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哥儿带了笠哥儿俩个飞快的跑来喊道:“到村口了,快,快放鞭炮。”
一时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正门大开,新妇进门,至堂前拜翁姑,夫妻对拜,至此一对新人结成夫妻,新郎官牵引了大红绸带入房坐帐。
佩玉心思敏捷又性子温和,哄得的杜氏与蒋氏俱都欢喜,又与颜家成少年夫妻也是恩爱,只有一事为难,过了三个月玉蕊嫁了蒋家村,蒋氏一时闲了无事,那眼睛时时绕着她肚子转,佩玉暗中叹气,没奈何半年依然无动静,杜氏尚可,蒋氏面上便有些不喜了,佩玉暗地里不知流了多少泪。
颜家成少不得温柔宽慰,又说了蒋氏几次,这才好了些,等到了来年春季荠菜长了出来,佩玉爱吃,颜家成亲自摘了许多回来一家子包了荠菜肉包,佩玉才咬了一口,便是胃肠翻转欲吐,蒋氏成日里想的就是这些事,遂欢喜大叫:“莫不是有了吧。”
忙乱请了稳婆来看,果然已怀了两个月了,颜家严严实实的捂住了不叫说,只悄悄往黄家送了信。
直到过了三个月这才各处亲戚处送信报喜。
第29章 乔迁之喜
李氏收到报喜时家里正忙乱着搬家,家伙物什已是去祥里巷子那便安置妥当,金吾司巷子这边也打包妥帖,只等日子了,暂将此事压下,等搬家后备礼送去便是。
到了选好的这日,一家子天还没大亮,个个都起来了,也不能做早膳,使了潘大娘去外面买了炊饼,米肉粥胡乱吃了,并不惊动旁人,只自己一家子,潘大娘又叫她家当家的潘进来做事,另外雇了几个待诏帮忙。
清晨,青石板路还带着露水的湿气,车轱辘压在上面,吱嘎吱嘎的,笠哥儿双眼忽闪忽闪的盯着车子外面,才到祥里巷子车还未停稳,便拉着青秞拉冲了下来。
门前一弯清溪尚笼罩在晨雾里,沿溪又安置了一张长长的麻石凳子,可坐三五人,石凳左右各立了一盏插轴羊角风灯,乳白色的羊角罩上镌刻了折枝蔷薇,此刻暖黄色的灯光正落在青石台阶上,黄杨木大门门匾上又添了颜二郎自己写的‘时闲院’三字。
颜二郎早拿出钥匙开了大门,迎面是缠枝石榴纹饰边鲤鱼跃龙门石刻景壁,穿过左手边一座小巧的垂花门便是正院,院子当中放了天青色荷花缸,缸里几支荷花,因是早春还含苞待放,花根下锦鲤嬉戏,东侧鱼池边那株桂树长得越发的好了,青翠的枝叶与院外的那株泡桐树连城一片撑出一角清凉,西边又无数杆翠竹遮映,日光透过竹子照进来仿若隔了纱帘一般。
对着正院的三间正屋是颜二郎李氏住了,正厅当中依然挂了幅水墨山水图,最简单的平角案桌上供了紫烟香炉,又有一座座屏,下面正中放了八仙桌,左右各有一把扶手椅。东侧房照例是颜二郎夫妻的卧室,东厢房给了笠哥儿。
未待细看青秞捉急,牵了翠娘顺着东边红色抄手游廊往二进院子去,二进院西侧种了株桃树,此时花开正好,粉色花瓣散了一地,屋子迎头也是颜二郎手书‘宜蓁阁’三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有娇女正当华年,珍之重之。”温润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颜二郎与李氏跟在后面,姐妹俩转身到颜二郎与李氏跟前笑着拉了一起进门,进门客厅与正屋相仿正中设案桌,案桌下放了八仙桌,左右各有扶手椅,东西侧屋都做了书房,显见是姐妹各有自己的书房。
出门上楼才至门口已隐约闻见木质香味,进屋并未见香炉,青秞好奇左右探看,颜二郎笑说:“你们俩闺房里的家具都是香椿木做的,自然生香,经岁月越浓。
楼上正厅是五扇大窗,菱形窗格饰以海棠花琉璃,垂了莺黄色绢纱帘,东边月亮门海棠花罩隔了,西边一般也是月亮门,不过却嵌以缠枝桂花落地罩,屋内都是三扇窗,用了嫩鹅黄绢纱帘,正待细看,楼下潘大娘说:“主君,施家送礼到了。”
一家子只得下楼待客,才走到前院就听潘进喊:“罗家礼到。”,渐次温家也送了礼来,又有肖夫子家,各处邻里好友也有送礼的俱到了。
