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佩兰的样子温大娘子暗里摇头,取了镯子给佩兰戴上,“前几年送去颜家的芙蓉玉镯子,我瞧着你喜欢,便托了京陵府的掌柜留意,只是这芙蓉玉是舶来货一时倒没寻到,前几日恰好得了,我寻思等你过生日再给你,再一想明日要去罗府赴宴,先给你戴吧,等你生日再送你好的。”
佩兰再不料几年前她因那芙蓉玉银镯子是温云州买回来的便起想要的念头,黄氏瞧着只当她喜欢,倒记着替她寻摸,心里一时五味难说,一时想姑母到底是真心疼自己的,或者是不知道自己喜欢表哥,真个只当了兄妹看,若此时自己与姑母说了,是不是姑母便会改了主意,一时又想小时候原是有过玩笑话的,怎的现在便忘记了呢。
佩兰这里乱着正不知如何开销,黄氏又打开一个略大些的枣红色嵌金丝锦盒,一套十二件嵌红宝的雕桂花金头面,花钿、分心、顶簪,镯子、耳环样样齐备,笑了说:“我去金楼拿镯子时,那掌柜的说她们新到了一套十二件,我瞧着青秞喜欢桂花,便买了给她,如今正好没事,不如陪了我去颜家吧。”
姑侄俩坐了车往祥里巷子去,佩兰右手戴了那一对芙蓉玉金镯子缩在衣袖里,握了拳指甲都掐进肉里的,混不觉疼,面上还带了笑紧紧挨着温大娘子坐了。
李氏再没料到温大娘子这个时候上门,忙扔了账册子迎出门去,温大娘子瞧着一桌子的账册子笑道:“知道你忙,也没下帖子就来了,实在是心里喜欢,我前日去给佩兰打镯子,瞧见一套头面,真真就像给青秞定制的一般,就买了下来。”
盒子里满地桂花的金饰倒叫李氏一时怔愣,心里也嘀咕,也不年不节的怎突然就送了套头面了。
瞧李氏的样子黄氏就知道青秞没有将事情告诉李氏,全个瞒了下来,心里对青秞越发满意,推了推盒子又道:“如今的头面再不像我们那时,都是实实在在的十二件,你瞧着这几样轻飘飘的,只当给孩子过年戴着玩儿吧。”
李氏也笑了,“青秞那丫头吃的桂花,喝的桂花,穿用都喜欢桂花,也不知中了什么邪,这满地桂花的金饰,我也头次见,如今她去了颜记,等回来还不知欢喜成什么样呢。”
见李氏收了,温大娘子才安心了些,两人不过闲聊了盏茶的功夫,温大娘子就起身告辞了,这个时节家家都开始忙起来,李氏也不留,起身送到屋外。
翌日,便是罗家的菊花宴,罗可沅穿了件鹅黄色右衽长丝绵袄,石青百褶裙,裙角碧玺压禁,瞧着手里的来客名册,手指在名册上随手划了划,和自己的女使迎春说,“翠娘嫁了还没满三个月呢,满了三个月祭了祖才得出门呢,新嫁娘三个月都要在婆婆跟前立规矩,再出不来的,少了她一个总觉得少了些热闹样的。”
迎春还没搭话,门帘一掀,罗可淇乐呵呵的捧了支只开了一朵,另外结了几个花苞梅花进来笑道:“我瞧着姐姐不是嫌人少了,只怕是嫌人多了罢。”
罗可淇的性子到底叫罗家老太太纠过来了,再不似以前云里风月一样的穿着,人也开朗沉稳许多,今日里瞧着梅花开了一支,知道罗可沅喜欢,便摘了来给大姐插瓶。
罗可沅就着罗可淇的手细细端详了那支梅花,接了过来赏玩了半晌,喊了迎春:“去拿个粉彩的梅瓶供了,放在那罢。”罗可沅随手朝宫灯边的花架一指。
瞧着这样罗可淇知道罗可沅不甚喜欢这花,恨恨道:“你还不知足,满园子就得这一支,我猴急猴急的摘了送来,倒像狗拿耗子一样。”
罗可沅瞧着罗可淇着急的样子笑了道:“我瞧着你进来越发的沉稳,是个要做亲的样子了,怎么一急了猴呀,狗呀的全牵了出来,若叫祖母听见又要念叨你了,快去换衣服罢,等会子客人就来了。”
