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听见潘大娘要出门,便同青秞告了半天假一同跟了出去。
母女俩个也好些日子没有这么松散过了,桐花靠了潘大娘的肩膀喊道:“娘,我今日要吃碗热辣辣的胡辣汤。”
龙金桥离着梧桐桥有些远,两个叫了车便往那边去,上京的热闹叫潘大娘看花了眼,拍了大腿道:“这里的活计可真多,若早来只怕也赚得间屋子了。”
桐花嘿嘿一笑:“那时如今好,还是先头做零散活计好呢。”
潘大娘啐了她:“胡说个甚,自是如今好,没有雨淋,没有日晒,连你弟弟都读了书,主家又和善,从不打骂。”
“那你又惦记着外面的活计。”桐花揭了潘大娘的底笑道。
“嘿嘿,”潘大娘憨憨一笑,“我只看得那些活计没做倒像丢了银子一般。”
车子停在到梧桐桥下,才下得车来便听到路边吆喝卖胡辣汤的,桐花拉了潘大娘便往摊子上去,找个矮凳坐了,朝老板要了两碗胡辣汤又叫一个芝麻饼,热辣辣的汤就着香酥的芝麻饼,母女俩吃得满口香,潘大娘只管喝了汤,眼睛还四处张看,可不就叫她看见个熟人,正是从甜水镇来的卢船家与他家娘子周氏。
潘大娘张嘴便喊:“周娘子,好久没见了。”
卢船家一家子住在外城,今日听得梧桐桥有市集,两口子便来凑个热闹,周娘子听得人喊,再不巴望这里到遇见熟人,抬了眼四处一望,一眼就瞧见潘大娘身边坐着的桐花,忙推身边的卢船家道:“当家的,瞧见没,那就是坐我们船来的东家家的女使桐花,我瞧着好,只当失散了再找不见了,谁知又遇见了,可不是有缘分吗。”说着话,拉了卢船家便往潘大娘这边来。
卢船家是个憨直的,见都是几个女子便不肯过去,只道:“你们去说话,我先家去了。”说了话也不管周大娘,自个就往回去。
周大娘拉不住,知道是个憨货跺脚啐了他,又去和潘大娘说话。
在船上的时候一天天的挤在一个灶房里,虽不甚熟也有几分香火情,周大娘与潘大娘都是直性子,说起话来爽利,越发觉得对方对脾气,说着话就要拉了去食肆里喝酒。
周大娘与潘大娘说些上京人物,一双眼睛却只在桐花身上大转,潘大娘还当周大娘不识得桐花,又说这个是自己的大闺女,如今在姑娘身边伺候呢。
桐花瞧着周大娘的行事说话,心里倒有几分猜测起来。
喝了两盅酒周大娘要拉了潘大娘母女两个去自己外城的家里吃晚饭,说过年宰得好货,熏的,腌的,糟的尽是有的,潘大娘连连推了,说是今日出来是给主家办事的。
听得是颜家想买院子,周大娘一拍脑袋想起一事:“刚才我和当家的走岔路了,倒看见一处清净的院子,外面几杆竹子,门口挑了个斗大的卖字。”
听得这话潘大娘二话不说,拉住周大娘就要去看院子,梧桐巷深处安静的位置,一片竹林掩了一处院子,甚是清幽,那院子不小,三个人围着走了一圈且花了顿饭的功夫,潘大娘在颜家做了几年,心里估摸着这处院子只怕是喜欢的。
第77章 七娘
郑七娘斜签了身子去望青砖围墙里伸出的那支桃花,一支上面倒开出了七八朵花儿,再没见过颜色这么娇艳的粉色,郑七娘素来最喜娇艳的颜色,见着这朵花便实在的爱了,叫屋里的小丫头子双儿:“下去摘了那支桃花来插瓶。”
郑七娘如今实在该叫陶七娘了,她娘便是陶相当日的那个通房丫头,临产未能跟着回京,到生了女儿写了信来报喜,府里倒是回了信,只给那女儿序齿,说排行七,连正经名字也没取一个,其他的再没了。