待诏都是熟路的,早就奉上茶水安置送礼的人,又使人往酒楼叫了席面,估摸时辰便送了来,院中搭了凉棚安席,众人落座,皆赞叹此处清幽。
门口又有人抬了礼盒来,来人与潘进低语几句,潘进大声唱喝,芙蕖阁礼到。
颜二郎甚是诧异,这芙蕖阁与自己家从无来往怎么倒送了礼来,待诏忙迎入席间,来人谢过言家中事多,便匆匆告辞。
一天下来都累得不想动弹了,西侧缠枝桂花落地罩里,仙米色掐丝锦被中青秞反复辗转,又坐了起来朝着东间软软的喊:“姐姐,冷呢。”
翠娘倒似就等这一句一样抱了粉色软枕几步就进来了,倒进被子里脚头有个温温的汤婆子,枕间有一丝凉风,转头去看窗子,菱格窗留了隙小缝,夜间风凉,丝丝缕缕缠了进来,将鹅黄色窗帘掀起一角,翠娘欲待起身关窗,青秞反身合过来抱紧翠娘哼唧睡了。
梁水河静,河水拍岸,与夜风唱喝,繁花美景俱渐渐如梦。
早起,潘大娘望着满屋崭新的家什,透明的琉璃窗格子,怀疑自己在梦里一样,伸手一掐,旁边的潘进腾的坐起来,半天没回神,缓缓忙殷勤的给潘大娘递衣服说:“娘子,昨夜商量的事别忘了,可是一家子的前程呢。”
潘大娘成亲十几年倒是第二次听自家男人叫娘子,难免有几分得意,紧了紧腰里的汗巾子粗声大气说,“我心里有数,何须你啰嗦,你去把前院落叶扫了,二进院子可别闯进去,那是姑娘们的闺阁,主君最是讲规矩,若犯了,啥事都不成了。”
潘进憨厚的脸上多了几分认真忙不迭应下了,自去忙碌,转出后罩房便是厨房,靠窗一溜五个炉火,两个大灶可煎炒,三个小火炖煮一应都可,潘大娘左右忙碌起来。
前院西侧房做了起座间,临南窗铺炕,地下一溜扶手椅,北窗放了圆桌吃饭,中间以屏风隔开。
早膳后李氏与颜二郎坐在南窗炕上喝茶,潘大娘垂手立在地下,李氏笑道:“搬个圆凳坐了,正有话与你说呢。”
潘大娘自去搬了个圆凳斜签了身子坐了,李氏才道:“并没有别的事,只如今屋子大了,事也多起来,要添几个人做事,你今日便去找个踏实的牙人来。”
见果然是自己猜的事,潘大娘不由得绷紧了身子斜眼瞧了瞧颜二郎,见他只低头喝茶,又再瞧李氏还是如往常一般也看不出有什么心思,心里忐忑着,又思量了几回,欠身福了个礼说:“主母,我家当家的您是见过的,心思细致又有把子力气,看门护院,打杂跑腿都是做得的,我家的大丫头叫桐花,今年十三岁了,家里日常洗涮也都做过的,我们一家子想在主君家里讨个生活,主母您看。”说着瞧了李氏,见李氏端了茶盏并没有接话,忙不迭道:“若一家来主君做活,我们是愿意签十年常锲的。”
大赵如今除犯事者朝廷没籍为奴外,已鲜少平民卖身为奴了,五年以下称之短契,雇主对受雇佣之人约束力小,但薪资便宜,可日结月结皆有契约约定,短契一般只做应急用。
五年以上为常契,最长不超过十年,大赵律令规定的,常契最长期限为十年,受雇佣者到期可选择续签或者解约,雇主不得强行留下。
十年常锲受雇佣者只有身份是平民,雇主不得打杀外,其余与为奴区别不大,大赵富裕之家大多会选择这种雇佣方式。
颜二郎闻言为不可察的点头,李氏见了心下明了也不急着应下,啜了茶等得眼见潘大娘有些急了方放了茶盏说:“你在我家做了几年短契,人是熟识的自然再好不过了,原本就是想留了你继续用的,又恐你不愿意签常锲,才没说,如今既然你一家子都肯签十年常锲那再好不过了,潘进就管了看门护院一应跑腿之事,桐花就在姑娘们院子里做些细活,你只管支应了厨下事宜,这前院屋里倒还需要一个人,如今叫潘进去寻个牙人来,说我家要找个三十岁上下的娘子,要签常契的。”
听李氏说要找个三十岁的娘子在前院伺候,颜二郎慢条斯理的放了手里的茶盏直眉眼的好好打量了李氏一回,李氏性子温顺又内敛,虽多年夫妻,但在外人前从未逾矩过,今见颜二郎炯炯的看了自己,又羞又恼白皙的脸上浮起些红晕,背了潘大娘恨恨的瞪了颜二郎一眼,等潘大娘出去了倒说出一番话来。
