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竟然是个鸿门宴啊!”雨婷发出强烈的叹息。
“什么意思啊?”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在她的眼里,金钱确实比亲情来得重要!”女生自言自语。
然后点燃了一根烟,靠在洗手间的墙上,因为浓烟的刺激,女生咳嗽了两声,这时候我已经来到了洗手台边。
望着眼神迷蒙的女生,不由得生出怜惜:“你怎么抽上烟了!”
女生用下巴指了指洗手台:“捡的!”
我这才发现洗手台上果然丢着一盒未抽完的女士香烟和打火机,估计是哪位女士用完忘记了拿走。
“抽烟会上瘾的,到时候就难戒了!”我劝解。
“偶尔一次,没事的!”女生说着弹了弹烟灰,动作也算优美。
“刚刚来的时候,不是挺开心的吗?”我一边洗手,一边聊天。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是我妈在给我下套啊!”吐出烟圈,女生的声音有点怅然。
“怎么那么说你妈妈?”我转过身,看着女生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烟。
“本来就是嘛,她都这么久没理我了,也不关心,这下一上来就派个说客,让我出面给她拿地皮,她当我什么了?连自己还在上学的女儿都用,她眼里还有血缘和亲情吗?”女生越说越激动。
“好啦,先去吃饭吧,别让他们久等了。”说着我挽起女生的胳膊。
我们都一样,原本以为是最好的故友来看望自己,却不曾想,都是因为公事。成人的世界,就真的没有一丁点儿真情了吗?望着郁闷的雨婷,再回归自身,想起现实如斯的如月和宋葵野,我忽然觉得,她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还有那云帆,和我一点点的感情基础都没有,怎么就能那么轻而易举的做出过分的事情来?
我和这个世界的距离,是不是越来越远了?
人生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高兴到了极点,总会来一些悲惨的事情,给你泼泼冷水,给你打回原型,省得你不接地气久了,忘记了姓甚名谁。
实话说,这段时间在学校,我过的真的是无忧无虑的,除了那一个吻让我很尴尬,还有宋葵野的出现乱上加乱之外,我几乎都已经忘了,我还是一个身负重大家庭使命的人。
直到寒假来临,我推开了久别的家门,才想起来我其实还是我,我跳不脱生活所给予我的一切。家里的氛围明显有所改变,首先我就闻到家里多出一个陌生人的讯息。
紧接着,有一个憔悴的中年妇女,从堂屋里走了出来,对着我强颜欢笑:“妍妍回来啦!”尽管她尽量的使声音上扬,我还是捕捉到了腐朽哀怨的味道。
心里想着这人是谁啊?
走近了却发现,这人并不是陌生人,这不就是我那离家十几年的姐姐么?她不是此生再也不回来了么,怎么突地出现在家里?
“你怎么回来了?姐。”我听见自己叫姐的声音无比的疏离。
姐姐笑笑,避而不答,反而朝着屋里喊道:“小荷,你小姨回来了!”
“哎!”随着一声脆脆的应答,侄女滑着轮椅出现在了门口:“小姨!”女孩每次看到我,都跟看到亲妈一样欢呼雀跃。
“看小姨给你带了什么?”我换上一副喜庆的脸,把一盒水彩从随身的包里拿出来。
我每次外出,都会带些她需要的小东西给她,久而久之,养成了习惯,每次都要带,如果不带,总觉着缺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小荷兴高采烈的接过去,然后笑着说:“我要把我的画都染上颜色去!”说着她又滑动了轮椅,往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屋子里顿时只剩下我和陌生的姐姐,看着她寡黄的脸蛋,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我不由得心里一紧:“姐,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有吗?”姐姐慌乱的摸着自己脸,“大概是水土不服,没休息好吧!”
“那就好!”我一颗心落了地,可能是我对她突然出现在家里太紧张了,总觉着有些不太正常,这都是习惯造成的吧,“妈妈去哪里了?”
“妈妈出摊去了!”姐姐说话的时候,紧张的手不知道放在哪儿,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出摊!出什么摊?”我十分的意外。
“今年的冬天格外热,妈妈向别人学习了一种新的技术,卖冰糖凉虾水……”姐姐嗫嚅。
“在哪里卖?”我问。
“在公园门口,今天周末,逛公园的人很多,所以奶奶也去帮忙了。”姐姐的手在衣襟前一搅一搅的,像个无助的孩子,我突然醒觉,她不是快四十岁了么?
