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兰老太看到我们,很高兴:“你们上次走了以后,来了不少警察问东问西的。我最讨厌法拉盛的警察,他们有的简直跟黑社会差不多。我什么也不愿意告诉他们。”
十几年前,法拉盛的警官里,不少人明目张胆地对很多商家,尤其是娱乐服务业收保护费,这种现象持续了很久,成了纽约很多市镇警察的一个黑传统。很长一段时间里,有些警察简直比黑社会还要黑。直到后来政府彻查,撤职并定罪了不少警官,包括高级警长,风气才好了许多。难怪直到现在,不少老人对警察还是很反感。
看到许晨展示的杜振宇的照片,老人歪着头想了半天,说确实有些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是谁来了。许晨把照片留下,又留下自己的电话:“吴奶奶,这张照片您先拿着。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就给我打电话。”吴兰老太连连点头。
四天过去了,一直没什么动静。苏洁对于许昊的工作很满意。许昊有了固定收入,在离魔豆咖啡店不远的地方跟别人合租了一个小公寓。搬出去的时候,我看到许晨还好,许昊却紧紧抱着哥哥,有点眼泪汪汪了。可两个人的住所之间只隔了半个小时的车程,至于那么动感情吗?
许昊虽然外表看着比哥哥强壮很多,可明显看得出来,他对于许晨有很强的依赖感。许晨也很照顾这个弟弟。我已经偷偷在许晨手机上装了定位软件,因为现在他已经找到自己的弟弟,按他的计划,他应该出家了。
现在,之所以还没有动静,有可能是想把克苏鲁连环案的凶手抓住。毕竟,这是我父亲一直在追查的案子,我想,他大概跟我一样,想破这个案子,并且抓住害死我父亲的凶手。
因为几天都风平浪静,陈警长撤掉了晚上盯梢杜振宇的警员。因为本来他就没什么太大嫌疑。保护白医生的警员也由四个减为两个,还需要警力执行其他任务。许昊建议我晚上去盯一下杜振宇。
“为什么你总是对这个杜振宇念念不忘地不死心?”我满腹牢骚。盯梢是个苦差事,主要是太无聊了。
“直觉。我总觉得他有哪里不对劲。”许晨回答。
“要说不对劲,你更不对劲,经常莫名失踪。”我张了张嘴,想说,可怂劲又上来了,只能强行把这句话硬咽下去,噎得翻了个白眼。
盯了杜振宇两天,没什么异样。这个瘦高的家伙白天在警局上班,有一大帮警察帮我盯着,自然用不上我。我主要是盯他下班后回家到半夜的时间。
第三天晚上十点多,杜振宇出来了。看他昂首挺胸、正大光明地快步冲向自己的汽车的模样,我觉得他肯定不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如果是那样,起码姿态上也得显得小心翼翼、偷偷摸摸的。
接着,他的一辆深蓝色轿车像炮弹一样急急地冲出了车库,吓了我一跳。看样子,他是要去办什么急事。我开车跟上。晚上郊区的车并不多,但也极容易暴露自己,何况他本身是高级警员,反侦察能力相当强,不好跟踪。
但出人意料的是,杜振宇的车如同车中的“拼命三郎”一样不顾一切地往前冲,明显根本不在乎自己有没有被跟踪。我只要开快车,紧盯着他就好。车开得已经像飞起来一样,还只能勉强可以跟上。他到底有什么急事?
还好许晨这家伙不在我的车上,他那慢悠悠、不慌不忙的气质,光是坐在我车上,就能把车的速度给降低好几个档次。
杜振宇的车一个急刹车,停在郊区一个安静的居民区的一所房屋前。我也跟他保持两个车的距离,在侧对面停靠路边停下来。这个房子是个两层独栋屋,不算大,有个小小的后院。
这个街道路比较窄,没有街灯。好在有月亮。冰冷的冬夜中,连月光都变得像薄霜一样朦胧,借着微光,我看到杜振宇的影子跳下车,直奔房子,使劲按门铃。我在车内,观察着。这是谁的房子?他急匆匆地来找谁?
