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正日子倒不想了,由着喜娘唱着喜歌给自己梳头上妆,青秞在一边左瞧右瞧还教喜娘怎么画眉,怎么在眼睛四周在拿眉笔细细描画,又沾了胭脂在眼角描上几笔,喜娘是个皮子白皙,团团的脸的圆胖妇人,见青秞生得好看,说话又客气,便也依着青秞说的画,倒真是与自己平常画的不一样,格外的好看,倒叫喜娘喜不自禁说又学了手艺,日后定会得客人夸赞。
梳了头,上了妆,只等着催妆更衣了,青秞在边上插诨打科,倒叫翠娘没了伤感的心思,一味的和青秞说话去了。
外面荷花进来:“姑娘,姑爷的马到了福满楼,过来就进祥里巷了。”
喜娘听了,起身和青秞一起为翠娘穿上绿色蜀锦嵌大红锦缎襟边掐金丝喜服,喜服穿定,翠娘眼里的忍不得的泪珠湿了眼眶,接了龙凤团扇遮了脸,荷花扶着一步一步下楼去,青秞咽下冲了嗓子里酸涩,紧紧跟在翠娘身后往前院去。
抄手游廊上绕着了大红绸缎编结的海棠花,万字不断福纹花,门楣上大大红色双喜,屋子里娇艳欲滴的各色牡丹插瓶,桌上铺的桌布,椅子上的靠垫,全换做了大红牡丹富贵团纹花样的。
今日颜二郎和李氏一左一右坐了主位,颜顺德杜氏老两口坐了右手的上座,颜大郎和蒋氏,颜家成两口子带了儿子虎子,柱哥儿,还有玉蕊一家都坐在厅堂里,身后围着站一圈临时雇佣来的小厮,女使们,个个腰缠枣红色腰带喜气洋洋。
翠娘进来时,施韫杰着大红喜袍,头戴官花正等在厅堂中,瞧见翠娘团扇遮面走进来,忙伸手迎了,扶稳翠娘,屋里人都看新娘子,唯有陈大郎拿眼去处睃扶着翠娘的女使,却不是那日见过的那个,这个女使的眉眼不如那个,没入了陈大郎的眼,再往后看去,一时呆了。新娘子身后竟然跟了一个长得跟仙女似的小娘子,陈大郎觉得自己再没看见过这样好看的人,眼睛直愣愣的不会动了。
人都瞧新娘子,柱哥儿不喜欢这些热闹,无聊的四处瞧着,一眼看见自己大姐夫一眼不错的盯着自己妹妹,顿时心头冒火,趁着人不注意挪到陈大郎身边挥了挥拳头压低声音:“你再这样瞧着我妹妹,我告诉我二叔,他能打断你的狗腿。”
陈大郎敢这样直不楞登盯着人瞧,是断定今日大家都是瞧新娘子看热闹的,没人注意他,才敢这样放肆,没曾料到一个不留神,被柱哥儿瞧了去,面色有些难看,知道柱哥儿是个蛮横的,也不跟他辩,只压低声音讨饶,“好兄弟,我真是一时猪油蒙了心,再不敢了,回去请你喝酒,毛家食肆里的好酒。”
柱哥儿哼了一声懒怠理他。
施韫杰端了茶俸给颜二郎,颜二郎接了仔细叮嘱几句,又俸给李氏,李氏接了茶,心里万分不舍,也只得忍了,叮嘱翠娘,孝顺公婆,夫妻和睦。一对新人辞了家长,笠哥儿小小人儿,背颈挺直送出门外,瞧着大姐上了轿才捏了拳揉揉眼睛,大红花轿,往施家逶迤而行。
新郎骑马前面引路,轿子后面跟着嫁妆,十六对大红绸子礼盒,三十二个香樟木红漆雕花大箱子。
嫁妆必得成双,有那家境艰难的,就凑个双数,有二的,也有四的,还有那舍不得又要面子的,只管往箱子装些棉花站地方,挑夫都是牙人铺子里雇佣的,甜水镇小,做喜挑夫的换来换去也就是那个人,都做得老练了,一上肩就知轻重,今日里颜家的红包本就给的重,原本立意在路上要说些好话的,那知上了肩才知道,那真是货真价实满满当当呀。
一路走,就有那看热闹的逗趣,“喜挑夫,瞧你们都走不动了,不是做样子的吧。”
喜挑夫啐了口道:“眼睛几日没吃油了,真的假的都分不出来呀,你瞧瞧箱子,盖都合不拢了。”
周围人哈哈一笑,又道:“莫不是砖头压的。”
呸,又有喜挑夫做样子呵斥,“我老张做了十几年的挑夫,什么东西一上肩都断得明明白白的,我这箱子里都是满满锦缎布匹,只怕外孙子的衣服都准备出来了,老刘那箱子我猜只怕是整锭的银子。”
