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了似又觉不妥,毕竟两人都大了,这般称呼少了些尊重,一时又没想到合适的称谓,不觉凝眉,李佑乔瞧着青秞的样子便知青秞现在不知如何称呼自己,有意逗她便道:“我在家行二,你叫我二郎也可。”
二郎?李二郎?青秞细忖仍觉不妥,抬眼看李佑乔,见他正促狭的笑了看自己,眼珠儿一转,狡黠一笑,微微施礼笑道:“李家二郎安好。”
李佑乔不由得笑出了声,“好个慧黠的小丫头,小时候你可乖许多,吃了我的糖葫芦还知道送个娃娃呢。”
桐花知道青秞定是来大柳树下乘凉,端了两碗红豆沙过来,只瞧见青秞自个对着个乌篷船说话,一时奇怪,探头一瞧,忙放了托盘见礼:“见过李郎君。”
“红豆沙湃井水了吗?”青秞伸出手指触了触碗沿,皱了眉,“不用冰,你给我湃湃冷水呀。”
“姑娘着凉了,只能吃热的,大娘子交待的。”桐花笑道。
“我来时驾船出了汗,歇了下后背发凉,正要喝碗热的,不如另一碗给我吧。”李佑乔指旁边一碗道。
桐花送过去,多木接了,李佑乔看着碗里皱眉,放了土豆粉吗,我不爱吃土豆粉,有生味。
“不是土豆粉,我家姑娘也不爱土豆粉,放的糯米,仔细用炭火煮的,费时得很。”桐花笑道。
李佑乔颔首,几口喝了红豆沙,“喝了你的粥,我也送你个回礼,多木送过去。”
多木抱好了红木盒子放到竹桌上,又跑回船上,李佑乔船蒿一点,船在水里一转,已经离岸,“那个是送给你姐姐出嫁之礼,好好拿着,若打了,可找不出第二个了。”水面传来李佑乔的声音。
入夜,青秞抱了红木盒送进翠娘的房间:“姐姐,李佑乔送你的出嫁礼。”
“我们与他不熟,为何送礼?”翠娘边说边打开盒子。
“颜记与芙蕖阁多有来往,估计是替叶掌柜送的。”青秞含糊着说,将头凑过去挨着翠娘看盒子里的东西。
青秞不懂玉,但是还是轻悠的时候戴过几个玉镯,比这个送子观音简直是天地之别,心知这不是一般物件。
翠娘瞧着观音神色也慎重起来,“青秞,瞧着这送子观音贵重的很,叶掌柜怎么送这么重的礼,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们不能收。”
青秞略一低眉,伸手合上红木盒子推向翠娘,“你收了,我听说新嫁娘陪嫁的送子观音若能得公婆喜欢是大大长脸的事,这尊送子观音定能为你讨个好彩,施家的兄嫂我们没见过,虽则镇里都说好,内里的事谁个知道,你还是带上这尊观音,更多些底气。”
翠娘闻言踌躇,青秞再道:“我们与芙蕖阁生意往来罢了,叶掌柜对我甚好,就算以后打交道让些利,那也是该的,这尊送子观音平常之家可寻不来,你带着过去吧。”
翠娘点头,青秞头歪在翠娘肩上,“翠娘,我不想嫁给温云州。”
“八字没一撇,谁让你嫁了。”翠娘逗青秞笑道。
青秞嘿嘿一笑不语。
翠娘将青秞推起来,端正了颜色道:“前些日子温大娘子来了我们家探口风,走的时候口角带笑,我瞧着只怕只等温云州过了府试就会议了。”
青秞默然无措。
第51章 恶客
正对账册、礼单李氏听得外面院子里吵吵嚷嚷,隔窗瞧着是潘进带了十来个人进来,挤满了院子,个个叉手叉脚,四处张望,定了定神竟是沟子村一家子十几口子都来了。
李氏脸色一沉,坏事不沾,有了好事个个都恨不得滚一身香油回去,与元妈妈道:“沟子村的不是说结亲当日才来,送了亲吃了饭便回去吗,来了这一院子,屋子里可怎么住得下。”