“哎!我去帮忙!”说着我就放下了行李,打算出去帮忙去。
这款冰糖凉虾,是亚热带的街头凉饮,但做工却相当之复杂,所谓冰就是自制的冰块再磨成沙,糖是用红糖和白糖分别在两口铝锅上炒,必须先炒熟再加水熬,这样糖水的味道就特别的香甜,做成红白糖水两种不同的口味。而凉虾是用绿豆粉熬制再用带窟窿的瓢漏下来,成为一颗颗类似小蝌蚪的形状物,云南人称其为虾,这种情况就很类似于陕西的浆水鱼鱼,只是后者是用小麦粉做的,而口味也是酸辣。冰糖凉虾吃的时候浇上糖水和冰沙,云南的气候干而且燥热,在街上逛得人嗓子都要冒烟,喝一杯冰糖凉虾,顿时就会觉着心旷神怡。
只是卖这款饮品,实在是太耗费精力体力耐力,仅在出售的过程中,如果生意很好的话,就需要有一个人不断的收碗擦桌子洗碗,非常的磨人,尤其是奶奶,已经八十多岁了。
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两个老人在街上苦成这个样子。
“你先别走!”姐姐忽然喊住将要出门的我,“陪我聊聊好吗?”
我身体一怔,回头看见姐姐楚楚可怜的恳求,感觉到十分的异常,于是我停了下来。
正当我想着姐姐到底会跟我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噗通”一声,我亲爱的姐姐,双膝跪地,跪在了我的面前。
“姐,你……”见此状况,我一阵头脑发麻,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管说些什么,先把姐姐拉起来才是正道理啊,“起来吧,姐姐!”我伸出双手去拉她,却发现姐姐像个泥鳅一样,怎么都提不起来。
“对不起!”眼泪已经漫延了整张脸,姐姐声泪俱下,“对不起,这些年我最对不起的是你,还有小荷,妈妈,爸爸,爷爷,奶奶,我真的太对不起你们了!”
看着姐姐的整张脸被泪水漫延。
我鼻子一酸,同样的液体差点夺眶而出:“说什么呢,姐姐,起来吧,有什么事情站起来好好说,不要这么样子嘛!”
姐姐依旧是不肯起来,“我早就听说了,这些年你一直勤工俭学,在街头摆地摊,甚至还在酒吧做酒水推广,这些我都知道了,还有我这次回来,妈妈和奶奶又上街去摆摊,我……”姐姐几度哽咽,说不下去。
“哎呀,说这些干什么啊,都是一家人,快起来啊!”我的声音转为怒吼,我这人缺乏耐心,脾气很暴躁,我想那多半都是我平时酒精喝太多的缘故。
所以你们都知道了吧,我一直没有告诉别人的事情,我其实是一个酒量特别好的人,我常常在假期的晚上,混迹于各大酒吧做一些酒水推广的买卖,这个年头,女孩子要想收入高来钱快,就得卖,是卖肉还是卖健康,总得选择一项。
请原谅我说的这么赤裸裸。
姐姐见我发了飙,哭的更厉害了,然而总算乖乖的站了起来。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肯定会恨死我的!”姐姐说着,深呼吸了一口,像是下定了决心,拉着我往院东头走去。
第25章 不期许的归人,被掩埋的秘密。
是爷爷奶奶的房间。
到门口的时候,姐姐又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再呼吸,最后,她像是做一次了断,猛地打开又轻轻的放手。
我跟在姐姐的身后,进入爷爷奶奶的房间,有一种不详的感觉,随着供桌上一个灰白的肖像映入眼帘而落实——爷爷死了?是的,爷爷死了!
我的脑子顿时嗡嗡的听不到任何的声音,身体也失去了知觉,像是被人凭空抽走了能量。
“爷爷!”我痛哭失声,上前两步,跪在爷爷的肖像前。
“爷爷,你怎么就这么走了?”我哭的稀里哗啦的。
良久我站起来,摇晃着姐姐原本就孱弱的身体:“爷爷什么时候走的?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呀?为什么呀?”
“是因为我回来,是因为我,爷爷的精神遭受了重创,就一病不起了!是因为我啊!”姐姐说着便跪了下去!
“什么叫因为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眼泪并未能减弱我的质问。
“我……”姐姐欲语泪先流,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啪啪啪!”忽然间,姐姐扇起她的脸来,左一下右一下,“是我不好,我为什么要回来?我为什么要回来啊!”最后一句换算成了对苍天的质问。
我连忙跪着爬过去,伸出两只手压住姐姐的动作,“姐,你不要这个样子好不好?”
“爷爷这样,说明他的阳寿也到了。”我忽然想起国庆那天晚上,爷爷坐在枇杷树下,望着闪亮的星空说的那些话,那不就是一个告别的仪式吗?“姐姐,你不要把所有的责任都赖在自己身上,我记得爷爷国庆的时候,就跟我告别过了,那时候我只觉着他说话怪怪的,没有想到那是一个谶啊!”
姐姐的眼睛忽然睁得很大:“国庆爷爷跟你说了什么?”
“爷爷说和老祖分开的太久太久了,好想他们!他这是在向我告别呢!我怎么没有想到这层含义,爷爷,爷爷……”我哭的一塌糊涂。
可能是我的解说缓解了姐姐的自责,她反倒过来安慰我,“爷爷走的时候,不让我们告诉你,说你学业紧张又离得远,他说你会懂得他的用心。”
我当然懂得他的用心了,我当然懂得了,爷爷,你这一生都在为孩子们好。
爷爷……
来生我还要当你的孙女!
