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欢迎,我妈那人,你也见识过了。”
郝心晴想:容易是个聪明人,废话还要自己多说一遍吗?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以前的人追求于偏僻的大山中,择良地造土木。
现在的人更喜欢在闹市中的小山头,折中建造福邸,既享受交通的便利,也享受地位的彰显。
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是口头上随便说说的一句话。
紫金山庄便是如此,光从字面上看还以为它深处高山。其实,它离广市最繁华的街区不过2里地。
钢筋水泥并没有同化它的风格,山庄里的亭台楼阁像七星伴月一般,把一栋栋别墅串联起来。
梁正声的别墅虽说不是那枚咄咄的明月,但绝对是那颗缺不了的星星。
早期的他在发达了之后,苦恼的是如何花掉钱。经历了几场风雨之后,他的苦恼变成如何守住钱。
毕竟钱太好烧了,一个行差踏错之后,有钱人的下场甚至不如一无所有的没钱人,因为财富值这玩意儿可以为负。
经历了一场大病之后,他的信条再一次改变,变成了及时行乐。
当然,他的观念传统刻板,自我享受归享受,子孙该照拂还是要照拂,该拉扯还是要拉扯。
紫金山庄18号,所包藏的正是他运筹的一切。
几株雅致的竹丛被精心挑选出来,它们的翠绿叶片和优雅的姿态,与几块形状奇特、布满岁月痕迹的太湖怪石相映成趣。这些自然的珍宝,不远千里,穿越山川湖海,被精心移植和搬运到了岭南园林,成为了这片土地上的新“居民”。
这些来自远方的“客人”并没有因为环境的变迁而显得格格不入,反而在岭南园林中茁壮成长,展现出一派郁郁葱葱的繁荣景象。它们的到来,不仅没有引起任何排异的现象,反而验证了不同地域间文化交流的正确性和可能性。
在这个宁静的午后,梁正声坐在2楼的露台上,手中轻握着一杯散发着淡淡茶香的茶杯。他面无表情地望向远方,左手的佛珠在他的指尖下转个不停,仿佛在默念着什么。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洞察着世间的一切。
“赖天乐玩得太花,小心引火自焚。”梁正声终于开口,声音平静而深沉,仿佛是从深渊中传来的回声。
旁边,王清姿身着一件藕粉色的大波浪连衣裙,裙摆随着微风轻轻摇曳,褶皱之间闪烁着如同浩渺大海上的波光粼粼,她的美艳不可方物。
“老公,如果赖天乐不这么做,怎么摆脱危机,我们又怎么从中获利呢?”王清姿的声音柔和且充满了探究,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织一张精致的网,试图捕捉梁正声的心。
梁正声对王清姿的能力和手腕是放心的,他知道,一个失去生育能力的女人,在他的眼里,能掀起多大的争产风波?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凡事适可为止,否则城墙失火,必将殃及池鱼。”
“我做事你放心……”
夫妻之间聊天更像是一场正式的商务洽谈。
嫁给梁正声二十几年,王清姿从曼妙女子变成半老徐娘,如果不是那场意外,她也该有一个孩子承欢膝下。
她站在露台上,清风拂过她的发丝,望着远方的鸟逐绿树,她又想起了十年前那个活蹦乱跳,吵着爬树的孩子。
在她想起孩子的时候,旁边的梁正声也想起了孩子。
“佳明那个人做事毛手毛脚,把小杰交给他,我不放心。小杰那孩子怪可怜的,母亲不在人世。不如把他带过来,我看你也寂寞得很,有了小杰,我们也算是一家三口,齐齐整整了。”
梁正声的话语在空气中回荡,王清姿感到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她的身体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寒意笼罩,每一个细胞都在无声地颤抖。
她的心中涌起了复杂的情绪,但她并没有表露出来。她假装没有听到梁正声的话,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缓缓走到露台的边缘,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几只无忧无虑的青鸟身上。
再寂寞,再冷清,也不会认梁正声的私生子为亲生子,恐怕是这个老男人,寂寞想儿子了。
毕竟,梁佳明、梁佳慧已经长大成人,翅膀硬了不受辖制,老男人只能从年幼的孩子身上找补。
都说孩子是维持夫妻感情的纽带,这么多年过去了,在没有孩子的加持下,梁正声对自己的感情还剩多少,王清姿心里没底。
如果不是自己呕心沥血地证明价值,在梁正声重病的时候,侍奉床前。现在他旁边站的女人还会是自己吗?
以前,他在和自己提要求的时候,还会适时抛出点橄榄枝。
这次,他已经不管她能不能接受了,那种语气、那种说辞,摆明是她不能接受也得接受。
“佳明和佳杰相处得不错,佳杰开家长会应该都是佳明替着去的吧?学校也是个小江湖,人的素质参差不齐,虽然表面上和和气气,但排除不了某些小杂种校园欺凌。所以为了保护佳杰,佳明是不是自称佳杰的爸爸?”
