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它瞪了瞪眼,又翻起那个已经被我翻得快稀烂的文件夹。忽然,我想起克苏鲁疑案的凶手霍亚伦的话,那天晚上,他承认打晕了我的父亲,但人不是他杀的。在那种条件下,他没有必要说假话骗我。可是谁趁父亲昏迷时杀了他,还残忍地挖去他的眼睛?
父亲的仇家实在是太多了。他以前办案的材料我也大体翻了一遍,不少人在他的协助下被警方逮住,送进监狱。甚至还有他自己抓获的。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大多数所谓仇家还在监狱里坐牢呢。那是不是会有可能是从监狱里已经被放出来或是……我心一动,就像昨天晚上那种,越狱的呢?对,可以再从这条线索查起。
我又一想,其实,以前跟陈警官谈过,他们已经把有可能跟父亲结仇的嫌犯都挨个排查了一遍,虽然有几个怀疑的,但经过仔细调查,也都一一排除嫌疑。那会不会有遗漏了的?或是瞒过警方的?我打算自己再重新排查一遍。
突然,我想起在去年李记者的案子中,当我的车被周律师雇的人用车撞翻时,有人把快昏倒的我从燃烧的车里及时拉了出来,救了我的命。那个人,虽然我看不清,但感觉跟父亲那么像。
那矮矮圆圆的身影,我似乎都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雪茄味道。每次想起来,我心中都砰砰乱跳。不可能,父亲已经下葬,我们都在教堂参加过他的葬礼。可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抹好果酱,我正咬了一口面包嚼着,手机响了,陈警长的,不能不接。“樱桃,你现在能马上过来一下吗?这里有个需要心理咨询的女孩,昨天越狱的两个犯人刚从她家离开,她不肯去医院。我已经把地址发给你了。”
我赶紧喝了口水,把嘴里的面包咽下去。一边答应着,一边把手中有关父亲案子的资料收起来。
虽然已经是春末,但清早天气还是有点凉,我披了件薄外套,把专用腰带系好。我的枪是直接插在腰带里的,绳索等所有用具一应俱全。自从我接替父亲干上这一行,这就成了出门必备,跟父亲一样。
以前,只要不是去中学上班,每次跟他出去,他就嘱咐我务必带好所有行头,好像我一出门就会遇上劫匪似的。
如果没有过敏这种折磨人的现象,春天还是挺让人心情愉快的一个季节。可惜,四五月份是花粉旺盛季。金色的温暖阳光,吐出绿芽的枝头,黑色泥土中嫩绿的小草,清冽的空气,清脆的鸟叫声,万物在春季显示出蓬勃的生命力,
可同时,空气中也漂浮着无数看得见、看不见的树粉、花粉。像我这种过敏体质,一出门,就要忍受着随时流鼻涕,流眼泪的痛苦。
我在口袋里放了三袋纸巾,还专门背了个背包,里面干的,湿的纸巾可以让我用上好几天。戴上棒球帽,墨镜,口罩,我启动了车子。
第25章 越狱疑案(3)(4)
3
陈警长给的地址在离市区很远的郊外,已经到了山区。车开进一条狭窄的两旁都是青草的小路,路越来越窄,旁边都是树木,这已经开入树林,最后,车直接开上了草地,在一座两层的红砖房前停下了。
这里虽然也有零散的住家,但在树林里,住得很分散,人也少。此时,这个红色砖房前倒是挺热闹,房子前已经扯上长长的黄色警戒带,其实,这里没什么人来围观,所以,警戒带也象征性的在树之间围了半圈。
有五辆警车和两辆救护车停在房子前。房门大开,一些取证的警察在里外忙碌着。因为经常进出法拉盛的警局,我在大多警察那里都混了个脸熟。负责看守的一个年轻小警察拦住我。我摘下墨镜,揭开口罩,他点点头,让我进去。陈警长应该跟他打过招呼。
在房子里,我看到陈警官在跟其余两个坐笔录的警察说话。这座房子是个精致的小别墅,里面的用品十分讲究,优雅精细、设计感十足。墙上挂着四幅代表四季的竖长卷画,给屋内增添了几分艺术气息。
客厅两边都是透光很好的巨大玻璃落地窗,上午的太阳正慷慨地把光芒全部投射进来,一进房屋,就感到十分暖和。过了几分钟,甚至有点热。一边的落地窗前有一个黑色闪亮的钢琴。客厅里一组淡黄色的长皮沙发,像一片小小的沙滩浮在屋子中央,
大部分人都站着,警察还在到处取证。坐在沙发上的只有两个孩子。一个是大概十一、二岁左右的男孩,有点胖,脸圆圆的,皮肤很白,正在哭泣。
一个是十七岁左右的少女,眼睛很大,眼角像猫一样微微上翘,她脸色苍白,一言不发。两个人都是黑发,眼睛都带点蓝黑色,应该是混血。他们被几个警察围着。
陈警长看到我,瞪大眼睛辨认了好一会,就跟正在说话的警察打个招呼,就走过来。
“樱桃?”他盯着我,我想,自己的两只大墨镜片上此时一定已经映出了两张瞪着惊异眼睛的大饼脸:“你这是?……哦,花粉过敏是吧?”