半个小时后,姐们俩调整了情绪,坐在爷爷奶奶的床边上聊天。
“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回家?”我说出了我藏在心中很多年的疑问。
“心中有愧,也有恨,委屈,也无奈!所以只想逃的越远越好!”姐姐幽幽的道出多年的心事。
而这些事,是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的,那个时候的我,印象里只记着一些片段,那就是爸爸一看到姐姐的男朋友就生气,甚至还跟姐姐吵架,具体是什么原因,母亲不说,爷爷奶奶不说,对我便永远都是个谜。
直到今天,姐姐远走十几年之后再回来,从她的口中,我才得以清楚当年的那些细节。
在我还傻不拉唧的,每天和宋葵野在巷子口玩泥巴的时候,我的姐姐,正值人生最好的芳华,她和镇子上一个还算长得过得去的少年,双双坠入爱河,并商量着步入婚姻的殿堂。
可是我的家人很不同意这门亲事,母亲只会叹气和摇头,而父亲则坚决的反对。
理由是,那个男孩的父母多多少少都有些轻度的畸形,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一点身体的畸变,类似于小荷的那个样子,但是远远没有小荷那么严重,但残疾如他们,却并没有把这种缺陷遗传给唯一的儿子,我想,这便是姐姐会轻易爱上这个男生的缘故吧。
男生对姐姐很不错,什么事情都帮姐姐出面,姐姐便生了非君不嫁的决心。
我父母反对的缘故,是担心他们的结合,会对将来的孩子产生不好的遗传。
然而热恋当中的人,又怎么会顾及那样的后果,带着侥幸的心理,两人偷偷的离开了晋城镇。
一年以后,姐姐回来,带了一个身体歪歪斜斜的女婴。
父亲从此便郁结内伤。
那是对生命的绝望,对女儿的心疼,对外孙女的无奈,却无力改变。
出现了这样的大事,姐姐也追悔莫及。整天和男生吵来吵去,男生也受不了因隔代遗传而生出这样可怕的女儿,最后原本恩爱的两个人,不了了之。
姐姐狠不下心,将这个畸形的孩子丢掉,就绝望的抱着孩子回到了家乡。
每天面对女儿斜斜歪歪,皱皱巴巴,毫无规则的身体,作为亲生母亲的她心如刀绞,却眼睁睁的无能为力,最后她不得不选择了一条逃避的道路。
几个月后,到处流浪的她,遇到了一个来中国旅游的越南男子,此人就是我后来的姐夫,姐姐很快的与他结婚,并去了国外生活。
到了越南以后,姐姐才发现,对于一个越南男人来说,老婆越多越自豪,男人如皇上一样在家里供着,老婆们赚钱养家,在那个社会是一种尊贵的生活方式。
犹如蜜蜂世界里的生活,不过在越南刚好反转了性别,当王的是男人,充当工蜂角色的是女人,这实在是一个可怕的社会现象。
因为头一次情感的失意,和生孩子的恐惧,姐姐在那边再也没有生过孩子。
所以当多年以后,姐姐生了很严重的病,肾衰竭的时候,那个男人根本就无视他的存在,其他的太太则更加变本加厉的欺负她,毕竟她势单力薄又与她们来自不同的国度。
姐姐无枝可依,再加上久别离家,也想在生命的最后,能够落叶归根。
这就是姐姐回来的缘故。
而父亲当年,就是在得知姐姐要远嫁云南之后,一口气没有上来,而悄悄的离世的,这是我们全家的隐秘,大家都不说,因为说了,不知道是该恨还是该原谅。
而爷爷,八十多岁的爷爷,在看到十几年未见的孙女之后,原本情绪就很激动,又得知她患上了肾衰竭,被男人抛弃了,想起这个家里每个人的不幸,爷爷就弥留了。
但他不让大家告诉我,因为担心影响我的学习。
我亲爱的每个家人,原本都很善良很善良,可是因为种种的不幸,把所有的无奈都藏在心里,父亲离世,姐姐远走,爷爷弥留,妈妈白了发,奶奶假装还幸福,每个人都把伤痛藏在自己的心中,直到有一天不堪重负。
“我只想在生命的最后,再回到家里来!”姐姐的眼睛又湿润了,“我没有想到我的出现,又给家里凭空多出了另一层负担,你知道吗?妈妈和奶奶都没有责备我,只是有一天,她突然笑着说,她跟一个朋友学习了一门技术,就这样,她老了老了,又开始了摆地摊的生活,我知道,她们是想给我治病,想给我换肾,可是妍妍,我只是想见到你们,我并没有打算换什么劳什子肾!”姐姐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我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抬起了我的手,在姐姐的背上拍了拍,“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定会有那么一天。”
第26章 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听姐姐倾诉了一个下午,加之又流了很多眼泪,我的头重重的,像是有什么重物拴在我的头上往下拽。
当我回到房间,打算看看侄女的时候,她的眼睛红红的,声音也带着很重的鼻音,不用思考我就知道,她一定又哭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