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多想，”章之阳目光凝聚在她紧抿的嘴唇上，语气很平淡地解释，“我家里确实发生一些小变故，我爸出国后就没了消息，电话不通，消息不回，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打过生活费了。”
唐菁菁向前移动身子，蹙眉又与他离近了许多，问：“那你爸以后就不管你了吗？你的学费生活费怎么办？”
章之阳面若无奈地摇了摇头，说：“现在联系不上，他跟我妈又离婚了，家里只有姥姥一个人，我妈还在吃药，所以……”
所以全家的重担就全压在了他一人身上，可章之阳只是一个十六岁的高中生，他能做什么？
唐菁菁同情他现在的遭遇和境况，眼神看向他时有些心疼，她甚至脑子一热甚至想到要把自己攒下的零花钱给他，让他不至于在过年时还不能和家人一块儿团聚，吃饭。
可手从衣兜里拿出的一瞬间，她又犹豫了，
经过这些天和章之阳认识和相处，她很清楚面前的人是如此心盛的性子，他身边一定也有很多门道，可以求助老师和朋友，但这些会把他不堪且破碎的家庭和环境全都公布于诸，或许有好心的人帮助他们，同时也会出现轻嘲或耻笑的声音。
青春的心性和敏感的心理也决定了他不是那种会站在原地等待帮助的人。
唐菁菁把钱放回了口袋，嘴唇翕动却讲不出安慰的话来。
章之阳表情已经褪去了悲伤，他低眉说道：“不用担心，现在我妈状态很好，吃的药也不贵，而且我姥姥也在外面做小生意，更何况我还有奖学金呢，上一年的还都留着。”
章之阳冲她露出一个我没事的笑容，话锋一转反问道：“怎么样？汉堡好吃吗？我亲手给你弄的，多加了一块肉，”
“好吃，”比任何东西都好吃，
唐菁菁点着头，看着他眼眸出的喜色，也跟着展开了笑容。
和店长约定好今天加班会有双倍工资，所以章之阳要留到十点，唐菁菁也就等到了十点，外面的烟花放得灿烂，升到天上几乎照亮了黑滚滚的路面，把店门从外面锁好确定没有遗漏时，大街上正热闹。
公交车已经没有了，章之阳来的时候骑的是自行车，一路上两人话也不多，他推着慢慢走，唐菁菁就跟着他的步伐，看着路面上几乎重叠的影子只觉得要比往年的心情更充实。
两人并肩走到十字路口，唐菁菁来之前并未和其他人说晚上要来见章之阳，她决定自己走回去时，章之阳喊住了她。
他脖子上围着红色的围巾，戴上笨拙厚实的手套，眼里像是藏了什么东西，看着她说：“我送你回去吧。”
寒冷腊月的路上，风刮到人脸上打得生疼，唐菁菁穿得薄，坐在后面的肩忍不住耸动颤抖，小心翼翼地搓手取暖，嘴里忍不住嘶哈起来。
骑车载人的章之阳感觉到了她的寒意，在街口一家烤得香味四溢的红薯摊面前停下了车，
“想吃吗？”他问坐在后面的唐菁菁。
香味窜到人口鼻中，诱惑着人的味觉，唐菁菁眼眸光闪了一下，确实想吃，但又摇了摇头，身子缩在章之阳宽大肩阔的后面，说：“我不饿。”
章之阳一只脚蹬在脚踏板上，一只脚撑在地面上，侧身眼神上挑，眉眼间都是烟火的光影，他语调上扬，语气很轻松说：“不吃嘛，我闻着挺香的。”
“还是不要了，”唐菁菁呼出的话语中带着轻微的寒气，“太贵了。”
“那就挑个小点的呗，”章之阳似乎已经下定决心要买红薯，他长腿一迈下了车，从裤兜里掏出了钱，径直走向了小摊，
“老板，来个小点的红薯。”
香气四溢的红薯还冒着热气，他直接递给了唐菁菁说：“给，拿着。”
唐菁菁没接，站在原地，透过微弱的光与他对视：“你骑车冷，还是你吃吧。”
章之阳把红薯直接塞到了她手上，两侧脸冻红的脸颊在光影下显得更突出，他说道：“又不是无缘无故给你买的，买这个呢是为了感谢你陪我一起度过了新年的最后一下午，不领情？”
“好吧。”唐菁菁接过去，把红薯握在手里取暖，暖意也从手上逐渐传到了心里。
一路上，章之阳骑得很慢很稳，他跟唐菁菁时不时聊着各自喜欢的歌手，而对于那道难懂的数学题，两人也都心照不宣的未问未说，它伴随着某份感情沉寂在凛冽刺骨的风里，浩浩荡荡地跟随热烈的烟花随之被风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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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36
36.