哈哈哈,周围人又是哄堂大笑,小童们围着蹦跳喊着,闹着。
花轿到施家门口,施家大门两边堆放着一人高的万响福禄炮,远远的看着花轿,这边炮声大作,施老娘在屋里听得鞭炮响,知道新娘子要进门了,眼圈子一红,欢喜得要哭了,施老爹在一边看了道:“今日里我们家娶媳妇,是大喜,该哭的是颜家大娘子,你这里倒哭起来了,恐颜家大娘子知道了要喊天,抱不平呢。”
一句话逗得施老娘喜笑颜开,等着新媳妇进门拜堂。
进来门,拜了堂,一对新人坐了喜账,挑盖头,喝了百年好合酒,吃了百子千孙宴,喜婆婆们退了出去,房里只留了施韫杰的大嫂和七岁的侄子施远鹏。
今日施家端的是体面,不但王县令来了,罗府的二老爷也亲自来了,这会子外面热闹得不得了,施韫杰一时想着要出去陪客敬酒,迟了恐失了礼数,一时又担心翠娘初来,一个人呆得不自在,在房里绕了几圈,才弯了腰凑到翠娘边上温声细语:“屋外面许多客,我去去便回来,屋里荷花陪着你,屋外面请了些稳重的妇人守着,但有事,只管使唤,我尽快的回来。”
施韫杰的大嫂噗嗤笑了出声:“二郎直管去,这里有我呢,保管不叫你媳妇受半点子委屈。”施韫杰脸皮薄,红了脸朝他大嫂拱拱手行了个礼,忙不迭出去陪客人。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客人,施韫杰一身酒气,眼神清明,翠娘见了回来,恐多酒忙要倒茶,施韫杰忙摇手:“可再别倒茶了,我没喝酒,王二利几个早准备妥妥的,拿水换了酒,我喝了一晚上的凉白开水,此时着实再喝不下水了。”
闻言翠娘莞尔一笑,灯下娇娘,笑意绵绵,施韫杰顿觉有什么东西在脑中轰然炸裂,浑身仿佛被火点着一样,饶是如此,还是站直了身子,整理衣襟,朝着翠娘恭恭敬敬的弯腰行礼:“娘子,我日后必定敬你,爱你,疼你,不叫你受一点委屈。”
说了这句话才将手伸向翠娘,翠娘柔情婉转,含羞带怯把手放进施韫杰手里,夫妻携手入罗帷,恩爱岁月悠悠长。
第53章 回门
翠娘三朝回门,沟子村一大家子都还留在甜水镇,颜二郎便也不要叫厨下动火,叫潘进去仙鹤楼定了两桌五两的席面,家里人多自是男女分席。
颜二郎如今也不是初来天甜水镇那个张目人不识的了,凡在街上走便有人过来拱手搭话,也有学生家长打听得住处,上门送礼的,送礼的颜二郎一概拒了,直说只要是他班里的学生都是一视同仁,个个都用心。
那些学生家长既礼没送进去,好名儿却给颜二郎传出去了,每收学生必有人指了定要去颜夫子班里。
潘进去定席面恰好仙鹤楼掌柜娘子在一边听见了,掌柜娘子娘家侄子正是颜二郎的学生,立时吩咐灶房里用心做,得了掌柜娘子的吩咐,五两的席面倒做出了六两的东西,又巴巴的吩咐领班的带了小厮亲自送过去。
一流水穿着麻色衣服腰系带子的小厮,提了十几个红木食盒送来,红木食盒底层都装了烧红的木炭,拿网格木隔了,上面才是菜,小厮们都是做惯的,一个捧了盒子,一个上菜,半点声音也不出,等菜上齐了,那领班的堆了一脸的笑拱手作礼:“颜夫子,这是我家掌柜娘子特意吩咐厨房细作的,都是今早才来的最新鲜的食材,我留两个小厮在门口候着,这里用膳停当了,只管招呼一声,必不让您劳一点神。”说了又再拱手辞了出来。
颜顺德坐在一边看着眼睛都转不动了,只道小儿子赚了些银子,再不道竟有这么大的体面,那仙鹤楼正店是什么地方,一般的人家也只能路过看看,就是进去吃饭,也未见得多殷勤,如今竟是掌柜娘子都敬着。
虽是分席,不过是中间隔个一人高的四时竹屏风,两边动静都一清二楚的,李氏听得颜二郎那边说话,转头吩咐潘进:“把那两个小厮带到后厨和你们一起吃罢,走时每人给个荷包。”潘进应了,拱手出去。