王清姿说话软软绵绵,却逻辑在线,掷地有声。
“哪个小杂种敢欺负我梁某人的孩子,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梁正声脸上的怒气如黑云压城。
“依我看,现在的状态刚刚好,佳明年轻,替你当了去学校的爸爸,和学校那些孩子的家长同龄,不至于让别人嚼舌根子。而且,佳杰也不是个省心的孩子,上次我们好心好意地去粤地风华看他,结果……提起来,我都替你难过。”
王清姿边小心观察着梁正声的脸色,边琢磨即将出口的措词。
“不过,我能理解你,也能理解他。真想见他,不如节假日叫栗叔接他过来,上学的时间再给他送回去。”
王清姿说话狐里狐气,她好不容易打败梁正声的那些花花草草,稳居紫金山庄,自然不会轻易触了梁正声的逆鳞。
“还是你体贴我,那就这么办了。今天叫人去拿忠记的茶点了吗?我好久没吃他家的荸荠桃胶甜汤。”
梁正声,一个对忠记茶点情有独钟的老顾客,二十多年来,他一直是这家店的忠实拥趸。在当今的流行语中,他可以被称为忠记茶点的骨灰级粉丝。
在广市这个美食天堂,人们对食物的新鲜度有着极高的要求,而梁正声对食材新鲜度的追求更是达到了极致,几乎超越了一般的广市市民。只有忠记茶点的美味才能满足他对食材新鲜度的苛刻标准。
“这个点,香姐应该快到了。我去拿一下。”王清姿看了一眼理查德米勒腕表。
这腕表是去年梁正声在她生日的时候送的。
梁正声还特地找了工匠,在腕表的内侧刻上“清姿,爱你一辈子。”
虽然男人的表达烂俗,但足以证明他有心,这就够了。
第42章 无法轻易言说的过去
“这家忠记也是有个性,现在别家都搞第三方平台服务,他呐,还是仅限堂食。如果不是我们和他交情深,恐怕这个外卖,他还不愿意送呢。我看他店里这么忙,下次让栗叔直接去店里拿好了。”
都说男人至死是少年,但是梁正声到了这把年纪,竟转了性,不再钟情十八岁。不过,嘴上的那口喜好没有变,不管忠记茶楼如何傲娇,他也不曾变了脸色,掀了桌子。
“我再问问香姐,如果实在不方便,再说。”
王清姿嘴上那么说,心里想的却是:父子血脉相承,你和梁佳明同好这一口吃食,我不多跟香姐接触接触,怎么知道梁佳明闷声在做些什么?
她手扶着擦得光亮的镂空雕花复古黄铜楼梯,脚踩在同样光亮的大理石台阶上,神色怡然,心却澎湃。
细得像钉子头的高跟鞋鞋跟踩在空阔的地板上,“吭、吭、吭”,富有节奏且一丝不乱,像极了王清姿的为人。
香姐早已被管家延请到大门旁的偏厅。由于是中式的构造,紫金山庄完全复原了古代的四平八稳,和对中轴线的极致追求。
王清姿有话要对香姐说,所以香姐别想放下茶点走人。
“来了,香姐,坐吧。”
王清姿自顾自地坐到檀木椅子上,她目光傲然,浅紫色的眼影把她衬得像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妖姬。
偏厅的内饰古香古色,从天花板到地板,都是经典的中式样式。只是空气过于压抑,香姨唯唯诺诺地坐到了王清姿身边。
她打心里怕王清姿,虽然她见证了王清姿的落魄和发达,见证了王清姿孩子的出生和早夭。这一点比别人多出来的目击和了解,反而让香姐在王清姿的面前束手束脚。
发达的人一般会疏离原来的朋友,但王清姿反而时不时地呼叫香姐。
香姐一边藏着对王清姿的愧疚,一边听着王清姿的差遣,从未有怨言。
她没办法忘记十年前在忠记茶楼发生的事情。
她总在幻想:如果十年前,她没有临时走开,如果十年前,她能把梁佳豪从斑马线拉回来,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
她眼睁睁地看着一辆发了疯的汽车把梁佳豪撞飞,看着他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凄惨的弧线,最终重重地落在了坚硬的水泥地面上。
随着梁佳豪落地的一声沉闷响声,鲜血如同破碎的红宝石般洒满了地面,触目惊心。梁佳豪躺在地上,他的瞳孔放大到了极致,映照着命运的无情和脆弱。
王清姿紧紧抱着梁佳豪,泪水汹涌而出,哭得撕心裂肺,以至于连她这个旁观者都无法直视那悲恸的场景。
时光流逝,但那个场景却如同噩梦一般,始终缠绕在香姨的心头。每当夜深人静,她沉浸在梦境中,那一幕又会无情地重演。
每一次,她都会在梦中惊醒,手捂着胸口,感受着那种无力回天的痛楚。那痛觉太过深刻,深入骨髓,让她在见到王清姿时,心中竟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歉意,仿佛她自己也是那场悲剧的一部分,无法逃脱那份沉重的负罪感。
这么多年过去了,王清姿却像是释怀了。
王清姿每次见到她,都是热情地打招呼,每次找她,都像是和老姐妹叙旧。
她不相信王清姿这么容易放下,但王清姿好像真的放下了,就算两人独处的时候,王清姿也没说过狠话、苦话。
“香姐,站着干什么,快坐。我家老梁就好你们家茶点,不然我是不会轻易叫你这个大忙人过来一趟。你知道,佳明对我们,有点误会。上次老梁从北欧回来,我千请万请,请他参加接风宴,他就是不愿意。老梁没办法和他沟通,就拜托我向你了解点情况。佳明,最近还好吗?有没有闯祸?”