唐菁菁知道章之阳家里生活的不幸，也懂他内心的那份兀傲，
所以关于章之阳家里的事情她谁都没告诉，就连过完年后朱涵好奇跨年那天她为什么突然失约，唐菁菁只是模棱两可，说了句：“自己家里事情多，自己抽不开身。”
她家里最近也是真的很忙，父亲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母亲也辞去了小工厂的职员，两人一起去外地谈生意，拉货源，往往几个月不回家都是很平常的事。
学校正常放假这天，唐菁菁像往常一样告别朱涵和孟浩后，独自回家上楼，打开门，家里空荡荡的一片，上次她因为着急走忘记刷的碗还原封不动地放在桌子上。
唐菁菁垂下眼，打开了家里所有的灯，又去拉开冰箱看，里面除了一些已经过期的牛奶，已经没有其他食材，怎么解决晚饭还是一个问题。
她刚关上冰箱，家里的座机电话便响了，是在外面父母打来的。
她们跟唐菁菁解释说最近几个月因为生意都回不去了，吃喝穿用需要钱的话，还是去上书房的小桌兜里去拿，之后唐菁菁再想聊几句，那边传来了敬酒的声音，她的话噎在嘴边，只听到了电话那头滴滴的声音。
挂完电话，她扭头看着没有一点人气的室内，塞在书包里的那张成绩表也被她拿了出来，随意地扔在垃圾桶里。
夜幕低垂，天色渐暗，唐菁菁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热闹的路边摊在她此时心里有些刺耳。
走到一家灯光温馨、香味弥漫的蛋糕店门口时，她停下了脚步，视线停在摆放在玻璃橱窗上的小蛋糕上。
她自从刚才回家后还没吃过东西，有点饿，可是她又想起在学校和朱涵约定的计划，要保持身材，晚上吃太多热量高的东西，肚子会长肉。
可要是只吃一口的话，应该不会胖吧。
内心有两个不断挣扎的声音，让她此刻犹豫犹豫，买还是不买？
“想吃哪个？”
在她身后响起了有些熟悉的声音，
唐菁菁疑惑地转过身去，看到近处的章之阳，
他依旧穿着校服，高大的身影和昏黄路灯下斑驳的树影交错映和，散落下的光影打在他柔和的面容上，他望来的视线中还存有微小的星光，章之阳手牵着旁边的姥姥，眼神温和平善。
唐菁菁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开口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家蛋糕店味道不错，我来看看。”
章之阳跟身旁的姥姥一起走到她身侧，眼神也飘向她身后摆放着的蛋糕架问：“怎么不买？”
唐菁菁低头沉默了一会，总不能告诉他实话说，自己是为了怕胖吧，万一说了以后，他真觉得自己胖。
她迟疑了片刻，回：“还没想好选哪一个？”
一旁的姥姥走到她身边，笑眯着眼睛，面容慈祥问：“小姑娘我上次在学校门口见过你，你是阳阳的同学吧，”
唐菁菁点头，上次见面时，她还给了自己一个用毛线织成的玩具。
“你想吃什么，我一块付了，”章之阳走到她身侧问。
唐菁菁匆忙掏出裤兜里的钱，说：“我有钱，我自己付就行。”
她知道章之阳现在家里的情况并不富裕，并不想再让他为自己承担这些。
章之阳的视线落到她紧促的眼神中，回道：“学校的奖学金发下来了，抽出点钱请你吃个蛋糕。”
