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祸——猪六戒【完结】
时间:2024-05-06 14:49:59

  “这才半张棋谱便能看出来?”赵十一将熬好的汤药送来,正撞见陈脊在研究棋局,惊叹不已,“大人当真博学。”
  陈脊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谬赞了,不过多看了几本闲书罢了。”
  沈亭山没有说话,而是低头冥思着棋局的含义。
  药馆的后院不放药材却放着棋盘,既放了棋盘又不为对弈,难不成这棋局是故意摆在那里传递消息?捕风捉影......这又是何意?
  陈脊见沈亭山半晌没有反应还以为他又不舒服,关切道:“你没事吧?”
  沈亭山回过神来,笑道:“没事,只是在想这棋局的含义。”
  沈亭山又将自己今夜在药堂所见所闻仔细说与众人,“李氏确有古怪。”
  赵十一道:“大人,你说周轩给了你两张药方,可否让我看看?”
  沈亭山恍然道:“瞧我,绕了一圈就给忘了。”
  沈亭山从随身酒葫芦里将药方取出递给赵十一,陈脊笑道:“你这宝葫芦原来没装酒呀。”
  沈亭山笑道:“谁说没酒?说着他轻拧了下葫芦底部的机关,仰头就喝了几口酒。”
  尹涛惊道:“秒哉,这竟还是个九曲鸳鸯壶。”
  陈脊垮着脸,将赵十一的药递给沈亭山:“还喝酒,喝这个。”
  沈亭山刚要辩驳,赵十一便打断了他,“这两个药方有问题。”
  三人忙凑到赵十一身边,异口同声道:“怎么了?”
  “这两张药方单独看都没有问题,确实各自对症心疾和胸疾。但是,一旦从两张药方中各取几味药出来,便可熬制成麻沸散。”
  陈脊:“麻沸散?那碗莲子羹?”
  赵十一点了点头,“午时你们让我查验的那包药,便来自其中这张治疗心疾的方子。”
  沈亭山道:“也就是说......皮三儿家中很有可能还藏着治疗胸疾的药,李氏就是用这两个药方的药调出了麻沸散?”
  “可是......这自相矛盾呀。既然李氏与周轩有私情,那为何周轩还要将这两张方子写给我们,他明知道我们可以查出麻沸散之事。而且,李氏要麻沸散的话直接找周轩要不就好了?还要费这许多功夫?”
  陈脊的疑惑同样也困扰着沈亭山,就在三人捉摸不透时,尹涛说道:“如果麻沸散一事,周轩并不知情呢?”
  “李氏瞒着周轩加害皮三儿,目的是为了光明正大和周轩在一起?”陈脊大胆说出自己的猜想,顿了顿又道:“可这和裴荻又没有关系了。”
  沈亭山:“还有一种可能,周轩明知李氏会被查出来,却故意暴露这条线索。”
  陈脊:“这是想让李氏顶罪?”
  赵十一提醒道:“别忘了,从尸体上分析,凶手很可能是一男一女。”
  尹涛:“可是周轩当日并不在宴会现场。也许是李氏与其他人合谋杀害了皮三儿,周轩怕受到牵连,故意为之。眼下最有嫌疑的就是陆庠生和李执事,我看李执事嫌疑更大,他与李氏相熟,也有杀人动机。”
  陈脊肯定道:“这个猜测不错。而且李执事和皮三儿还与八年前的事情有关。对了,今晚我去翻阅案卷,有些收获。”
  沈亭山:“什么发现?”
  陈脊看了眼尹涛后,欲言又止,表情尴尬。
  尹涛顿时心领神会,向陈脊说道:“大人直说便是,无论真相是什么,我都能接受。”
  得了这句话,陈脊才鼓起勇气开口说道:“八年前那次劫船的所有卷宗都已被销毁,但我在同年上呈的卷案中找到了关于尹把总殉职的记载,‘风浪汹涌,船覆人亡,寻遍四海,不见尸骸’,上级给的批复是......抚金十两。”
  尹涛低头闭眼,尽管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语气仍是恶狠狠的:“那时我十二岁,听到这消息后,母亲顿时就昏死过去,没几日便随父亲去了。我拿着这十两银子,在街头游荡,不知道要应该先去买棺材,还是先去买香烛,棺材是应该买双人的还是单人的,香烛是应该买两根还是买四根。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以后就剩我一个人了。”
  三人听了这话顿时都静默了下来,他们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能宽慰尹涛。
  说来可笑,两条人命只值十两,这叫人如何释怀。
  风瑟瑟地吹了许久,一如十二岁那年后每一个孤寂的夜晚。尹涛强忍着痛苦,突然苦笑出来,“大人,还有吗?”
  陈脊怔了怔接着说道,“虽然找不到八年前的卷宗。但是近些年关于黄柳生的卷宗却记载的极为详实。黄柳生此人行事乖张,近年来,在两浙犯案五百余起。而且,他犯案的地方,都会留下一片木刻柳叶。”
  沈亭山:“木刻的柳叶?”