“清姿,你真是说笑了。佳明不是个小孩子了,哪里会天天闯祸?”
“他确实不是个小孩子,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既然接受了老梁的启动资金,就该学会感恩。而不是整天玩物丧志,把钱花光了,再去找老梁要……”
“佳明看着不是大手大脚的人,每次来店里点的都是些小餐点。”香姐曾带过小时候的佳明,她对佳明的感情,不限于厨师与食客之间。当王清姿对梁佳明颇有微词的时候,香姐立马为他正名。
“知道你和他感情好……”王清姿似乎话中有话。
看到香姨不说话,王清姿立马给自己找台阶下,她从脖子上解下自己的丝巾,递给香姨。
“这是我刚买的丝巾,今天第一天戴,我看这颜色比较适合你,就送给你了……”
“那怎么好意思?”香姨深知王清姿穿戴的东西都不是凡品。
她是个朴素的女人,来路不明的东西不拿,价值不菲的东西不要。何况,她一直对王清姿心存愧疚。
“不怎么值钱的东西,你不要,我只好把它藏到柜子里。一条丝巾如果不能在世人面前展示,该是它此生的遗憾。”王清姿的脸色黯淡了下来。
香姨自有她做人的原则,纵使王清姿这么说,她依然不为所动。
“时间不早了,我家那老头子上次扭到脚,一个人在店里恐怕是忙不过来的。清姿,我先走了……”
香姨自认为是个粗人,她没办法继续陪王清姿抒情,只想赶快逃离这个修罗场。
“香姐,你和美华还有联系吗?我最近好像看到一个长得和美华很像的女人……”
王清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像是花园里水龙头的滴水。
香姨听了,内心的情绪也跟在滴水的水龙头一样,漏个不停。
“说来,我已经二十多年没和她联系了,这世上还会有和美华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香姨拧紧心里的水龙头,脸上风平浪静得像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那个女孩子好像是佳慧的同学,佳明也见过她,他们没带她去你店里食饭?”
“店里每天食嘢的人那么多,我又上年纪,哪里记得那么清楚。如果你下次碰到这个女孩子,一定拍张照片给我看看。我不信这世上还有人长得那么像陆美华。”
“这世上长得相像的人多得是,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明星脸模仿秀。女娲在捏人的时候,恐怕也是拿了模具的,不然,这么大的工程,得累坏她老人家。”
王清姿说着说着,突然笑了,香姨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震到手起鸡皮。
她不明白,王清姿拐弯抹角地和她说这些,究竟图的是什么。
香姨的神色变化,王清姿尽收眼底。
她抿了一口管家倒的茶,说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不耽误你的生意了。”
王清姿得到自己心满意足的答案,便放香姨回去。
香姨紧绷的一条筋终于得到了放松,她头也不回地离开紫金山庄,以免王清姿改了主意,又要叫她回去。
这个季节离春分愈来愈远,离夏至愈来愈近,天也黑得越来越晚。
在郝心晴的再三婉拒下,容易终于放弃和她一起回家吃饭的想法。但他坚持要送郝心晴到家门口。
郝心晴想着要是不给容易一个台阶下,是不是不够人情?
男女之间感情的发生在于有借有还,如果她再推辞,会不会给容易一个错觉。
郝心晴没有再拒绝,容易把她送到16栋楼底下时,眼角的微光像极了纳兰性德的词: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没想到你现在住在这里,一个月租金得不少吧?”
“靠朋友介绍,不然凭我自己也找不到这样的地方。”
“你那个朋友认识不少有钱人,要么是做中介的,要么他本身就在圈子里面。”容易的眼睛像一个计价器,他左眼能沽出旁边别墅的房价,右眼能沽出临江小区的房价。
综合给出的结论是,郝心晴的这个朋友有点能耐。
郝心晴听到容易的关注点都在她住的房子和交的朋友身上,脸色讪讪。
“没有,就是个一般人。”
说着说着,容易的指腹突然滑向郝心晴的指尖,郝心晴的心跳立马漏了半拍。
她单手微曲抱着另一只胳膊,缓缓揉搓了两下。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