门开了,有个人影出现在门口。瞬间我屏住呼吸,房内的人是霍亚伦-霍检察官。杜振宇进去后,门关上了。我赶紧溜下车,蹑手蹑脚地小跑着靠近。我急切地想知道,杜振宇深夜跑过来找霍亚伦做什么?
房屋内一楼客厅的灯很亮,窗内的窗帘半拉着。屋子外边是草丛,还种着一些冬青类的灌木丛。我把灌木丛扒拉开,站到窗外,后背贴着外墙,头侧过去,向屋内看去。
客厅是现代的简约风格,我看到一个超大的鱼缸,里面一大波五颜六色,在强光下闪闪发光的鱼群,如果让我家黑猫杰克看到,一定会兴奋地叫个不停。鱼缸旁边是一个宽大的书橱,上面整齐地摆满了书。
那两个男人正在鱼缸旁边在剑拔弩张地争吵着什么。说争吵,是因为杜振宇脸涨得通红,挥舞着拳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而霍亚伦则紧皱着眉头,一脸僵硬,单眼皮小眼里射出冷酷的光。
霍检察官平时都是温文尔雅,经常微笑,我还从未见过他这种样子,就好像我家的杰克一口气吞掉了他巨无霸鱼缸内的所有宝贝鱼一样。他们在吵什么?这个房子虽然不大,但隔音太好,我只听到屋内模糊的吵声,但具体说什么,一点听不到。
我正纳闷,杜振宇突然朝霍亚伦挥了一拳,把他打倒在地。我一下子捂住嘴。杜振宇没有停手,朝着倒在地上的人使劲挥拳。地上的人影挣扎着,无奈打不过他,刚试图起来又被压下去。光是挥拳,杜振宇觉得不过瘾,又开始狠狠地踢,地上的人像个破布袋一样被他踢得在地上滚来滚去。
我紧紧咬着牙,双手攥拳,不行,再也看不下去了。我从灌木丛里跑出来,跑到门口,一脚踹开门。门其实没锁,我太着急,用力太大,估计锁也被踹坏了。杜振宇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刀,正打算往下刺。
我迅速摸出腰间的手枪,开了一枪。平时的训练结果关键时刻总会发挥出来。他手中的刀被子弹击飞,噹地一声掉在地上。我又开一枪,这次瞄准的是他的手。杜振宇低吼一声,捂住了右手,血从他左手指缝中流出来。
我握着枪,瞪大眼睛观察,如果他还有进一步的动作,下一发子弹会进入他的大腿。好在杜振宇没再往前,他捂着流血的手,后退几步,后背靠在了那个大鱼缸上。我的枪口仍然对着他。这时,霍亚伦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脸上有几块青紫,半个脸肿了,嘴角流出血来,已经完全不是帅哥模样了。
我看了看他,又怒火中烧地把目光转向弓着腰的杜振宇。从两个人的表情来看,他们明显对我的突然出现十分吃惊。“霍检察官,要报警吗?”我用枪指着杜振宇问道。
霍亚伦立即坚决地摇头:“不用!”