等潘大娘出去了,李氏狠狠与颜大郎说:“你道我为什么要找个三十上下的娘子来伺候,虽说潘大娘一家子看着是踏实人,但是屋里采买总要分个进出才好,我恐女使未曾管过家做不来银钱上的事,再则前院有人客往来,女使年纪小又或支应不周全,还有笠哥儿十岁了,半大小子似的,往后越发的长起来,似懂非懂要个女使近身服侍总不大相宜,如此总总不是找个有经验娘子更妥帖吗?”
颜二郎似笑非笑觑了李氏说,我不过是觉得你管家越发的厉害了,思虑也周全才瞧你一瞧,原是称赞你的意思,你车轱辘似的说了这许多,莫不是真的拈酸吃醋了不成。
日光隔着纱帘落在颜二郎身上,这些年经历事多了,眉眼温润里又添了些世故稳重,唇间随意擒了抹笑意,肆意洒脱,李氏看着,不知想到哪里去了,脸越发的红润起来,倒与院子里的蔷薇好有一比。
颜二郎一时间心底痒痒的,伸手欲握李氏放在茶盏边白净细腻的一点指尖,李氏羞涩红着脸啐了颜二郎将手缩回说:“已经歇息了三日,今日还不去学里复课吗,成日里教导学生,岂不知自己最是个孟浪的。”
素来知道李氏的性子,颜二郎也不强难,只起身,将李氏准备的礼盒提在手里,笑吟吟的往学里去,走到院子里还回头朝着李氏坐的窗子下笑得欢畅说:“今日课少,我去仙鹤楼买你爱吃的腐竹烧肉回来。”
第30章 知画园
早起,桐花提了热水上楼,见门还朝里锁着,知翠娘姐妹尚未起身,也不惊动,只侧身候在门口,青秞开门时,见门前站了个女孩,十三四的年纪,乌黑的头发都归在头顶挽了个斜髻,斜插着两只桃木发钗,几件半新不旧的衣服,腰里细了根绿色汗巾子,见到青秞忙蹲身福礼说:“三姑娘,我是桐花,潘家的,今日起便在宜蓁阁伺候二姑娘和三姑娘了。”
翠娘在里面听到说话走出来说:“桐花,我们昨日便知道了,你把热水倒好了我们好梳洗下楼。”
青秞收拾完出来见两边的洗脸架,面盆、皂胰子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不见一丝水痕,只没看见洗脸的巾帕,不知道桐花收在何处。
下楼时,翠娘瞧见桃花树下的松木架子上晾晒了两条早上用过的巾帕,走近了还能闻到皂胰子的清香,桐花就在一边候着。
等翠娘、青秞往前走了才紧紧的跟上去,走在青秞身侧说:“三姑娘,前院有一张您的请帖,芙蕖阁的。”
青秞颔首,心里忖度,桐花便不多话,只跟在后面。
如今家里的事日渐增多,颜二郎也会趁着早膳后的空挡处理家事,这日用过早膳,颜二郎将请帖推给青秞说:“你怎么与芙蕖阁打过交道了,前几日搬家还送了礼来,你母亲说是几把上好的团扇。”
青秞接了请帖看了,摇头说,“并不曾打交道,想来再没别的事,定是我去年为佩玉姐姐,”顿了下又改口说,“给大嫂子画的花样被芙蕖阁的瞧见了的缘故。”
颜二郎点头也不甚细究说:“我已经在寻摸着合适的店铺了,你心里怎样打算的。”
青秞说:“这几日做了些规划,等爹下学拿给爹看,店铺的位置最是要紧,现在找也是时候,先只做女装,不做男装,如今倒要花些钱打探下,各村里销得最好的衣服是什么,这样的消息成衣铺估计是难以打听到了,倒是那些走街串巷的货郎那里容易问到,虽不甚准,但也能参考。”
颜二郎思忖了好一会的功夫,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前几月颜二郎思谋着要在石楼村置些田地,便将此事托了黄员外打听,昨日黄员外带信说有一二十亩地出售的,若不嫌少时就抽空去看看,置业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有了先置些,也可增添家用,又喊了潘进进来,叫他先去石楼村看看那些田地。
这是潘进得的第一桩差事,自是万分谨慎的去办不提。
等颜二郎带了笠哥儿去了学里,李氏又检出一匹质地细软,极适合新生儿的细棉布,另添了一匹暗纹宝相花秋香色缎子,一并包了叫潘大娘送去沟子村给佩玉当贺礼。
春夏之交,芒种将至,李氏闲闲的瞧着墙根下的蔷薇花,又看了会鱼池里几尾青鱼打架,看见桐花便问:“姑娘们在做啥?”