杜氏听得李氏又要花钱眼睛一瞪才想骂,不知想到了啥,看了看颜二郎,到底没做声,只问颜二郎,“这一席又花销多少。”
玉蕊手里的女娃叫桔丫,桔丫瞧着跟前有个油炸小黄鱼,趁人不注意,便伸手捏了条鱼往嘴里送,冷不防烫了,一张嘴哭了出来,嘴里的鱼正好喷进桌中间那碗乌鸡人参汤里。
杜氏着实想喝,又下不去筷子,蒋氏倒不在意,心疼孙子舀了一碗汤,又捡了个鸡腿给佩玉怀里的虎子吃,虎子坐在佩玉身上笑嘻嘻的团了团两只胖手谢了,晃晃脑袋:“祖母,不要,有桔丫的口水。”
柱哥儿隔着屏风看见女席这边的动静,他在家是个生冷不忌,也不管玉蕊脸色好不好看,哈哈笑了,“你个小豆丁还知道嫌弃呢。”
玉蕊狠狠瞪了眼佩玉,一把抢过虎子面前的汤碗,往自己碗里一倒,呼噜噜吃了下去,“我家桔丫灵泛着呢,先占了个巧,这仙鹤楼正店的席面若不是沾二叔的光,轻易可吃不上的,你们都不吃才好,我一个独吃了。”
男席那边施韫杰陪着颜顺德喝了几盅,又敬着颜大郎,颜二郎,再来与颜家成年龄相仿,两人倒有话说,陈大郎挨着柱哥儿坐了,柱哥儿只管看着女席那边玩闹,陈大郎伸手将眼前一碗烧鸡去了大半,又将一条蒸鱼掐着中间夹走了一半,低了头只管吃喝,等柱哥儿回头时瞧见门前几个碗倒空了多半,陈大郎抹了嘴眼神又往女席那边溜,原先没瞧见的那个女使正站在一边伺候。
那个长得像仙女一样的小娘子,他也打听清楚了,正是颜家三姑娘叫青秞,如今还未及笄呢,他倒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放肆的瞧一瞧,但也知道今天不是个能放肆的日子,那施都司可是个佩刀的,惹了他肯定得不了好去,只隔了屏风瞧了两眼,又转过来坐好。
吃了饭李氏也顾不得礼数,拉了翠娘进了自己屋里,母女两续写体几话,青秞想进去也叫元妈妈拦在屋外,跺脚等了好一会子才放了进去,母女们亲热了阵子,颜二郎在门外探头,到底也不好进来,只叫笠哥儿进去会子。
到了时辰翠娘忍泪辞了家人上车回去,施韫杰也陪着坐车,打起温存软语宽慰,李氏站在门口瞧着翠娘的车出了祥里巷都没了影子,还不肯进屋,青秞哄劝了半天才回了神,打点起精神还有一屋子人呢。
颜二郎又留颜顺德老两口在甜水镇过中秋,杜氏每日在这里有人伺候着,像个老封君一样,忙撺掇颜老爹应了。
蒋氏好歹抽了个人没注意的空子带着玉蕊溜到后院瞧了一圈,屋里也没有她想的那样富贵,金山银山的,楼下两间房,桌上是纸墨笔砚,架子上都是书,母女俩大字不识,浑觉无趣,看了几眼转身出来上楼,楼上东面的房间是翠娘住的,妆台上几样用过的口脂,头油,箱架上一个红木雕花箱子,蒋氏伸手开了箱子,零零散散几件旧衣服,床上也是半旧的床帐被褥,再没什么东西。
西面青秞住着,门上却上了锁,玉蕊拽着锁使劲摇晃了几下,不得开,再隔着窗子往里瞧,窗子上又是海棠花玻璃,影影绰绰看不清楚,母女俩气哼哼下楼。
过完了中秋,颜顺德和杜氏都坐不住了,一个惦记地里的庄稼,一个惦记屋里养的鸡鸭,虽说托了人,但村里总有几个闲汉,天气冷了喜欢偷鸡下酒,依着蒋氏再住上过十天半月都行,家里要是丢了什么,自是要颜二郎补上便是,但是颜顺德定了的事,她也不敢反驳。
颜家成两口子却没有回沟子村,青秞商量了佩玉要留了颜家成在甜水镇帮颜记管着进货的事,每月二两银子,年底还有分红。
佩玉虽说有黄员外撑腰,不管是杜氏和蒋氏都不敢十分为难她,不打不骂,却没有钱,颜家成挣的钱一分都要交给杜氏,杜氏每年分些零用钱,那些零用钱不要说添胭脂水粉、衣服,就连想给虎子买些鱼、肉煮粥都不够,还得佩玉晚间做些针线贴补,佩玉白日里还要支应灶火,洗衣,晚上又要熬灯点火做事,身体便有些吃不消。