罗可淇转身回去换了件粉色对襟袄子,灰色百褶棉裙,一路闲闲散散往园子里去,看见罗可沅带了几人过来也几步走过去。
今日来的人除了青秞,那温家的表姑娘,胡知府家的大姑娘都是头一次见面,罗可沅便将那些琴棋书画的一概舍了,只备了投壶、打双陆、呼卢这些都会的游戏做耍。
罗府宴分了内、外院两处,外院是罗老爷自己做了主家待客,内院自然的是罗可沅做了主,罗家大娘子安氏内外周旋。
青秞瞧着那些双陆,呼卢闷气,不如投壶爽快,便拉了罗可淇去投壶做戏,俩个人都不甚会,一会不是你怪我砸了你的箭头,就是说你踩了我的鞋子,嘻嘻笑闹,箭矢满处飞,就是一支不肯进壶里。
这边罗可沅与胡嘉宁在射覆,对着了,二人相视一笑,各自端起杯子抿一口酒,佩兰若是以前自然是去投壶的,今日却安稳做在胡嘉宁身边看二人射覆。
外院男客再没有走错路寻到内院瞧姑娘们的,温云州倒是起过心思,好些日子没瞧见过青秞了,如今知道她就在内院,心里像毛毛虫爬一样,但也就是想想,再不敢在颜二郎眼皮子底下做事,从来知道颜家门风是极严的,就连当初施韫杰和翠娘定亲许都年在路上遇见了也只恭恭敬敬施礼便各自走开,话也不多一句。
罗府宴息,罗老爷越发的欢喜,听颜二郎细细的说了这次参考的几人的卷子,别的不说,那温云州是极有望中举的,只得这一个这起复的事便有个九成了,晚间兴高采烈的喊了安氏收拾,说要启程往上京去。
青秞收了李氏叫环儿送来的那套头面心里知道温家大娘子是知道佩兰来颜家的事,特意送了来赔礼的,转身又去打开放在屋脚的香樟木箱子,箱子里装的都是青秞织出来的各种比例的蚕丝与棉纱交织的丝绵布,最后的哪一种青秞最合心意,拿起来又瞧了瞧,这些日子家里又是祭冬至,又是忙着过年的准备,还惦记着笠哥儿考试张榜的事,嘴里说着是去试水,心里怎个不盼着能中呢,还是等笠哥儿的事落听了,再和父亲商议丝绵布的事。
刘娘子托话来说昨日送去的成衣图有一处模糊不解叫青秞得空再去颜记,青秞得了这个事,越发丢了手里的账册带了桐花走去颜记。
原不过是习惯的用了些现代手法的折角,因绣娘没见过一时不知如何下手,青秞仔细的讲清楚了,倒叫绣娘们喝彩,称:“又学了个巧,这样子确实平展许多。”
刘娘子素知青秞一向有急智,一些细微处总与人不同,当即又赞了几句,青秞倒不在意笑了:“我不过一时想起了,便随时用了,这些都是细枝末节,怎及得刘掌柜一手活计花团锦簇。”
素来人都是喜欢听好话的,青秞如此认同自己自然是叫刘娘子欢喜的便又多说了些:“你年纪小哪里知道,越是贵人,越见识得多,什么贵重的没用过,外面的衣服只图个富贵堂皇,内里却越是要紧的精工细致,略微一些些不如意便要重做,像你刚才的那个折角便能令衣服格外平整些,若是用在内里贴身的衣服上便会得盛赞。”
这一席话便是提点了,青秞留心记住了,又恭恭敬敬的行了福礼称谢,刘娘子满意的颔首,知道青秞是听懂了她说的。
河堤两岸的水也褪了下去不少,柳树都掉光了叶子只剩枯枝,行商的船也开得急,过了冬至就是年,在外面跑了一年的船客此时都要出了这最后一船的货好过年。
青秞想起这些日子二丫总去李阿婆家送点心寄卖,如今顺路正好去瞧瞧二丫在不在,若遇见了也好一处吃碗鱼粥。
茅草屋顶炊烟袅袅,粥米的香气隔着老远便飘出来,青秞远远的便瞧见二丫垂了头站在粥铺院子里的那颗大枣大树下,倒像寻摸什么东西一样,想着以前两人的淘气,越冬了,莫非二丫还在寻枣子吃,青秞蹑了手脚,一点点的躲在树影里蹭过去,准备吓二丫一吓,等走得近了才看见那树下,可不独只二丫一人,还有个壮实的青年,也垂了头隔着树背对了二丫,隔着远只当两人各自行事,走近了细瞧才看见隔着树两只手倒像系了扣捏着做了一处。