我奇怪地看他一眼:“可他……”
“让他走吧。”霍亚伦说。
虽然内心疑惑,但没什么好说的。这话是从让我心动的人口里说出来的。我朝门边轻轻挥挥手枪,示意杜振宇快滚。
被我的手枪指着,他依然是一副愤怒的模样,又含着不甘和悲伤,他看看霍亚伦,又看看我,踉踉跄跄地冲出了门。很快,从门外传来了引擎声和车离去的声音,我听着,车速很慢,估计他单手不好掌控方向盘。
16
我把枪重新插回腰间,把门关上。霍亚伦已经站起来,跌坐在沙发上。
“霍检察官,你没事吧?”我关心地问,从窗外看的时候,他可被揍得不轻。现在模样也确实很狼狈。
他用茶几上的纸巾擦了擦嘴角,轻轻摇头:“不要紧。谢谢你,樱桃。幸亏你赶过来。不过……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是许晨说要盯着杜振宇吗?陈警长两天前撤掉了监视的警察,他让我继续盯着。”
“哦,原来是许晨……”霍亚伦咧了咧嘴,像哭又像是笑。他脸肿的太厉害,我有点分辨不出他的表情来。
“杜振宇为什么会来找你?你们在争论什么?他为什么打你?”我忍不住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他疲惫地摇摇头:“我以后会告诉你。”
我的手机响了,是许晨。我走到书橱旁,接起电话。
“刚才吴兰老太打来电话,说那张照片里的男人,杜振宇就是菜头。”
“啊?菜头?”我忍不住惊讶地低声叫出来。
此时,我握着手机,正面对书橱,视线落到书橱内的书籍上,“克苏鲁神话”几个大字映入我的眼帘。这是三本一套的有关克苏鲁神话的小说。我的目光顺着这几本书左右扫视,《死灵之书》、《文学中的超自然恐怖》……这些都是克苏鲁风格的书。
“因为克苏鲁的案子,所以我买了不少这方面的书来研究。”身后的声音吓了我一大跳,不知道什么时候霍亚伦站到了我身后。
“你还在盯着杜振宇吗?你在哪里?”电话对面的许晨问道。
“我在……”还没等我说出口,手机就被霍亚伦夺走,电话被按死。我惊讶地看着他。
霍亚伦迅速把枪从我腰间抽走,接着往后退了几步,枪口对准了我。这一切发生在几秒钟之间,我呆住了。怎么回事?
霍亚伦眼睛紧紧盯着我:“是许晨的电话?你刚才说菜头?你们都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他知道我也肯定不知道啊。我迷茫地看着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还在装什么?杜振宇是菜头,你们已经知道了。很快,你们就会知道所有的事情。樱桃,很抱歉,你从今天晚上起再也不能走出这个屋子了。我必须要完成计划。”
我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你是……”
霍亚伦微笑了,小眼睛里闪出我从没见到过的冷酷尖锐的光芒:“是的。我就是你们一直在寻找的‘米糕’,小洁是我的姐姐。”
这个房子的地下室很小,充满着尘土、木质腐烂陈旧和血的味道。里面只有一个小吊灯,发出淡淡昏暗的光。我的双手被捆在身后,霍亚伦跟我保持着距离,用手枪指着我,让我在前边走,一直走到地下室中间。
周围一片漆黑,灯光照的到地方,只有一些长条的碎木板,靠墙有几个大柜子。有个摇摇欲坠的小桌子,墙角有个很旧的小冰柜,冰柜旁边的地上还有个什么东西,我看不清。
霍亚伦手枪歪了歪,示意我过去看看。我走过去一看,心头的寒意更浓了。这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二十岁女人的尸体,她身上和身下的血似乎已经凝结了。我的脚正踩在血洼里,一抬脚,觉得鞋底下黏糊糊的,有点滑。
“这就是白晶,两天前死的。”
“失踪的白晶?白立锋的女儿。两天前?”我又看了看尸体。现在是冬天,地下室又很冷,女人尸体看起来没什么变化。
“杜振宇的女朋友。本来她早该死,可菜头这个蠢货死活不肯杀死她,求我只是囚禁她就好。我就把她关在这个地下室。可我马上就要杀死她的父亲,而你们的调查也越来越接近真相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还要辛苦地留她活着,也不知道以后拿她怎么办。