站起身合上账册,李氏起身理了理衣裳、钗环,元妈妈来颜家这几年,知道李氏不是那些尖酸刻薄,满心算计一流的,早就实心相对了,于沟子村的那些闲事多少知道些,此时立马捧了把镜伺候着:“大娘子,如今任他是谁来了咱们府里可都是客呢,那些都是主君的爹娘,家人,您这个当家的大娘子倒不好慢待了。”
李氏叹口气自家也觉出些不对来,原来在沟子村杜氏手里的讨生活的那些年,任打任骂,为着子女再大的事不也咽下去了么,怎么到了如今倒有些咽不下去了呢,摇摇头扶了元妈妈迎出去。
潘进去过沟子村,自是认得颜顺德一家子的,见来了忙不迭迎了进来,想着这都是主君的父母亲人,也不必通报了,直接带了进院子,这才走到院子里,这些人便走不动了,四处瞧着,嘴都喔成个圈圈,倒跟看大戏一般。
颜顺德杜氏老两口子还只张眼四处乱瞧,蒋氏早就忍不住了,把那东西厢房四张门一个个推开了探头去瞧,唯有西厢尾房做了库房锁着推不开,一撇嘴嘀咕:“自家院子里还锁门,防谁呢。”
玉蕊跟着颜家成和佩玉后面成的亲,此时手里抱着个两岁上下的女娃,几根稀疏的黄毛用个红绳结了辫子在头顶,一双眼睛倒像玉蕊圆溜溜的,只是喜欢塌了眼皮,从眼缝里偷着瞧人,露出一付怯生生的模样。
玉蕊跟在蒋氏后面看看还不足,抬脚就要进去,佩玉瞧着不是事忙伸手抓了玉蕊的手:“快别去,叫家里的下人们瞧了热闹。”
随手甩开佩玉嚷嚷着:“我在自己家瞧瞧,有甚不行的,谁敢笑话去了。”玉蕊说着斜眼一睃,却瞧见院子里原本抬东西进出的小厮都停脚看了这边,那眼神倒像看小贼一样,不由得脸上有些讪讪的,把那脚缩了回来。
玉蕊嫁的蒋家村一个姓陈的人家,家里有十几亩水田,一座三间正房又带了东西厢房的院子,在村子里已经算是富裕人家了,陈老爹是个做木匠的,年轻时走街串巷的做活计,娶了个寡妇家的姐儿,也就是玉蕊的婆婆,最是喜欢张牙舞爪的,年轻时把个陈老爹捏得死死的,一辈子给老陈家生了两个儿子,就当自己是老陈家天大的功臣了,日日里都要放在嘴里叨一遍,平日里那些没生儿子的小媳妇子正眼都不瞧。
陈大朗叫陈树林,长得像个竹竿样,尖瘦脸,细长眼,看人眼珠子先转三圈,此时跟在玉蕊后面咋咋出声:“你二叔家好大的气派,这回红包该不少吧,幸亏我跟了来,不然比起你大哥一家我们岂不是吃了亏去了。”抬手指了一边的颜家成和佩玉一家子,佩玉生了个男孩,比玉蕊的女娃要小些,长得虎头虎脑,家里人就叫虎子了。
李氏迎了颜顺德老两口在堂屋里主座上坐了,自己坐了右手的交椅,屋里中间圆桌上有一盒子点心四样,绿豆糕,桂花酥,枣泥糕,生姜桔子糖,又有一盘青翠翠的葡萄和一盘小儿拳头大小的梨子。
玉蕊怀里的女娃儿眼睛盯着桌上的点心盒子,手扯了玉蕊的袖口,嘴一瘪哭出来叫的着:“娘,要吃饼。”
玉蕊将女娃儿放到圆桌上坐了,两只沾了泥的鞋子,在影青绣花桌布上蹬出几个泥印子来,玉蕊由着那女娃把手伸到盒子里去捏绿豆糕,小娃儿力气小,一盘子糕儿捏得稀碎了,才捏了点点子送进嘴里,口水顺着嘴角往胸口淌,自己将那盘葡萄拖到自己跟前,捡了一个个往嘴里送边嚼边说道:“二婶,翠娘要成亲,这娃儿闹得越厉害才越好呢。”
元妈妈瞧着来的这个点不早不晚,也不好问吃没吃午膳,只到厨下叫潘大娘做了些酒酿圆子甜汤,又好下口又饱肚子,叫了桐花一起端过来。
那陈大郎一眼瞧见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米色褂子油青色比甲,一根米色的腰带系了,那腰只怕自己一巴掌就握住了,只偷偷瞧了一眼,眼神忙着躲开去,眼睛一转徒然想起,这不过是颜家的一个女使,自己此刻怎么也算得上颜家的半个主子了,就拿她怎么样了又如何呢,不由得挺直了腰那眼睛在桐花身上上下睃了一圈,等桐花放了甜汤下去路过身边时还抬脚在桐花的云头鞋尖狠狠踩了一脚。
