微有点甜。
“你发现了什么新线索?”没寒暄几句,许晨就直接问道。此时,服务员在他面前摆上两盘绿油油的青菜,在我看来,简直就像是饲养员在一头黄牛面前放上两捆青草。许晨也像牛一样开始慢悠悠地不慌不忙地认真嚼起来。
“克苏鲁第五起案子,也就是最后一起的纵火案,我们分析死者很有可能是自杀。”霍亚伦边说,边盯着许晨,像是在观察他的反应。果然,许晨显得非常惊讶,连面前的草都忘了吃,只是拿着筷子,愣住了。不光是他,听到霍检察官这句话,我和苏洁都心里一惊,这可能吗?
我的脑海中出现当时许晨和陈警长对于嫌犯杜振宇的争论。杜振宇是因为第四起失踪案,凶手不小心留下痕迹时被怀疑的。
失踪的二十二岁女孩白晶正在纽约哥伦比亚大学读书。纽约的哥大位于曼哈顿上城,白晶跟其他同学一样,在学校附近租了公寓房,这样方便上学。周末她会回法拉盛的父母家住。
白晶是独生女,父亲白立锋是法拉盛儿童医院的外科医生,前几年升职为副院长。母亲则是一个全职母亲。他们很为女儿考上这么一所有名的常春藤大学而自豪。
杜振宇是白晶的男友,比她大十二、三岁,是纽约警局的高级警员。白晶的父母很反对他们的交往,觉得杜振宇年龄大女儿太多,学历又不高。杜振宇曾经在军队里呆了一段时间,退伍后考上警校,当了警察。
而且,白家父母觉得这个职业收入一般,但太危险。每次看到杜振宇,白立锋和妻子总是冷脸相待,没什么好话。女儿却完全不理睬父母,照样开开心心地和男友在一起。
白晶失踪那天晚上,正好是周末,她住在父母家。当天晚上,她和男友出去吃饭、看电影。大约十一点多,男友开车把她送回家。白立锋和妻子都说,听到房屋门的声音和说话声,知道是女儿约会回来了。
可到了早晨,女儿一直没下楼吃早饭,他们觉得不对劲,房间里面的锁是扣上的。白立锋使劲把门撞开,才发现女儿房间是空的,里面没有人。房间的窗户大开,秋季的风把窗帘吹得高高扬起。和其他独栋屋一样,他们的这栋房子所有的卧室都在二楼。白晶如果想跳窗逃走,应该没什么问题。
一开始以为白家夫妇只是女儿自己跳窗离开,可他们想想,不对劲。她如果想离开家,可以直接从房屋大门出入,为什么要费劲跳窗而去?当他们看到女儿桌子上摆在中间的一样东西时,顿时吓得全身发抖,说不出话来。那是一个金属圆片,上边是克苏鲁标志的黑色怪物。他们马上报警。
警察们发现,窗台下有脚印,窗台上也留下了一个指纹。经过几天的调查,他们把怀疑目光转向白晶的男友杜振宇,因为窗台的指纹跟他的相合,脚印也是他留下的。可杜振宇矢口否认,争辩说他什么都没做。送完女友,他就开车回自己的家了。白晶是自己的女友,他也很想知道她到底去哪里了。
那个克苏鲁的金属圆片被证实,跟前三起凶杀案留下的一模一样。难道杜振宇就是这个克苏鲁案子的凶手?