我点点头。从陈警长口中,我大体了解了情况。
这是一家纽约做家具生意的李姓商人之家,很有钱。他们平日主要住在曼哈顿,在其他几个地方都有房子。春天来了,五十出头的李富商,带着妻子和一双儿女离开喧嚣的城市,到这所安静的郊外林间别墅打算小住一段时间。
昨天半夜12点多,正在二楼熟睡的一家四口被楼下巨大的声音吵醒,那是从克莱顿监狱越狱的两个逃犯闯入的破窗声。
“他们没安ADT?警报没响?”我问道。ADT是全美最大的家庭防盗警报系统,连接监控中心,很多独栋屋都会用,以防有贼闯入。
“安了。但正好过了合同期,长期不来住,又没来得及续费,就给断掉了。”陈警长揉了揉鼻子,无奈地说。
两个逃犯闯进屋后,手持枪械很快控制了四个人,他们一直呆到凌晨五六点才离开。是旁边的邻居报的警。
在逃犯们离开之后,李家的男孩挣脱了捆绑着手的绳子,跑出房子,一气跑到邻居的屋子,使劲敲门。邻居过来一看,马上拨打911。
当警察们进入时,发现二楼的卧室内,李富商和妻子穿着整齐,他们被用绳子背靠背地紧紧绑着,嘴也都被胶带贴上。李富商的额头上正中一枪,血沿着伤口留下,已经断气。而他的妻子殷梦则昏迷不醒,身上没有伤口。警察马上让救护车把她送到医院。
另一间他们的女儿李夏菲的卧室里,夏菲被双手、双脚绑住,倒在地上。她的口鼻都被胶带封住,脸色发紫。警察急忙把她脸上的胶带撕开,发现她还活着,只是晕死过去。
可当救护车的人员把她抬上担架,正在往车抬时,她却醒了过来,挣扎着跳下来。不管警察和医护人员怎么劝说,她都不肯去医院。警察看她脑子清醒,没什么大碍,只好让她暂时呆在房间中。这个女孩说话很少,看来是受了很大的刺激。
“我们的警内心理咨询人员已经跟她谈了,可能因为是男性,她不怎么回应。樱桃,你是中学的心理咨询师,又是女的,比较善于跟这个年龄的孩子打交道,你来试试,安慰她一下。”陈警长的下巴往女孩的方向微微抬了一下。
我点点头,走到李夏菲身边。她身上披着一条薄薄的毛巾,大概是哪个警官给她披上的。一般受害人在受到惊吓,会全身发冷。她身上披的毛巾几乎滑到了腰间,看起来,她也并不那么冷。
这个猫眼少女是典型的哥特式打扮,深紫的眼影,黑色的唇膏,指甲也像猫一样长长的,涂成黑色,在灯光下闪着冷冷的光芒。两只耳朵的耳洞加起来估计有十几个,琳琅满目地像街边小贩一样挂满了各种小银色饰品,我怀疑她的小汤匙耳朵居然没被打烂。
她一边的脸颊上还残留着没刮干净的一点胶带的痕迹。她看我走过来,全身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进的冷冷气息。
我竭力挤出友好的微笑,刚想张嘴说话。大概预感到我要说什么,她从沙发上猛然站起身来,完全无视我,扭头向陈警长,生硬地说:“好了吗?我可以走了吗?”