桐花只做不知,出了厅堂就去后院把脚伸给青秞看。
潘进早把这些人的形容说给青秞知道了,青秞不叫告诉翠娘,自己也不出后院,只叫潘进使了个小厮去知会颜二郎一声。
喝了甜汤,闲话了家常,李氏喊了潘进进来吩咐道:“去仙鹤楼正店定四间上房,一家子一间,柱哥儿不论是同了爹娘,或者大哥大嫂住都使得。”
颜顺德早些年也跑过甜水镇的,那仙鹤楼正店是几十年的老店,顶顶好的,就是贵得很,每每路过多瞧几眼,再没进去过,“那里是个使钱的场所,哪有那许多钱花,我看你这院子甚是宽敞,我们挤挤就成。”
“是呢,是呢,我瞧见里面还有栋小楼,足够住的了,叫家成和玉蕊小两口子带了娃就住到那楼里去,我不叫他们上楼,我们和爹娘就在你前院胡乱睡下就行。”蒋氏一进来就看见里面的楼房,只想进去看看,不得门入,如今恨不得自己进去住几天才好,只是不好说出来,先把玉蕊几个支进去了,到时候再找个由头进去看看,里面只怕藏着许多好东西。
蒋氏自己没住过绣楼也是活了几十岁的人,看戏的,说书的,哪里不知道绣楼男子不得进,如今又是翠娘也成亲的当口,正守着规矩不肯下楼呢,还这般说了,李氏就是再温和好性,这样叫人欺到门上了,也是不肯的。
当下不应声,肚里把蒋氏骂了千遍,端起茶盏,又不喝,只拿了茶碗盖子一下一下拨着碗里的茶叶,不知怎的倒把个蒋氏看得怔住了,以前在沟子村时,自己随意几句话就把李氏拿捏得死死的,凡是没有个不应允,就是她死鬼娘的留的首饰,自己要拿还不就拿了,如今这个样子竟觉得像个陌生人一样。蒋氏自然是知道绣楼是不许男子随意进的,那又如何李氏这里再没理的事也做得。
喝了口茶又将手里的茶盏递给身后站着的元妈妈,瞧着元妈妈双手捧了茶盏放到身边的茶几上,李氏才带了笑:“爹、娘,这甜水镇你们来的少,不知就里,按说是县令大人最大,可还有个做过四品学正的罗老爷住着呢,规矩大得很,凡行差踏错的,便厌弃了,二郎如今就在罗老爷家的私塾里教书,也得了些青眼,才能有些许薄产,翠娘呢,虽说许的就是芝麻大的官,可也是个佩刀的都司,也是有规矩的人家,绣楼本就是家中未出阁的姑娘们住的,就连父亲,兄弟轻易也不得去,何况外男。”
杜氏当然知道这绣楼男子是不能轻易去的,不过是习惯了看蒋氏欺负李氏,懒得出声,原来逆来顺受,老实得像鹌鹑一样的人竟然说出这么一大通子话里,眼睛一横瞪了李氏道:“你说谁是外人呢,这里都是一家子人,哪里来的外人,方才就想骂你,我家二郎赚钱多辛苦,就由着你胡乱花,还买一屋子人伺候你,你做不得饭,扫不得地,洗不得衣,原来一大家子不都是你做了,如今装什么当家大娘子,瞧不我大嘴巴子抽你。”起身抬手欲打李氏。
元妈妈见机拦在李氏前面,杜氏还欲连着打元妈妈一起打,什么阿物儿,不过是个佣人,还敢拦着自己这个主人。
颜二郎从外面施施然进来,脸上还是一贯温和的笑容,如在沟子村一样,上前扶住了杜氏的胳膊:“爹娘要来,也不托人带个信来,我好叫人驾了车子去接。”
杜氏瞧着颜二郎虽笑着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不由得退一步坐回椅子上,面上还是气冲冲道:“李氏不是个会当家的,拿你的辛苦钱胡乱霍霍,刚才就要去正店定房间。”
颜二郎挨着李氏边上的椅子坐了:“娘,李氏要去正店订房间也是孝敬你们的意思,如今家里着实住不下许多人,只有两间客房,爹娘和大哥大嫂倒是住得下,家成和玉蕊两家还有柱哥儿就去外面的客栈住下吧。”
