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逑——东君赋【完结】
时间:2024-05-06 23:07:00

  宋迢迢看的一阵,突地俯下身子,去拨弄几尾近岸的游鱼,少女玉白的指尖被红鲤逐一吻过,她慢悠悠撩起水波,濯过摆尾的鲤鱼,又去泼摇曳的荷花。
  不多时,她的裙摆袖口被洇湿小块,从云这才敢来规劝:“夫人,您停药不过三四日,仍要注意保养身子,不宜贪凉戏水。”
  说完,宫娥颇有些忐忑的觑了眼宋迢迢,毕竟这位主的脾气可算不上软和,稍有不顺意,天子近前,她也是撂脸子摔门两不误的。
  却不想少女眼波流眄,只是道:“七月流火,八月未央,这时节惧热尚来不及呢。”
  她一面说,一面直起腰身,绽出如花的笑靥,“罢罢,不好教你们为难的,这处的小桥亭阁有几分意趣,容我游览一盏茶的功夫,可否?”
  从云岂敢说半个不字,一行人随她步出二三丈远,忽听得她惊呼道:“我随身的那方绫帕不见了,原说用来揩一揩指间的水……”
  从云一听,立时道:“是夫人贯来贴身携带的那方吗?金丝攒牡丹的样式,角落夫人亲自绣的小字?”
  宋迢迢颔首,“确是。”
  从云不由得面露焦色,急急道:“约摸是方才不察,落在席间,这般贴身的物件,倘被青年臣子拾得,恐有一场风波……”她思及此处,连忙指使身旁一名小宫娥去寻。
  宋迢迢却道:“前月将将放出去一批宫女,现而今手底下的婢子多是新进宫的,不如从云你亲自去找,来得更妥帖。”
  她唇角噙笑,抬手随意点向池中的攒尖亭,“我暂去那处等候你就是。”
  她说的在理,从云未曾多想,唱喏后匆匆折回设宴的大殿。
  池面放置着曲折的浮桥,宋迢迢拾阶而上,繁复的提花绢裙裳迤逦,分拂开沿路低垂的菡萏花苞,停步在亭内。
  四遭寂寂,晚风送来远处的蝉鸣蛙声。
  “菡萏香连十顷陂,船动湖光滟滟秋。”少女手持纨扇,敲击角亭的阑干,慢慢笑起来,“贺娘子,船中观景,月下赏莲,是否别有滋味?”*
  话落几息,近亭台的薿薿荷花丛中,船橹吱呀,隐约露出一叶蓬船。
  叮咚叮咚——继而有晃荡相击的铃音响起,她不必回首,擎等着女子来到她身畔,与她并肩而立。
  宋迢迢略略侧目,入目即是一张秾艳似桃李的面容,唇如点丹,肤若凝脂,耳边的鸡血石坠子招摇夺目。
  女子一双媚眼如丝,配着弯弯的黛眉,别有灵韵,竟教她越发觉得熟悉。
  她不自觉有些微恍惚。
  “宋娘子。”贺韫之开口,嗓音类似指甲划过丝缎时的感触,低柔,暗昧,莫名带着嘶哑。
  这是全然陌生的声音,令她从纷杂思绪中抽离。
  宋迢迢咂摸着她的称呼,目光明灭,将纨扇递与宫娥,轻飘飘发话:“我与贺娘子一见如故,欲说些体己话,你们去岸边稍候。届时引从云来见我。”
  两个宫娥不经事,哪敢驳她,只得照办。
  贺韫之没有屏退身后的侍女,宋迢迢并不在意,一派坦然,“贺娘子受过太后的旨,席间追来祝酒的应当络绎不绝,怎么反而在僻静的莲池中,行舟追踪我许久。”
  贺韫之弯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来代人传个话罢了。”
  “毕竟,我从前常常受太子阿兄惠泽,有恩须偿。”她说的煞有介事,唇畔笑意若有似无,搭配她妩媚风流的眉目,反显得慵僻。
  宋迢迢闻言,淡然的假面出现裂痕,神色几变,犹自克制,“贺娘子这一通话,实是教人雾里看花,瞧不真切。”
  贺韫之不理会,染着丹蔻的长甲勾起莲叶中一点露珠,自顾自呢喃:“行宫西面的葡萄园,有淮南进贡栽培的甜瓜,蔓蔓日茂,酥甜爽口,宋娘子不想尝尝吗?”