  “嗯,卷宗上有样子,我临摹了下来。”
  三人接过来看,发现并无特殊,只是一片普通的柳叶形状。
  “他竟嚣张至此!”尹涛愤恨道。
  沈亭山问:“这五百余起案子可有在山阴犯下的?”
  陈脊道:“只有八年前和这次。”
  赵十一:“奇怪,他每次犯案都如此明目张胆,为何只在山阴的两次故弄玄虚,而且偏偏这两次没有柳叶?”
  沈亭山将宣纸放下,拍了拍手,慢吞吞道:“我有个问题,黄柳生既然在两浙这么出名,那有没有谁真的见过他?”
  众人一下就被这话噎住了。
  确实,一直以来,黄柳生都只是活在人们的口中。根本没有谁真正见到过黄柳生,或者说,见过黄柳生的人都已经死了。
  一时间大家也没法奈何,不知如何应答。
  沈亭山宽慰道:“好在不是全无线索,明日我们先去找李氏,我自有办法让她开口。”
  翌日清晨,一方绣着鸳鸯戏莲的帕子送到了李氏的面前。
  她正跪在皮三儿的灵前,这突如其来的邀约着实令她惊愕不已,心跳如擂。
  她向青儿交代几句后,戴了头纱便急匆匆从后门绕过邻里,赶往城西的香山赴约。
  然而,此处等待她的并不是周轩,而是沈亭山和陈脊。
  她远远瞧见二人,就如兔子见了鹰般惊慌失措,逃也似地跑走,险些就要栽下山去。好在陈脊及时将她拉住,否则必是香消玉殒。
  “夫人见到我俩为何如此慌张?”
  李氏惊魂未定,解释道:“原来是两位大人在此。我远远瞧着,还以为是歹人。”
  沈亭山打量了陈脊一眼,笑道:“这怪我们,长得确实不太面善。”
  陈脊瞪眼回去,又马上换了副神色,对李氏问道:“我二人来此赏景,不知夫人为何也在此处?”
  “我......”李氏憋了半晌实在想不出理由,无论如何,此刻她也应该守在灵堂才是。
  “要不,我替夫人回答吧。”沈亭山呷了一口酒,慢悠悠道:“没猜错的话,夫人应该是收到‘鸳鸯戏莲’手帕才到此赴约的吧。”
  李氏黛眉微凝,愠色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夫人镯子上刻的鸳鸯纹甚是好看,不巧的是我昨儿去四时药堂遇到了周公子,他衣服上的莲花纹饰,我瞅着倒与夫人极为相配。”
  “你......”
  沈亭山止住她,笑道:“夫人不必解释,我呢,对这些情爱之事没什么兴趣。今日约夫人前来,不过是有事要问夫人,只要夫人与我说实话,我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听见。”
  “沈.....”
  陈脊刚要插嘴,沈亭山就做了噤声状。
  身为朝廷命官,怎能对不守妇道、与人苟合的行为视而不见?陈脊对此极为不满,但考虑到正在查案,他只能暂时平息怒色,不予追究。
  李氏深吸了一口气后,正色道:“你想问什么?”
  “皮三儿的私盐从何处来?”
  李氏杏眼圆睁,没想到沈亭山对皮三儿贩卖私盐之事竟如此笃定,一时间愣住了。
  沈亭山接着说道:“贩卖私盐一事证据确凿,你现在说出来,还牵连不到你,你若不说,视为从犯,按《大赵律》杖毙。”
  李氏沉吟片刻,苦笑道:“大概半年前,黄柳生忽然来找皮三儿,我在屋外偷听,好像是要皮三儿趁着盐荒,协助贩卖私盐。这买卖私盐可是掉脑袋的事情,皮三儿先时不肯,两人便吵了起来,我隐约听到什么八年前,案子什么的,总之后来皮三儿就同意了这事。三日前,那人又来了,皮三儿又和他大吵了一架,他们这次是在后院,我不知道在吵些什么,只听到砸东西的声音。”李氏顿了顿,接着道:“我只知道这些,皮三儿的事从不说与我听,我也只是偷听到的。”
  “你如何断定,那人便是黄柳生?”沈亭山问。
  “这两次来都是我开的门。第一次来,他给我看了个木雕,说是告诉皮三儿,他就知道是谁来了。”
  “木刻的柳叶?”陈脊问。
  “对!就是这个!”
  沈亭山笑道:“这黄柳生还真是深怕别人认不出他来。你可还记得黄柳生的模样?”
  “他两次都披着斗篷掩住了面容,我看不清。但是他身量大概六尺,年纪三十上下。对了,他中指和食指上有许多硬茧。”
  “中指和食指?”
  “对,他拿柳叶给我看时,我瞥到的。”
  沈亭山问道:“掌心呢?”
  李氏低头回想后答道:“没有。”
  沈亭山又问:“你方才说黄柳生第一次来时,提到了八年前。八年前皮三儿在哪,做些什么?”
  李氏不敢隐瞒,直言道:“我和皮三儿都是麦城人,八年前倭寇作乱,不得己往内迁到山阴。那时人生地不熟,皮三儿有些力气,就在码头给人搬货为生。”
  沈亭山:“搬货?跟船出海吗?”