陈警长纳闷道:“什么好了?你要去哪里?”
“我不是说过吗?要去姑妈那里住。跟弟弟一起。”她一把拉过旁边的那个小男孩。
我注意到,那个男孩的眼神很涣散,他看着姐姐,傻傻地咧嘴一笑。我才意识到,原来这男孩是个低能儿。
“我们已经打过电话,你的姑妈马上过来了,你再等一下。”陈警长皱了皱眉头,他明显不喜欢这个女孩咄咄逼人的姿态和不客气的口气。
他想了想,又问道:“你确认不用去医院检查一下?你口鼻被胶带封住,缺氧时间不知道有多久,当时晕过去,脸都紫了,我建议你最好……”
“不用!”李夏菲粗暴地打断他,冷冷地回答:“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看到我说话有问题吗?”这种玩世不恭、挑战权威的语气我在中学里听得太多了。
两个亡命之徒半夜闯入,杀死父亲,而母亲被送往医院不知死活,她自己也差点窒息而死,但她看起来却并没有受到很大的惊吓,只是显得相当冷淡,拉着弟弟,只想离开。这种反应很不正常,陈警长应该也感觉到了,所以才打电话叫我来试试。
我知道,喜好哥特风格的少年们比较崇尚死亡、黑暗、阴冷、孤独的气息,他们往往个性强烈,很多孩子会有过曾经受伤痛苦的经历,但有一些只是追求一种与众不同,我观察着这个女孩,她会是哪一种?
是冷漠自私,肤浅放纵,对亲人不屑一顾,只是追求自己的个性,还是只是用这一众拒人千里之外的方式来掩盖隐藏自己内心的伤口?
陈警长已经告诉我,她并没有遭到两个逃犯的性侵和粗暴对待。在等待的时候,李夏菲说想去屋子里收拾一些衣物和东西,陈警长点点头。
4
过了一会儿,房外传来汽车紧急刹车声,接着,一只鲜艳的胖乎乎的肉球弹跳进了房间。让本来充满紧张气氛的房间莫名增添了一份喜气,正在取证的警官们都愣住了。
这只肉球脖子上围着白色红点的薄丝巾,身上黑绸缎的长袖裙子上点缀着血红艳丽的大花,穿着红高跟鞋的脚显得肥嘟嘟的,扁扁的大圆脸上的黑眉红唇清楚分明,显然是下了一番功夫打扮的。
她一张嘴,尖利的嗓音更是把陈警长都吓得一哆嗦:“可怜的小夏菲,小亚当,快到姑母这里来!”
她一边夸张地用手绢抹着眼泪,一边张开一双粗胳膊把姐弟俩搂紧怀中:“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上帝啊~~我可怜的弟弟!怎么就遭了这种难哟!”
她的嗓音活像在光滑的黑板上用金属利器划过,刺耳而尖利,旁边的一众警察都咬紧了牙。张警长也皱起眉,咳嗽了几声,明显很不自在。
我观察着李夏菲的表情,她似乎对这个像肉弹般冲向自己、表示亲热的姑妈也没什么感情,只是面无表情地问陈警长:“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看着同事们都咬牙翻白眼的样子,陈警长赶紧又点头又挥手。
“不过,等等,让唐樱桃送你们一起回去。”他把我往前一推。我只好又再次挤出笑容,向李夏菲和她的姑妈友好地点头。很明显,这个女孩太不对劲了,不派个人跟着去看看都说不过去。
“走吧,我开车跟你们一起。”我故作轻松地说。
鲜艳肉球开始一愣,接着满脸堆笑地点头:“好啊,那麻烦了!”