  宋迢迢默了一瞬,“瓜性生冷,我身子弱,不堪多食。”
  贺韫之的笑带出点真心实意,“宋娘子所图之事,不涉险,不受皮肉之苦,如何能成?”
  宋迢迢眸光晃曳几许,忽而举步向外,头也不回道:“甘愿己身伺虎,唯独不肯殃及鱼池。”
  “宋娘子。”女子唤住她,语气冷锐下来,“你在庐州碧湖欠我一命,总是要还的呀。”
  她抬袖遮住下半张脸,仿佛在笑,又仿佛在叹息。
  宋迢迢回眸,看见她秾丽的眸子半眯起来,魅惑又残忍,九年前的回忆霎时涌现。
  碧湖,迷雾,毒蛇瘴气,面敷青纱、脾气古怪的采药女郎……
  她听见她说:“我实在很想、很想当这个皇后,可是有你在一日,我都难以如愿啊……”
  “宋娘子,我们各取所需,两厢便宜,岂不是皆大欢喜?”
  *
  萧偃披着满身酒气回宫时,宋迢迢恰倚在寝榻上翻书,原还算心平气静,远远听见他的脚步声,立刻丢开手中的书卷,合掌枕在面颊边假寐,十成十使性掼气的模样。
  萧偃瞧见,非但不恼,反而带了两分笑面,转步去湢室沐水净身。
  待他擦着湿发,踱步逼近梨花木榻,伸手去抚她的乌发,探到她腮边一滴清泪,眉心一蹙,捧起她的脸庞欲要察看。
  就见她巴掌大的白玉面上,一双琉璃眼清透破碎,眸中泪光涟涟,红晕从眼尾蔓延到脖颈,滴粉搓酥般,与她欢.愉时遍身的粉光相似,只一眼就叫人心生怜意。
  帝王不自禁勾起惑人的狐狸眼,指腹摩挲,正要启唇,少女不由分说扬起手,将他骨节分明的大掌拍落,自顾自躺去床榻的另一头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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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甫宋的诗,化用。
  终于终于终于铺垫完了(????)确实是有点无聊嗷……
  下一章出个女鹅和偃狗的纯享版(是出纯享版还是直接捅刀子跑路呢??)
  解释一下癞皮狗作者的更新情况,大四的课程是我从未设想过的道路……从早八到晚自习方方面面全包围,没有丝毫遗漏,基友看了都直呼荒谬!话说医学专业真的不给人留一点活路吗?!
  不堪重负且码字蜗速的作者菌,只能吭吭哧哧码完下面七万字,打上完结标那天我会喜极而泣的吧T^T
第44章 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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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偃笑意不减,搁下手中的松江布巾,赤足上榻,倚着引枕瞧她先前弃在一旁的戏文,翻看半晌,琅声念起来:“态恹恹轻云软四肢,影濛濛空花乱双眼……”*
  好巧不巧,念的偏偏是当中稍显靡艳的一折,宋迢迢阖着双目,本不欲言语,听他越念越不成调子,未持戏文的手也不大安分,一径滑入她衣襟中,轻拢慢捻。
  宋迢迢这才忍不住怒而起身,扬手递去一掌。
  她下手不轻,在宫中保养渐长的丹蔻,顷刻在他如玉的下颌擦出几道划痕,旧痕叠新伤,配着他脉脉含水的眉眼,糅杂出一股莫名的风情。
  萧偃不怒反笑:“我这三天两头面上挂彩,与那起子老臣着实分说不清。月娘换一处隐秘的下手,如何?”
  话落,转去捉她的手,引着她从自己的胸膛攀延到结喉。
  青年的肌块虬结,结喉隆起处,如同山脊间兀立的峰峦,嶙峋骨感,少女银朱色的指尖碾转于上,时轻时重,说不清是调/情还是行凶。
  宋迢迢冷冷看着她,即便萧偃当真驱使她在他的喉管刻出血痕,她也毫不动容,然而不知不觉中,她的泪水已经收势。
  帝王的血珠与她甲床的朱砂混合,愈染愈红,她低头看的一阵,逐渐尝到口腔里泪水的咸腥气。
  再抬头,她发觉对面人在用绫帕擦拭血迹,定睛一看,那方绫帕现出一角花样子,几重栩栩如生的金丝攒牡丹,不是她的贴身绣帕又是哪样?