柱哥儿也十六七岁了,此时忙说:“二叔,我就不出去住了,胡乱在祖父祖母房里的临窗炕上睡了罢,我看家里忙着,我一把子力气也可帮的忙。”
蒋氏还想留下儿女,颜家成看了蒋氏一眼,道:“不用订房我们自己去找家客栈住了便是,明日里便来家里帮忙。”
说着话天擦黑了,颜家成与玉蕊两家人便去外面的客栈住,陈大郎跟在后面眼睛四处乱瞄,只盼能再见到刚才那个女使,到出了院子也没瞧见,才偃旗息鼓走了。
出了祥里巷子,佩兰笑道:“我好些日子没见我姑母了,趁着今日去瞧瞧去,我表弟要应考,就不带你们去了,叫家成去客栈给你们交了房钱,你们自去住便是。”
至此玉蕊也无奈,只得和陈大郎带了女儿去客栈住了。
第52章 抢红包
八月初十,天清气朗,秋风送凉,正是个极好的日子。
甜水镇的习俗,凡女儿出嫁,定要请几个四角俱全有福气的娘子们去给出嫁的女儿铺床,颜家一早就请了四个全福娘子,寓意四角俱全的意思。
早膳备了芝麻红豆粥,白胖胖的牛肉芹菜包子,长长久久夫妻面,还有四个热菜四个凉菜,全福娘子们俱吃得眉开眼笑,元妈妈又一个个递过去一个掐丝牡丹锦缎荷包,接在手里沉甸甸的,都笑得见牙不见眼,蒋氏跟在一边也吃了心满意足,此刻见别人还有荷包,眼馋得紧,只不好意思伸手讨要,忙凑过去在元妈妈的耳边低声说:“这都是外人,怎么放心,我也跟着去罢。”
元妈妈心里晓得蒋氏是惦记箱子里的红包,昨日晚上李氏亲手往簇新的床帐、被褥里塞的红包,都是十几文,二十几文的荷包,数了九十九个放进去,取个长长久久的意思,蒋氏就在一旁瞧着,嘴里砸砸不停,好似花用了她的钱一般,肉疼得在一边喊,太不会营生了,几个大子意思意思,还用什么绣花荷包,那荷包都要大几文。
今日起个大早跟定了元妈妈就打的这个主意,李氏早嘱咐过了,她若要去抢红包别拦着,那些红包本就是舍了图热闹的,管谁去抢呢,只叫个熟悉的全福娘子看住她,莫惹了事就行。
四个全福娘子,带了些帮衬的妈妈们,十几个坐了车热热闹闹往施家去,蒋氏抢先上车找了个好位置坐了,看着窗边的风景,一样一样都是没见过,没吃过的,恨得不回沟子村了,就住在甜水镇才好。
施家娶媳妇比起颜家还要热闹上几分,请的人端了一盆盆的肥鸡大鸭进出,看见颜家来铺床的全福娘子,喜气洋洋的迎了进去,先上了芝麻豆子茶,热闹了一回,屋里围满得左邻右舍,都是牵了自家的娃娃们来看热闹的,起哄要看新娘子的新铺盖。
新房里簇新的桐花木拔步床,打开一对红漆雕花的香樟木箱子放得满满的,六铺六盖一取出来,被褥里的红包散了一地,看热闹的娃娃们哄的一声扑上去哄抢,有手快的打开看了,喜欢得喊娘,“娘,这里面有好多钱喔。”
那妇人接了过来一看,连连赞道,“这读书人家就是客气,旁人家不过三五文图个喜庆,我娃这荷包里竟是有十几文呢。”这一说边上抢到手里的人都开些打开了看,竟还有二十几文的,那些没抢到的越发的起劲,最后连写年纪轻点的小娘子们也上手去抢。
蒋氏原先看着都是娃娃们抢,还有些不好意思,看见有小娘子抢,也忙伸手抓了一把在手里,倒叫旁边的妇人瞧了她一眼。蒋氏浑不在意,只捏捏手里的荷包,估摸着有多少钱。
这些日子翠娘没得好安枕,不是舍不得家里的爹娘,弟妹,就担心去了施家,施家人好不好相处,虽与施都司是定了亲,平日里施韫杰也是知冷知热的,可总共也没见过几面,说的话都数得清,这日后天天一处,也不知道到底怎样,心底没来由的就害怕,这些话也不能与人细说,就是最亲的妹妹也说不清楚,只能自个在心里绕肠百转,理不清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