终于两天前,我下定决心,解决了她,很快,她的父亲就可以跟她团聚了。没想到菜头知道这个消息,简直跟发疯了一样,差点要了我的命,幸亏你出现……”
霍亚伦冷冷地笑着,瘆人的笑声回荡在地下室里:“你还算我的救命恩人呢。”
他顿了一下:“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我今晚就先不杀你。等我先完成我的计划,杀掉最后一个,白立锋。然后再解决掉你。抱歉了,谁让你知道我的秘密了呢。不要急,许晨我也会解决掉他。”
说完,他握着枪,慢慢地退回到地下室门口,打算把门关上。
“等一下!”我大声叫道:“反正我也要死了,问个问题。我的爸爸也是你杀的吗?当时他在查克苏鲁的案子。”
“唐一更?他又不是我的仇人,我干吗要杀他?我只杀自己的仇人和他们的儿女。不过,挡了我道的人,我也要教训他们一下,让他们闪开,不要阻碍我。”
他好似在回忆什么,停了一会儿,又说:“你爸爸为什么会死,其实我也觉得奇怪。当时,确实是我把他打晕的。但也只是打晕而已。不知道是谁后来把他吊在树上,还挖去他的眼睛。我猜想,应该是他的仇人干的。”
原来不是克苏鲁疑案的杀手做的,那会是谁?我心里砰砰直跳,觉得口干舌燥。我紧张极了。霍亚伦又开始关门。
“再等一下!”我大叫。
“还有什么?快说!看在你今晚救了我的命的份上。”他的话里充满了“这个女人真是麻烦透顶!”的不耐烦口气。
“那个……小栗子也是跟你们一起的吧?他是谁?”
“哈哈,这个问题真应该问。”霍亚伦突然笑起来。地下室顶上的小吊灯光太微弱,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
“小栗子就是一直在你们身边的安迪啊!许晨的弟弟许昊!”
什么?我又呆住了,今晚真是我的倒霉之夜啊,晴天之中,一个霹雳接一个霹雳地落在我身上,我眼看就要被劈得精神分裂了。
霍亚伦笑着说:“为了报仇,我努力学习,最后考上了检察官,而菜头也当上了警察。这都是为了我们的报复计划做准备。我们要了解怎样才能更好地作案成功,更好地清理现场,不留痕迹。
只有小栗子说他不想参加报仇计划。我们不想逼他,只要不挡我们的道就行。他也答应了。所以,他自始至终都是知情的。我们也确定,小栗子他永远都不会出卖我们。”
“许昊也确实什么都没说。”我喃喃地说。
霍亚伦点点头,把地下室的门关上了。我一屁股坐在地上,这里一片寂静,昏暗的吊灯在头顶上发着光,只有一个死人陪伴着我。也许很快,我也会变成一个死人吧。
第23章 克苏鲁疑案(17)(18)
17
我是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醒的,“樱桃,醒醒!樱桃!”这声音低沉,略带沙哑,就像半透明的冰糖。
“许晨!”我惊叫着睁开眼睛。
“吓我一跳。”许晨说道,微笑着看我,黑棋子般的眼珠如在清水中入定,他手里拿着一个手电筒。头顶上的那盏小吊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
“霍亚伦,他就是克苏鲁的凶手!他是米糕,小洁是他姐姐。”我边说边东张西望,发现自己还在那个可怕的地下室。
许晨帮我把手上的绳子解开。我瞪着他:“你怎么进来的?霍亚伦呢?”
“不用担心。他在魔豆咖啡店,苏洁在拖着他呢。”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你的手机上有定位软件啊,我装的。对了,你刚在我手机上装的那个,我已经给卸掉了。”
“……”
我连忙给他指了指墙角冰柜旁的那具尸体,三言两语,快速把事情经过大致讲了一遍。许晨看了看尸体,拿起手电筒,拉着我走出地下室,说:“我差不多已经猜到了。我在杜振宇的车上也装了跟踪器,他跟霍亚伦联系很紧密。知道他是菜头后,我估计霍亚伦应该就是米糕。”
跟着许晨走出地下室,我才发现,已经是清晨了,一束太阳光正从窗户斜照进来。我们从房屋的门一起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