  她愣怔一息,丝毫慌乱都不曾表露,静静等着萧偃发话,果听得他意有所指道:“月娘从前遇着事,总是留全副心思去应付,少会枉费精力掉眼泪的,除非故意为之,如今竟是大不同了。”
  宋迢迢焉不知他的疑虑从何而来,她蹙着眉,一副极不耐烦斡旋的模样,只是道:“天下事万千,归根结底都是陛下主掌,能有我什么事?”
  她扯唇,嗤笑他:“譬如适才,妾好端端在游园,遇着贺娘子,教她劈头盖脸训斥一通,她不日即是中宫贵主,与陛下关联紧密。该由陛下来应付才是。”
  “妾经此一遭无妄之灾,无计奈何,竟然连喜怒哀情都不得自主了麽?”
  萧偃捂着绫帕,撩起眼尾长长的睫羽,抬眸看她,似笑非笑,并不应答。
  宋迢迢阵脚不乱,一面整理凌乱的衣襟,一面起身趿绣鞋,“罢罢,陛下既然对我疑心至此,自去听贺娘子的说辞就是,何必来试我?不如留我一个清净!”
  她的语气淡淡,面色越发不见好,拂开帘帐就要向偏殿行去。
  自然是脱身不得的,萧偃这绫帕是傍晚他听宫人禀报事务时,从自己的袖角寻摸到的——帝王诞辰宴将至,各地官员的贺折如同雪片纷飞沓来,当中夹杂着刺促不休的立后党争,直教人不得安宁。
  他常常半日见不到宋迢迢一面,心中躁郁,几要遏制不住,倏地福至心灵,找到这件无意间掠走的小物,略略低头,闻得浅淡的辛夷花香,这才能够继续忍耐下去。
  他清楚意识到自己的诡诞之处,更深知自己对宋迢迢的痴迷日益病态,近乎达到一种成瘾的地步。
  长此以往,事态或将发展到无比骇人的局面,萧偃不以为然,他甚至觉得这称得上益事。
  肉胎凡俗本就荏弱,不堪一击,六淫病邪,刀枪剑戟,都是足矣夺人性命的利器。他不过是比常人多添一条软肋。
  前者不能令他心甘情愿受死,后者却是他甘之如饴。
  他给予宋迢迢扼杀他的铡刀,乖觉的被她手中的锁铐牵制,希冀以此博得她一点垂青。
  然而人性贪滥,他获得的远比设想中更多,亲昵的琐碎日常,共枕的漫漫长夜,教他食髓知味,再不愿做一只依凭怜意过活的刍狗。
  他如同深埋着蛊毒的容器,被温情的养料无声溉汲,日复一日中,他撑成一只庞大的恶鬼,索求无度,患得患失。
  一旦宋迢迢露出叛离的征兆,就能令他分崩瓦解成片片碎屑,血流蜿蜒入渠,他的魂魄旋即被恶鬼吞吃,彻底面目全非。
  今夜内殿对峙时,贺太后多番向他言语暗示,用宋迢迢别有深意的态度做文章,恰时暗卫来通禀,道是宋迢迢支开宫人,独自与贺三娘会面。
  二人相谈一盏茶的功夫,不知缘何。
  他免不得疑神见鬼,捏着话柄反复试探,探出原委,稍稍安心。
  只是一时有失方寸,惹出罅隙,到底有些因小失大,萧偃顾不得旁的细枝末节,追将过去,拥住少女低声细语哄劝半晌,勉力平息风波。
  宋迢迢撂开他的双手,挽着披帛往回走,执意要同他相隔三丈远,让他远远立着不得近身,待她熄去帐外衔枝灯,合拢帐幔安置下来,他才得以靠近床榻。
  迎面闻见散逸而出的帐中香,诱得他情不自禁再进一步,突觉足尖被硬物硌住。
  萧偃一顿,将披散的墨发束到背后,俯身,就着月光细看,瞧见一只半开的沉水木盒,盒中用绸布包裹的是件玉制品。
  他的指尖不自觉颤动几下,小心翼翼取出物件,入目是一支飞燕形的羊脂玉簪,雕工细腻,触手生温,握在手中仔细打量,果然发现簪身藏着小小的“燕”字。
  “燕”字篆刻细致,笔触隽永,不复当年的青涩。
  他的思绪陡然回到十五岁的冬夜,一个无须渲染、略略回溯,便可以溺死他的温暖冬夜。
  如何能不教他心动神移?