郑氏接了回信打小便把女儿叫做七娘,左邻右舍也都喊七娘,至于是姓郑还是姓陶再没人去管,日子久了说起七娘,都说郑家的七娘,不姓郑也姓了,郑七娘在市井长到十五岁,娘死了,原本任命了叫舅妈把自己嫁个半老米铺掌柜做填房的,再没想亲身爹居然找了来,接回了上京,做了首相府里的七姑娘,如今倒该叫着陶七娘了。
双儿斜眼撇了陶七娘嗫嚅道:“那里是紫竹院,奴不敢去。”
郑七娘自进了陶相府住重楼,着绫罗,下人仆役也都恭恭敬敬的,日子久了自然养出了些子骄纵,听得这话顿时立了眉眼道:“任它是个甚院,不过摘支桃花有甚要紧,便是爹的书房里的花也摘得。”
双儿叹了气正欲再说,夏妈妈几步赶了进来。
郑七娘见着夏妈妈眼睛一亮也不要桃花了,指了脚边的兀子叫她坐了道:“李三郎可曾有什么相好的?”话出了口才知道这地方是说不得这些村话的,哼了两声又道:“可与什么人结交。”
夏妈妈垂了眼将那点子笑意忍了下去道:“七姑娘放心,再没有的。李三郎每日里只去他哪家正店,有时,也与各家小爷们聚会,再无其他。”
陶七娘进了陶府再不信她那个亲爹是惦记她才去接的,她心里恐被算计了,将那个便宜爹给的钱,散了大把的出去到底是打听出来了,原来是叫她嫁个当官家的庶子,她可不管什么庶子、嫡子,只要是个年轻风流的的,又能叫她过富贵日子便成,等到正月十五叫夏妈妈指了给她看了一眼李佑乔,当即失了魂一样,恨不得立时扭了腰身贴了上去,到底叫夏妈妈拉住了,自那日后便将李佑乔视做囊中之物,生怕别人撬走了,时时要叫夏妈妈找人去看着些。
夏妈妈原先是伺候六姨娘的,怎知六姨娘福薄,好容易怀了个哥儿,生产时还一尸两命,夏妈妈失了主子便四处被支使,荷包里也空了,好容易等到府里进了新主子,掏了老本才调到陶七娘身边,为的不就是个钱字吗,见陶七娘又要叫她去盯人,便做模做样在腰里的荷包上捏了几下,做出个万分为难的样子瞧了陶七娘。
陶七娘市井里长大的,甚个不知道,斜睨了夏妈妈,一想到李佑乔那万分标志的样貌,咬牙把手腕上才戴的雕花金镯子撸了下来,夏妈妈双手接了,低头弯腰退了出去。
又费了个金镯子陶七娘心里不快还欲叫双儿去摘桃花,陶相指过来的大丫鬟采菊忙上前扶了陶七娘笑吟吟道:“姑娘,桃花府里哪里不得,便是相爷的书房里有自然也摘得来,只是那紫竹院是太太的院子,这个时辰太太正歇午觉呢,姑娘是个最孝顺的,自然不能打搅了太太不是。”
才来了几个月,这府里十几个院子,个个院子都有名字,名字还拗口,哪里记得住,便是再记不住院子的名字,陶七娘也记得陶太太是不能惹的。
颜二郎过了十五便去了肖夫子家的私塾里教书,此处与罗老爷家的书院又大不同,不按年纪分甲乙丙,只按科目分诗词,绘画,或者四书,你要听什么皆可自选,颜二郎诗词、绘画皆不精,选了论语一科又兼启蒙的千字文一系,原本在甜水镇颜二郎还觉得游刃有余,到了此处倒显得有些捉襟见肘,心里到底不服输,平日里又啃起书来,遇到难处,除了请教肖夫子,书院里别的夫子也都肯教,颜二郎倒有些个如鱼得水一般。
这一期除了按部就班的四书,又给笠哥儿选了诗词与绘画,这些虽不必精通,却不能不学,甚至还有医学、酿酒等一系列杂学,颜二郎准备等笠哥儿打实了底子,也要去学一学才好。
潘大娘回来报了信,颜二郎抽着空便去那处院子看了,几支竹子隐了一处屋子,乌瓦白墙,围墙甚高里面的景色半点也瞧不见,颜二郎只这一眼就瞧中了这一处,离得书院走路也不过盏茶的功夫,站在门口隐约也可听得见叫卖之声,却有个闹中取静之意。
转身去找了近边的租卖房屋的牙人铺子,牙人翻了半日录入簿也没找着这一处的记录,说好去询问,等找到了便去报信,颜二郎摸了一贯钱叫牙人仔细寻摸,心里实在喜欢又怕被人买走了,又去书院里拉了肖夫子来看院子。