青秞弯了眉眼里都是笑意,忖度二丫的好事将近了,不然可没胆子在家里的院子就敢拉手,莫不是已经定了亲,等回去叫自家娘去打听打听,若是真的,一份厚礼定时要的。
今日鱼粥也是没得吃了,悄悄离了粥铺。
第62章 风起
粥铺靠近码头,离得家里也不远了,越性懒得叫车,只与桐花俩个一路走一路看河里叫卖的船只,支了棚摇着撸,将做好的吃食又或自己做的些鞋袜,巾帕摆在船头,有客人要时便停了船做买卖,这些都是行船人家要得急用才肯买的,自是没有岸上铺子里的精细。
才抬脚要走就被个托着碗糕卖的摊子拦住了,“小娘子,我只剩这两个碗糕了,您买了我就可收工回家了。”
青秞瞧着以为是哪家卖碗糕的孩童,才想叫桐花拿钱买了,再一看却是李佑乔身边的小厮多木,抿了嘴直笑才要说话,多木使劲的挤眼把手里的碗糕往青秞手里递,青秞不由接了,手心一软,倒像是个纸片落在手里。
青秞抿了嘴不做声,肚子里笑得打岔,这样子倒像从前上学时瞒了老师偷偷传纸条的样子,多木把纸条给了青秞转了身就走远了。
把手里的碗糕给桐花,叫她给了路边玩耍的孩童去吃,自己撑开那张纸条,倒真像李佑乔的做事的样子,整个就六个字,‘离甜水,赴京陵’。再往下瞧又有三个字,想来是后面添上去了,‘芙蕖阁’。
青秞却懂了,这是说要去京陵了,若想知道缘由就去芙蕖阁问叶掌柜,是离了甜水镇再不回来呢,还是说暂时去京陵办事呢,青秞琢磨着,若是只一时离开,两人这几年总共也没见过几面,犯不上特意叫了多木传个信,看来这是去了不再回甜水镇的意思。
眼神只管落在河面发呆,手里的纸条揉来揉去,皱成一团,瞧着又展平了,依样折好收在荷包里,又瞧见温家的车夫马伯停着车在边上,这车大多是温家大娘子坐,青秞上前招呼。
马伯是认得青秞的,忙行了个礼又指了河边泊着的客船道:“我来送我家哥儿去京陵的,眼看着就是张榜的日子了,大娘子派了人跟着去的。”
顺眼看过去果然见温云州正站在船头与人说话。
眼看着七八天就到放榜的日子了,温家大娘子定了船,除了小六又派了张管事跟着温云州一起去,一来是打点事宜,再若万幸中了,恐温云州有些应酬不能及时回来,张管事便自己回来报信,且快过年颜家也脱不开身叫人去看榜,便托了温云州一起看了。
原本定了两间上等舱不是挨着一起的,温云州瞧着船上人不多便与船老板商量移作一处,本就人不多,温云州又出手大方加了钱,哪有不应的,忙着点头哈腰应了,又叫伙计带路。
青秞看过来,温云州似有所感一般,抬了头一眼瞧见她站在马伯身边,法蓝色的对襟短袄吹了白色风毛,一张精致的小脸陷在风毛里,约是吹了风,脸颊粉嘟嘟的,鹅黄色百褶棉裙,裙角压了缠枝桂花样的碧玉压禁,只呆呆瞧了这边不动也不笑。
就那么个人站在那里温云州但觉心里像被火烧着了一样,若不是船家点桨离了岸,都恨不能跑下船去,问问她心里怎么想的,眼看着张了榜,两家就要换了婚书定亲了,日后与这个人便是天长地久了,只恨不得这船已是回程。
船离岸越来远,温云州举了手使劲朝岸边挥着,青秞瞧着温云州那月魄棕的宽袖挥在山水之间,不知怎的鼻子一酸,倒似个告别从此不见一样,又自己啐了自己,不过几日,便带了消息回转,或许还有笠哥儿的好消息呢。
夜色临,商船渐渐慢下来靠岸停了,挑起麻白色灯笼照亮,灯笼上都写着商家的姓氏,也有那些大的商行写了商行的名字,好引客来征询,也有罩了落地花罩的船,家家挑了红色灯笼,灯笼上都是风月里的名字,船里吹拉弹唱各有不同,歌声,琴声和了水浪一圈一圈的荡漾开去,缠缠绵绵的,引得单身在外奔波的商人们,俱揣了银钱上船。