  他就这样维持着半跪的姿态,怔忡许久,再回首,是少女一把挑起帐幔,坐在帐内,粉面含霜,凉嗖嗖嗤他:“当今天子好气概,三更露水天,匐在小女子的床帏边,闷不吭声,意欲何为?”
  按着以往的章程,他必要顺势调笑起来,使气氛更加缓和,现而今,他默默半晌,终于开口,声音已是放的极轻,极轻,生怕惊扰什么似的。
  他问:“这是刻给桥头村燕娘的?还是给圣人阿偃的?”
  宋迢迢当然不会答,她蹙起眉头,轻轻啐他一口,倒头埋进锦被里,继续睡觉。
  可萧偃分明看见,她的目光是闪烁的,隐约带着羞怯。
  她没有拢住床帐,软烟缎制的帐子,在月色里飘来荡去,泄出流溢的光彩,似一弯虹桥。
  萧偃穿过虹桥,来到少女旁边安枕,他望着她堆在颈后的发丝,掌指微微动作,将二人的发丝交缠在一处。
  宋迢迢毫无所觉,直到腰肢被一双大掌束紧,帝王将面颊埋在她背后,既不出声,也没有下一步举措,他时不时瞬目,浓密的翦羽透过单薄衣裳,划过她的脊背,带起阵阵痒意。
  她不耐的抿唇,欲要制止,恍然察觉到,小片湿热的水气,在贴着她脊背的衣物间蔓延,一直渗入她的肌理。
  她最熟悉不过的触感。
  她不说话,三更的梆子将要敲响,月华渐渐黯淡,窗外涌现另一种昏黄的光亮,是寺人新换的长明灯。
  她唇瓣翕动,以几不可闻的音调,做出延宕已久的回应:“是给萧燕奴,萧子愆的。”
  “咚、咚。”是报更的梆子声,昏昏沉沉,合着明灭的火光,催的人眼皮渐重。
  少女的声线反而清脆起来,她轻快地哼一首祝曲,方道:“岁辰喜乐,岁岁安康。子愆。”
  萧偃停滞片刻,松开她的腰肢,仰面而卧,泪水从眼尾没入鬓发,转瞬模糊他的视线。
  宋迢迢默默支起身子,低眸与他对望,她的青丝倾泻而下,蔓上他的脖颈、下颌、眉心,像缠绵的菟丝花。
  他的记忆几乎出现错乱,恍惚间,居然闻到芙蓉花香,直到他听见她说:“我见你常常坐在窗边,把玩一支破簪子,原先不得而知内情,前些日碧沼入宫,同我说起旧事,我方才明了。”
  “她虽是旧人,也是一知半解,说的大概。我觉着,我们二人之间,欢喜时是极欢喜,怨恨时是极怨恨。算不得情意绵绵,亦不能算是断情绝义。”
  萧偃听罢,几度启唇,竟是喉头哽咽,发不出声。
  她叹一口气,俯下身子,似要吻他眼尾,最终仅是擦过他的鬓边,替他理顺沾在面颊的发丝,“我斗不过滔天的权柄,还是个俗人,无法矢口否认你的情意。”
  “不如比作这簪,重修旧好,从头来过。”
  “如何?”
  他再次瞬目,泪水潸潸如雨下,少女颈间的璎珞晃曳,贴着他的下颌,他被激得浑身瑟缩,仰头去衔她的红唇。
  宋迢迢坐在他胯/间,攀扶着他的肩颈,与他交吻。
  情至深处,二人衣裳半褪,萧偃尚留着一线清明,问她允不允,她一改常态,似有若无的在他耳旁呵气,“倘使我身怀皇嗣,这元后之位,恐怕非我莫属了?”
  萧偃含笑,狐狸眼一弯,重重击入,二人体肤霎时染红。
  有道是,两身香汗暗沾濡,阵阵春风透玉壶。乐处疏通迎刃剑,浙机流转走盘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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