当时我的父亲还活着,张警长对杜振宇进行审问的时候,他也在后边看过。我记得父亲曾经说过,杜振宇确实是很可疑。虽然他通过了测谎测试,但对于他送完白晶后直接回家这件事,他的确说了谎。后来,他见实在瞒不住,又承认自己确实曾经重新回过白晶的地方,并且顺着水管爬到了二楼女友的房间。
“可我只是想再次跟她道别,来点浪漫的感觉。没有别的目的。”他这样向警察们解释自己再次折回,并从外边爬上二楼的动机。
纽约警局的不少警察是杜振宇的同事,虽然这个动机听起来很荒唐,可警局内也不乏有支持者。何况,除了指纹、脚印,除了指纹、脚印,他们也找不出别的证据来。警察们申请了搜查令,搜索杜振宇的住处,可一无所获。
而且,在第一和第二个案子发生的时候,杜振宇正在远离纽约的加州执行警务。他一直跟同事们在一起,有很多人可以作证。这是确凿的不在场证明。最后,警察们只能把杜振宇释放。过了一段时间,警局又恢复了他原来的职务。
白晶就这样莫名失踪了。克苏鲁的凶手不但杀人,还绑架人。可这些受害者有富人有中产有穷人,他们之间也没什么必然联系,至今为止,克苏鲁疑案凶手的动机仍然让警察和侦探们大伤脑筋。网上也有不少猜测,但没有什么让人信服的答案。
可我知道,在警察释放杜振宇时,许晨曾经反对放走他,还为此和陈警长争论过。“如果克苏鲁案件的凶手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或好几个呢?”当时他这样问陈警长。陈警长无言以对。
可最后,还是因为缺乏证据,杜振宇被释放了。直到去监狱探望他弟弟,我才知道许晨还是没有放弃他的想法,还在调查杜振宇。
6
第五起克苏鲁疑案,也就是最后的这一个,是一起纵火案。一个被吊起来的人葬身于熊熊大火之中。地点是一个废弃的工厂建筑之内。
远离法拉盛市中心的远郊,有一个废弃的建筑群,里面有工厂,有一些居民楼,很长时间没有人住,平时,只有一些流浪汉在这里梭巡,还有一些野狗。有的人会把一些废弃的大的垃圾倒在此地。
这里地上残垣断壁,野草丛生,一片荒凉的景象。但几个月前,这里却燃起了熊熊大火。消防队来得不慌不忙,甚至可以说是姗姗来迟。因为这一片地方无人居住,荒郊野外,烧了也没什么太大损失。
在扑灭大火后,检查烧焦的残骸时,消防队员们惊讶地发现,废墟中有个被烧成焦炭的人体。经过法医的解剖,发现这个人是在火灾发生前被勒死的。有一圈细细的绳子仍然松松地绕在他脖子上,应该是这绳子导致他窒息死亡。法医发现,这圈细绳是防火材质,所以并没有被火烧焦。
可死者的肺里并不是全然干净的,还是吸进一些烟。这说明,在火灾发生时,死者正在被凶手勒住,他在拼命挣扎时,吸进一些烟雾,最后还是因为打不过凶手,被凶手用这圈细绳紧紧勒住脖子,窒息而死。
最让大家感到震惊的是,解剖时,法医在这个人的食道里发现了那个熟悉的金属圆片。章鱼触手张牙舞爪,蝙蝠翅膀展开在空中,尖锐的利爪上还沾着死者的血迹,黑色的怪物仿佛在朝发现它的人们狞笑:“你们好!我又来了!”
死者的身份很快被证实,他竟然是第一个克苏鲁疑案中死者郭小静的父亲郭会长!谁都没想到,这个可怜的父亲还没找到害死女儿的凶手,自己就成了凶手的目标,还被凶残地杀死,连尸体都被烧得面目全非。
警探们推断,应该是凶手劫持了郭会长,来到这个废弃之地。并强迫郭会长吞下克苏鲁金属片,随后凶手放了一把火,同时勒死受害者。这种符合逻辑的推断也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可现在,霍亚伦竟然说,在这起纵火案中,死者是自杀的。这可能吗?郭会长为什么要自杀?是怎样自杀的?如果是自杀,他体内的带有克苏鲁标志的金属片是怎么回事?
经过专家们仔细研究,这五个金属片大小、材料、质地、制作方法、图案等等,所有微小细节完全相同,应该是属于同一批制品,也属于同一个人。
这五起案子虽然手段各不相同,用刀割喉、溺水而亡、绳子勒死、直接失踪、吊死后纵火;针对的作案目标也不同,有年轻女性,有中年男人,有甚至近老年的男人,但这五个完全一致的克苏鲁金属圆片却指向了同一个凶手。
究竟是什么样的凶手在作案方式和目标上这么多变?他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第18章 克苏鲁疑案(7)(8)
7
江南饭店的包间内,面对着满桌的菜肴,我、苏洁、许晨都直直地盯着霍亚伦,对他刚才说的话感到难以置信。第五起纵火案的死者是自杀?郭会长为什么要自杀?自杀前还吞下克苏鲁的标志?那个金属圆片是哪里来的?
最重要的是,经过尸检,证明火是在郭会长死时或死后才烧起来的。他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到这点?他一边自杀一边纵火?一定是有人在他死后放的火。
霍亚伦的脸颊发红了,大概是我们三个咄咄逼人的目光集中射到他脸上,就像被放大镜聚焦的太阳光一样。他明显觉得如果再不说话,就要马上被我们的眼光点燃了。
他急忙抓起手边的玻璃杯,匆匆喝了一口,说道:“我来解释一下。消防队经过仔细检查,发现燃火点始于一个打火机,正在尸体下方。开始,大家都以为这是凶手留下的。可后来用了火灾指纹显现技术,发现打火机上只有郭会长的指纹。
火场专家们还原了一下火燃烧的方式,确认一开始,火是从尸体下方以突发的向上趋势燃起来的,就像突发性井喷一样。燃火点正好是尸体的正下方。尸体脖子上的细绳是防火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