肖夫子捏了胡须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倒真个想起这屋子是谁的了,一个败家子的,他父辈与肖夫子也有几面之交,那败家子嗜赌,父辈传下的家业败了个精光,还欠了债,只能卖了屋还债,这屋子离着书院近,还拜托了肖夫子帮忙寻个好些的买家。
找来那败家子,开了门去看,三间五进,一处正院,倒有三处偏院,这又正和了颜二郎的意,三个儿女正好一人一处,虽翠娘嫁了,总要回娘家的。
三言两语就谈拢了,那败家子要三千两银子,还了些价给了二千六百两,等签了契约,过了户,颜二郎又多给了十两银子,十两银子倒可叫那败家子一家好过得半年日子了,千恩万谢了,拱手就跑了,好像生怕人抓他一样。
买得好屋子,肖夫子就不肯放了颜二郎回家,拉了就去李佑乔那家又一阁正店,又一阁正店在朱雀门桥头,五层高的楼,天色才微露些鸦色已经点起了灯笼,麻色短打的伙计各层之间来回穿梭,肖夫子拉着颜二郎才进了门便有相熟的活计迎了上来,弓着腰拱手作礼:“您老,还是三楼大堂?”
肖夫子翘着胡子摇摇头:“五层包房。”活计听了眼睛一亮,忙不迭在前面引路。
又一阁五层楼,一层更比一层贵,一楼至四楼都有大堂,也有包房,唯独五层只有包房,那五层便是不要菜饭,只喝杯茶都要一两银子,且还订不到位子,如今肖夫子因是熟人才直接带了上去。
雨过天青冰纹裂的茶盏,颜二郎端起茶盏玩赏了会子,碧绿的叶子水中沉浮,“武夷山岩茶”颜二郎惊诧。
肖夫子嘿嘿一笑,指了指伙计才上的哪壶茶水道:“五层的茶水十两一壶,这还要是极熟的客人,不然不预订再没位子的。”
颜二郎却知这里茶水再好也不在肖夫子眼里,再不会为了这一壶茶水跑来这里,端起茶啜了一口笑吟吟道:“是不是酒更好呢。”
这下子肖夫子抬手拍了拍颜二郎的肩哈哈大笑,“知我者,颜谦益也。”抬起手饮茶,才又笑道:“这里新出了一种酒,名字一般酒却妙极,价格自然也妙,谦益可不要舍不得喔”说了又招呼活计点菜,最后才说:“再加一壶柚子酒。”
肖夫子才拉着颜二郎进了又一阁已经有人报了李佑乔得知,等知道肖夫子点了柚子酒时,李佑乔捏着眉头苦笑,这柚子酒时李佑乔自己才酿制出来,只得十来坛,原是要送进宫里去做节礼的,只拿了一小壶给肖夫子尝鲜,谁知倒叫这个酒虫惦记上了,还拉了颜二郎来,这肖夫子是知道些内情的,这才拉了颜二郎来,这是捏了自己的脉门,叫自己不得不再拿了柚子酒出来。
李佑乔转身进屋里拿出巴掌大一个黄泥酒壶放在伙计手里的托盘上,又狠狠叮嘱道:“小心点,碎了酒,卖了你且换不回来呢。”
五层的伙计俱是李佑乔亲自挑选的,皆是对李佑乔极忠心之人,那伙计见这壶酒是东家从自己屋里拿出来的,自然知道是极贵重的,托在手里倒像捧了黄金一样,仔细送进肖夫子的包厢里。
肖夫子夺了酒壶先启了塞子闻一闻,闭了眼连连摇头,倒像醉了一样,又睁开眼斜睨了颜二郎道:“这酒虽好,再没有翠娘出嫁那日你请我喝的好。”
颜二郎哈哈一笑,“那酒却真的没有了。”
翠娘出嫁那日请肖夫子喝的那壶酒却是颜二郎那猴儿酒兑了,平日里自己日常喝的,后来身体渐好颜二郎再舍不得那样喝了,自然也就没有了,肖夫子探问了几次,颜二郎再不肯松口。
肖夫子无奈叹了口气:“罢了,这柚子酒也是顶好的。”边说边自顾斟酒,颜二郎也真好奇,便斟了半杯,微啜,倒惊了:“真个好酒。”
闻言肖夫子神神秘秘笑着瞧了颜二郎道:“知道这是谁酿的酒吗?”