桐花侧身恭立了回话说:“两位姑娘都在书房用功。”
李氏转身去泡了两壶茉莉香片,并两盘点心令桐花送去又吩咐:“姑娘们忙完了叫她们到前院来。”
等翠娘与青秞携手而来时,李氏便笑说:“今日潘家的两口子俱都出了门,听说清润茶楼出了新点心,便去那里就一餐罢。”
吩咐了桐花看家,母女三沿街巷边走边看。
桐花将门朝里锁了,看了看眼前漂亮的院子,满脸的雀跃,奔去后面,抗了把扫帚来细细的扫地,擦拭,一处都不放过。
茶楼门前的小厮认得李氏笑着迎上来说:“颜家大娘子妆安,两位姑娘妆安,今日临窗看河的包间没有了,临街这面可行?”
李氏素来谦和,选了临街的包间坐了,一位手帕包头,腰系围裙三十上下的女茶博士过来,叉手行礼,递过茶牌,等李氏都打量了一回才低声说:“我们茶楼新出了桂枝海棠红,如今春季入夏,这茶最是去湿气的。”
等新茶上来,青秞抿了抿,味道将将能入口,抬头问茶博士说:“有牛乳煮的茶吗?”
茶博士见问话的小娘子还头插双钗,知其年纪小便笑了说:“姑娘,牛乳腥膻,与茶不容的,煮出来不好喝。”
一时又有带着二胡唱折子戏的祖孙过来,李氏便点了一出《兄妹闹春》,那唱戏的小子不过十岁上下的年纪,却将兄妹俩淘气的样子演的惟妙惟肖,引得青秞姐妹笑个不停,正热闹时,楼下街道传来喝道开路的声音。
李氏探头瞧去,四人抬了一顶肩舆,垂了紫色纱帘,前后各有四个穿皂色袍子,腰细米色腰带的结实家仆开道,旁边另有女使、妈妈们跟了,各个都穿得整洁鲜亮,不像甜水镇的派势。
沿街座位里俱伸头看热闹,那茶博士笑着与李氏道:“瞧着派势不像咱们甜水镇的人,想必是金陵府来的知画园主人了,咱们镇里有人在来仪寺瞧见过,说是看着像一对母女,”又凑近些压低了声音道:“听说不过是生得端庄些,倒比不上我们甜水镇里的小娘子们好看。”说完又左右瞧瞧,像生怕被别人听见一般。
胡嘉宁坐在肩舆里,左右街道瞧了瞧,没甚兴致,又看自己的亲娘陈氏,不过三十几岁,便有些老相了,面色暗沉,精神委顿,想起父亲后院中颜色明媚,争妍斗艳的,不由暗自长叹,伸手扶了扶陈氏的腰腹笑道:“娘,我们大赵最重嫡庶,只这次若得个弟弟,便是父亲想要偏心,祖母也绝不肯的。”
陈氏侧首爱怜的看了与自己长得极其相似的女儿,淡眉细眼,微微发黄的头发用白玉兰花簪挽了云霞髻,此刻虽眼含忧色,仍端庄持重,心下既喜且忧,牵牵嘴角说:“我拼着被人笑话老蚌生珠也要孕下这胎,虽则为了争气,也是想日后我儿有个依靠,不然还不被那对一百个心窍的母子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