颜家成听佩玉说了青秞的意思,就有些意动。原本日日里看着佩玉熬灯点火贴补家用,心里就心疼得紧,早就琢磨着想找个赚钱的法子,加上最近柱哥儿又要议亲,祖母、母亲背着佩玉和他说了几次要佩玉把嫁妆先拿出来给柱哥儿娶亲用,等以后虎子娶亲,再要柱哥儿还情。
家里本就是这样,颜家成也说不出个不子,心里着实不想用媳妇的陪嫁,如今有了这个法子,又自己找青秞说了半天,心里踏实下来,就定了留在甜水镇,佩玉得了准信喜得不得了。
颜家成也不和颜大郎商量,直接找颜顺德说了,也不知道颜家成怎么说的,反正颜顺德走的时候,颜家成一家在留了下来。
陈大郎知道颜家成一家子留在甜水镇时,眼睛珠子里都冒火,也不说话,只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不知道想些什么。
等颜顺德一家子走了,桐花收拾房间倒惊了,去回李氏,说翠娘房间都空了,箱子里的衣服,妆台上的面油,炕上、椅子上的迎枕,垫子,还有床上的床帐、被褥都不见了,李氏知道不是蒋氏就是玉蕊再没有第三个人,只淡淡吩咐,全换上新的便是。
晚上下了几滴雨,早上起来玉蕊身子像浸在凉水里一般,缩了缩背,屋子朝北湿漉漉的,陈大郎又不见了影子,只得去厨下热口粥了打发了桔丫,再去做活,出了房门一伸脚,才从翠娘屋里拿来的一双粉色缎子云头鞋便沾了一脚泥,顿觉晦气,又想起青秞家的青石地板,翠娘红得晃眼的嫁妆箱子,还有施韫杰的威武,玉蕊觉得眼前这日子就像黑压压的天,不知道尽头。
到夜间陈大郎回来就没了好脸色,陈大郎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只烧鸡,还有一盘卤鸡胗,另一角蜜酒,叫玉蕊一起吃喝,陈大郎一张好嘴,三言两语就把玉蕊哄转了,又殷勤伺候着,看玉蕊眼角眉梢都是喜气,才慢悠悠的问,“你想不想住你二叔家那样的房子。”
玉蕊眼睛一翻,“你不想,难道你赚得来那些?”
陈大郎仰头倒了杯酒说:“我打听清楚了,你二叔家的钱大多都是你三妹青秞赚的,她画的成衣图一张就值好几十两银子,做成的衣服那些小娘子们都抢着买。”
玉蕊啃了口烧鸡,“青秞赚也好,二叔赚的也好,反正也不会给我们,操心这些做什么,只日后有机会就去拿点东西便是了,说着晃晃脚上的鞋子。”
陈大郎拿眼角看了玉蕊,“若是想法子让颜青秞嫁给我们家二郎,那她的钱不都是你的了,我们想要什么没有,甜水镇的大房子,衣服鞋子首饰,吃喝都有。”
陈大郎的有个弟弟,今年十八岁了,小时候爬树摔坏了脑子,人虽长得牛高马大,有一把子力气,脑子就像个七八岁的小孩,村里的人早不记得他的名字了,连陈二郎也不喊,个个喊陈憨子。
玉蕊听得这话,狠狠的盯了陈大郎,就像被一只手捏住了脖子一般,嗓子暗哑说不出话来,使劲咽了咽口水才从喉管里蹦出几个字,“我二叔万万不肯,你发白日梦呢。”
陈大郎自看到青秞那日起,心就悬到了半空中,不得安宁,在甜水镇那几日,他把身上仅有的几十文钱都抛出去,找了甜水镇上的闲汉打听青秞的事,待听得青秞这么能赚钱时,那主意就像毒草在心里生了根,只要把青秞骗道他们陈家,那还不是都由得他了,眼见的玉蕊意动了,忙打起万分的殷勤,“我看你祖母,你娘都不甚喜欢你二婶和青秞,只要哄得她们拿出青秞一家子的生辰八字和我们家的交换了,任你二叔再不肯又如何,到时,我们只管拿来了生辰八字去找他们,若不同意,便说他们悔婚,你二叔是教书的最好面子,到时就由不得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