李夏菲则一手抓起装着衣物的红色运动包,一手拉紧弟弟,快步往外走去。陈警官拉住我,低声说:“多跟那女孩聊聊。”我点点头。
跟着前边那辆跟肉球体型一致的甲壳虫汽车,半个多小时后,我开进了一处安静的居民区。一路上,我冲着方向盘响亮地打了十几个喷嚏。即使把车窗关的紧紧的,戴着帽子、墨镜、口罩还是逃不过这充满空气的花粉攻击。我抹了一下因为打喷嚏从眼角流出的眼泪。
这处居民区里都是三四层的小楼房。甲壳虫在一处灰色外墙的楼房前停下了。淡绿深绿的爬山虎铺满了半个楼层,让这座四层小楼显得充满生机。李夏菲和弟弟下了车,我们四个人走进楼里。
每层楼上有相对的两个住户。李夏菲的姑妈住在三楼。鲜艳肉球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房门,里面是敞亮的两室一厅。我把墨镜往上推到帽子上,口罩往下推到下巴上,露出中间的脸来,跟着她们走进去,打量了一下房间。
客厅地板上不算干净,丢着一些纸团。茶几上还有几包拆开的零食袋,几个可乐罐,还有些食物渣渣。不大的厅里,角落上还摆着一个桌上足球。电视屏幕很大,柜子下像是个游戏机的设备。
两间卧室,床上被子有些凌乱,床上地上都扔着几件衣服,我捡起来看了看。鲜艳肉球不好意思地笑着:“早晨走得太急,屋里都没好好收拾。”我也跟着笑了一下。
李夏菲抱着双臂,倚着墙,看着我,一脸“你怎么还不快走”的表情。我从善如流地说:“好吧。安全到了我就放心了。那我回去了。有什么事找我,我是中学的心理辅导老师。”
说着,我从口袋中抽出一张小纸贴,从茶几桌上的笔筒里拿了一支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和电话,递给李夏菲。她接过来,看我一眼:“中学?法拉盛的?”
“法拉盛市第十三中学。”
“哦,我有个朋友在里面。我是第十五中学的。她说,她的心理辅导老师抓住了蜘蛛人。难道就是你?”她问着,抱着的手臂放了下来。
这勾起了我不好的回忆,我的办公桌上一连好多天都放着或大、或小、或毛绒绒、或机械做的各种类型的蜘蛛,那都是那帮崇拜我的同学的爱心礼物,却害我后边连续做蜘蛛的噩梦。
我只好点点头。李夏菲脸色突然缓和了一些,显得开朗起来,她眼睛中闪了一闪,恢复了活力。她还想说什么,我却摆摆手,关上了房门。
我发动汽车,顺着道路往前开,这片居民区的路方向很好认,我开车从旁边的楼绕了一圈,又回到刚才李夏菲姑妈的楼房。只不过,这次,我的车从楼房后方接近,停在对面侧后方的道路旁,他们房间的窗户看不到。
果然,几分钟后,那个鲜艳肉球从楼口出来了,上了她的甲壳虫,随后绝尘而去。我笑了一下,小丫头,鬼点子真不少。
我从车里出来,重新上楼,在三楼的房门前敲了敲,里面微微有点动静,但很快就没声了。“李夏菲,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我加重了捶门的力度。
门突然开了,我差点捶在她脑袋上。她看着我,表情很复杂,沮丧,生气,又有一丝羞愧。她欲言又止。
我走进去,关上门,上推墨镜、下推口罩,露出脸,看着她的眼睛,吸了口气:“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26章 越狱疑案(5)(6)
5
阳光从公寓的窗户斜照进来,照在她的脸上,女孩的眼珠像深褐透明的玻璃球,隐隐透出深蓝色。她的脸显得更加苍白。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弟弟亚当紧挨着姐姐坐下,两只手紧紧搂住姐姐的胳膊,圆圆的脸冲着我,一股要保护她的神情。
李夏菲抬起手掠了下垂下来的直黑发,咬了下嘴唇,她看我的眼神里不再有那种叛逆挑衅的神色。我注意到,从她知道我抓住过蜘蛛人时,她对我的态度就有了变化,变得尊重而恭敬,还隐隐透出一股信任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