就着铜盆里的桃花花水洗了脸,青秞拆了妆发,随便编了根麻花辫垂在脑后,换了套杨妃色对襟棉袄,散腿棉裤,也不叫桐花倒水,独个儿坐了临窗的炕上,炕桌上平放着那张只有九个字的纸条。
只管歪了头听河里的琴音,自家不过是从个山湾湾里的村子里才来了甜水镇两三年,翻了家底不过是两三千两银子,父亲不过是个落地的秀才,求了个教书的事做,可李家是什么出生,青秞从未打听可也听得几句,李佑乔的父亲那是捧得了笏板,站得了朝堂,见得了官家,议得了朝政的,说到钱财,就叶掌柜头上那根紫玉簪子恐怕就得上千两罢,自己与他距离的起止是梁河,恐怕真个是天地之别。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仅是自己飞蛾扑火,只怕连累的还有家人。
如玉般纤长的手捏了那张纸条一点点的撕碎了扔进刚才洗脸的水里,看着字在水里一点点晕染开来,将盆里的水染成了墨色,才喊了桐花进来倒水。
桐花端了水盆瞧着盆里的纸片,不问不说只管下楼开了后院的门一气倒进了梁河里,瞧着那几片纸片卷着风在水里打旋,一会就不见了,才进来关了门上楼,见青秞站在栏杆里看着楼下,桐花上前蹲了个福礼道:“姑娘,今日家里的下水不畅,我恐怕堵了,便将那盆水倒进了梁河里。”
“嗯”青秞鼻子里哼了一句。
桐花又扶了青秞再道:“这家常服虽也夹棉总不如外出穿的棉衣抗冷,还是进去屋里把,我去烧了熏笼暖和暖和。”
熏笼里扔了桂枝粉,暖暖的香气在屋子里渲染开来,桐花拿了针线倚着熏笼做活计,青秞也拿了纸笔在画抹额。
一笔一笔染着颜色,桐花大眼瞧了道:“大娘子可不喜欢戴抹额的,说戴着像老太太一样。”
青秞唇角微翘:“不是给娘的。”
温家大娘子知道佩兰来了颜家,立即送了头面来那是看重自己,自己总不能大喇喇的收了,当做个没事人一般,温家大娘子一年四季都戴抹额,如今画个抹额,叫颜家最好的绣娘做了,等过几日过年礼走动时送了去,才是礼尚往来之道。
桐花瞧见青秞嘴角的笑意心里才安顿了下来,又低头做手里的活计,也不多话问青秞是给谁画的抹额,这些都与她无关,她只要青秞安好就是。
一夜混沌,醒来时太阳已落在屋里寸长了,青秞伸了伸手翻身坐起,就听得楼梯上蹬蹬的声音,桐花如今走路早就不会这样跑了,不成有什么急事,青秞正瞎猜呢,桐花满脸堆了笑推门进来:“姑娘,二姑娘回家了。”
青秞弹起来就要往外冲,“三个月还差几日呢,怎么就回来了,我姐姐好不。”桐花一把拽住了青秞,:“还有姑爷呢,你这样子可不准下楼。”
好不容易耐着性子穿好了衣服,又由着桐花挽了个发髻,找了套花钿插好了,左瞧右瞧了,才松手叫青秞下楼。
还未见到青秞得影子,翠娘就听见青秞的声音,“姐姐,姐姐,你可还好。”青秞匆匆进门敷衍的给颜二郎、李氏见礼,反身拽了坐在施韫杰旁边的翠娘走到另一边坐了,拽这翠娘的手仔仔细细的瞧了一遍才摆手。
翠娘心里暖洋洋的眼圈一红又忍了嗔笑了:“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还怕有人打了我去。”
青秞心里当真是这么想的,就怕施老娘一个不顺顺手打翠娘,就像当初杜氏打自己娘亲一样,眼珠子一转转头瞧了身后的桐花问:“有这么明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