  “出的,一出就是个把月。有次出海一去就是三个月,我还当他死在了海上。那次回来后,他说海上九死一生,不愿再干了,这才换了杀猪的行当,这一干就没再变过。”
  “那次出海大概是什么时候?”沈亭山追问。
  李氏摇头道:“具体月份记不清了,但是当时正是夏季,出海前我给他做了些莲子饼带着。”
  夏季……八年前的劫船案正是在夏季发生的。如此看来,皮三儿当时很有可能就在那艘盐船上。
  沈亭山忙追问:“那次出的是什么海,你可知道?”
  李氏道:“我说过,他的事从不与我说。不过那次应是个大买卖,他出发前很是高兴,还说回来便可买田安家。不过后来也没见他拿钱回来,倒是弄得一身伤。”
  “伤?”
  “嗯,休养了好久,钱没挣到反而倒贴了许多钱进去。”
  “李执事当时是否与他一同出海?”
  李氏沉吟了一会,摇头道:“没有,李执事没去。”
  “你确定?”沈亭山再次逼问,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李氏没有躲避沈亭山咄咄逼人的眼神,肯定道:“确实没去。”
  “那当时还有谁一同出海?”
  李氏道:“皮三儿只和我说有五个人在船上同行。”
  沈亭山皱眉沉思,李氏神情泰然自若,若所言非虚,难不成李执事并未参与八年前的事情?可他与皮三儿八年前便已相熟,且两人均在码头做工,何以皮三儿去了,而他却没有?五个人在船上同行,除了尹把总之外,究竟还有谁呢……
  沈亭山叹了口气,换另一件事问道:“你为何要给皮三儿下麻沸散?”
  李氏一张脸已经铁青,“沈大人,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下毒谋害自己的丈夫?官府毫无证据便可以随意构陷百姓吗?若是这样,我此刻便从这里跳下去也好过平白被你们污了名声。”
  陈脊唬了一大跳,忙道:“夫人休恼,有话好说,切莫做出傻事来。”
  沈亭山却呷酒笑道:“呆子,你别拦她,她若想跳便跳下去。”说着又从怀里掏出几张信笺来,“夫人你放心,等你死了,这些信笺我一定给你满大街的张贴,让大家好好看,向你学学文笔。”
  李氏脸上变得愤怒而又困惑,“你……这是从何而来!”
  陈脊仔细看去,只见信笺上写满了女儿情思,竟是李氏与周轩的密信。
  沈亭笑着,慢吞吞说道:“要拿到也不难,不过是趁夫人在灵堂守灵,我去屋内做一回贼罢了。”
  陈脊在沈亭山旁边悄声道:“你又做这事,不是说好了不做的吗?”
  沈亭山温和地敷衍:“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李氏脸色煞白,过了好一会,开口道:“是,麻沸散是我下的。因为我怕,我怕他死不掉,这么难得的机会,我一定要确保他死,一定。”
  陈脊不解,问道:“什么难得的机会?”
  李氏冷笑道:“陆庠生不是说他要杀了皮三儿吗,既然有人要杀他,那我就悄悄帮他一把。”
  沈亭山:“你就那么确信陆庠生会杀皮三儿?”
  李氏道:“我不信,但我会抓住这一次可以弄死皮三儿的机会。皮三儿做了那么多坏事,宴席上想杀他的人那么多,只要有一个人因为陆庠生的传言真的动手,我就成功了。”
  “只要有一个人真的动手……”沈亭山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突然灵感一闪,想通了不少事情。
  李氏接着说道:“事实证明,多行不义必自毙,我赌赢了。”
  沈亭山疑惑道:“所以究竟是谁杀了皮三儿,你并不知情?”
  李氏扭头看向沈亭山,冷笑道:“不管你愿不愿意相信,我所做的就只是给他送了一碗麻沸散罢了,至于究竟是谁杀了他,我真的不知道。我一直在厨房准备宴席,这是真的。”
  “宴会前一日夜里,李执事是否与皮三儿发生了争执?他们争执什么?”
  “争执?”李氏面露疑惑,“这我不知,宴会前一晚我回娘家取卤子了,第二日有道菜需要用上。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皮三儿被裴荻拘去巡检司那日,皮三儿回家后非常愤怒,嘴里倒是一直怒骂李执事。”
  “骂他什么?”沈亭山问。
  “不曾细听。”
  “皮三儿与裴荻之间素日可有往来?”
  “没有吧,”李氏思忖片刻后说道:“你们说他杀了裴荻,这事我确实不知,他与裴荻平常也没什么来往。不过,他可是皮三儿,杀个人也正常。”
  李氏说得真挚,沈亭山从她脸上并未看出隐瞒。
  “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这案子,我也劝你们别再查了。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我言尽于此。”
  陈脊不敢置信地问道:“难道你就不想为皮三儿查明真相?夫妻多年,纵使你移情别恋,也不该如此恨他。”
  李氏目光突然变得凶狠起来,怒斥道:“你知道些什么!没有人知道这么多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每一日,几乎每一日,我都是在他的责打下像条狗一样度过的。吃饭、出摊、换衣无论大小事,只要我有一件事做得不合他心意,他就会往死里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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