大赵的酒是官卖,只有上京七十二家正店有资格酿酒,其他脚店食肆都只能从正店买酒回去售卖,这里是正店,自然是这里的酿酒师酿制的,但肖夫子这一问,颜二郎只管摇头说不知。
肖夫子万分不舍的又抿了口酒才慢条斯理道:“李佑乔自己酿的。”,回头见伙计还站在一边,挥挥手道:“这里不用你,你下去罢。”
伙计躬身退下,心里却不服气,甚个酒比东家亲自酿的还好,再没见过,出了包厢门,转身就进了李佑乔的房间。
第78章 夺簪
春风拂面,柳叶儿渐渐转黄,山里屋寺各处隐约都有三两点粉色桃花,再等到三月十二桃花节,上京已是桃花遍地,明瓦亮屋都掩在一片桃粉花海里,便是短褐跑腿小子们也要摘一支簪在耳边,金明池里几处开得最甚的院子早就被包了下来,只等桃花节邀朋呼友赏花。
上京于府雅阁临安郡主低头细细把玩手里的白玉云头如意簪,大红织金牡丹纹襦衣,衬得脸如满月,娇媚非常,又配姚黄色三褶裙,半幅裙绣满地海棠花,腰里垂了如意结金累丝荷包,捏了手里的玉簪斜觑了自己的奶妈齐氏,“这些日子了连清风白玉簪的样式都不曾清楚吗。”
郡主近日威严日甚,前些日子一个小女使回话失了分寸也叫打了二十大板,当夜便拖了出去,听得声音渐露冷意便是自己打小奶大的姑娘,齐氏心里也甚惶恐不敢仰视,只低头嗫嚅道:“郡主,您手里的这簪子已是极品,且那清风白玉簪见过的也没几人,便是您簪这支,有谁说得清呢。”
闻言临安郡主转怒作喜;“桃花节便戴这支罢。”话音落齐氏心里才稍安。
三月十二金明池外人来人往接踵摩肩,原先那些摆摊卖鱼卖肉的都不见了,一溜都是卖领抹、抹额、簪花,珠钗的,便是摆吃食的也只有些果脯蜜饯,糕点果子,吆喝声里都夹着香气。
新桥门外大杏树下王小乙素日都是做烧饼生意的,大约是桃花节的缘故今日也换了个首饰摊子,插得满是珠花宝簪,东头汪老四与王小乙交好,凑得一贯钱也进了些竹雕、石头珠串,听人说富贵人家的小娘子们最爱这些野趣的玩意,想着借桃花节趁得几百文钱,也好解些饥荒,要做小娘子们的声音总要穿得干净些,奈何一身称头的衣衫也无,只得寻平日里交好的王小乙胡乱借身衣服穿了。
王小乙担了担子正要出门就见东头汪老四兴头头冲进来说要借衣,王小乙咧了嘴笑,转身进屋抄手从枕头下摸出件折出印子的干净衣衫递给汪老四,汪老四接在手里连声道谢又左右张望了瞧屋里收拾得甚是干净。连灶火都息了,半点子火星也无,灶台面上也擦得光亮的,倒像好些日子没动火一般,王小乙的娘病了有些日子了,寻医吃药也不见好,屋里又没见人便问:“我婶子呢,病可好些了。”
王小乙眼尾扫了屋角笑道:“我舅家添了孙子,送礼去了。”
“舅家?!”汪老四出了门嘴里嘀咕,“没听说过呢,病得那重又出去了,或是病好了也不可知。”心里倒替王小乙欢喜了阵子,不一会子便丢在脑后,一门心思赚钱去了。
金明池南门对着东大街最是热闹,官家开金明池,无轿无车马图的便是与民同欢,临安郡主携仆从招摇而来,头戴累金丝桃花冠,并排插两只玉簪,一支云头白玉如意簪,一只碧玉桃花簪,大红织金如意团花纹襦衣,苍蓝色罗裙挑金线绣折枝牡丹纹,腰里垂的芙蓉碧玉佩,太阳照得金灿灿的引人侧目,身后仆人吆喝让道,周围众人纷纷敬畏退了开去,倒将南门前让出偌大一片空地,直留临安郡主独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