今天确实是发奖学金的日子，唐菁菁记得自己和朱涵一块去领成绩表的时候，在教务处看到章之阳他们在排队领奖学金，厚厚的一沓红包，应该不少。
章之阳又问道：“想吃哪个？白色的兔子还是粉红色小猫？”
唐菁菁隔着玻璃橱窗指了指白色的那个，章之阳点头，长腿迈进了店里。
章之阳走进去拿蛋糕付钱，唐菁菁则和姥姥站在店外，
姥姥看她一个人站在这里问：“你父母呢？没跟你一起出来买东西。”
“她们……在外地没回家。”
姥姥看着她的模样，又问道：
“我看你跟阳阳关系挺好的，我家离这里也不远而且今天我们做得饭菜比较丰盛，要不然你今天跟我们一块回去。”
唐菁菁迟疑没回答，自己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也无聊空寂得很，但要是跟章之阳他们一块儿回家，会不会给他们造成麻烦？
正巧这个时候章之阳也提着东西走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唐菁菁，把包好的一小块蛋糕递给了她，说：“要是不嫌弃的话，去我家吃饭？”
在回去的路上，唐菁菁和她们交谈后才知道，原来今天是章之阳17岁的生日，她暗暗记下了这个特殊的日子，想着以后有机会的话要提前给他庆祝。
三人坐了几站公交车，又走了十多分钟后才到章之阳现住的地方。
唐菁菁对这个地方并不太陌生，自己初三那年为了考上五中这个重点高中。父母暑假时在这一片租了个廉价房，方便补习上课，只不过白天晚上实在太吵，晚上也闹得实在睡不着，后来她们还是回了老家。
到家后，开门的是上次唐菁菁在大雨天见到的女人，也就是章之阳的妈妈，
她比以前精神状态好很多，穿搭和发型都服帖舒适，完全不像是会患病的人。
李珍娟兴冲冲地打开门，手中还拿着未织完的红色毛线，她兴高采烈地开口说道：“你们怎么那么晚才回来，菜都快凉了。”
而她喜悦的面容在见到身后唐菁菁的那一瞬间停在了脸上，
章之阳身后往旁边移，对她介绍说：“妈，这是我在学校的同学，今天正好在路上碰到，她家里没人，来我们吃饭。”
李珍娟脸色这才缓和。
唐菁菁赶紧鞠躬介绍自己：“阿姨好，我跟章之阳是一个学校的。”
李珍娟脸上带着浅浅的笑，说：“姑娘，快进来吧，别站在外面了。”
“好。”
唐菁菁手提着蛋糕，眼神从她身上瞄过，只觉得她苍白的面容下那双漆黑一团的眼球就像是结网的蛛丝，一直缠在自己身上。
“发什么呆呢？你喝什么？可乐还是橙汁？”章之阳问正坐在沙发善发呆的她。
“橙汁就好，”
唐菁菁回过神，站起身来，帮他们一起端菜摆碗筷。
一张四方桌子上被饭菜摆得满满当当，中间那块六寸小的蛋糕也被插上蜡烛了，
灯烛光影下，章之阳的面容也像是晕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生机，他浅浅的笑一直待在脸上，弯弯的眼角处都是溢出的喜悦。
李珍娟一脸幸福地盯着章之阳看，神情之间都是父母对孩子的疼爱，
关灯、许愿、唱歌、庆祝……
她每个动作每个眼神都被悄悄打量的唐菁菁尽收眼底，
唐菁菁原本心里生出的可怕念头也随之不见，
肯定是自己想多了，章之阳母亲的病已经好了很多，相信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变得跟正常人一样。
晚上，月光亮在天边，姥姥他们谢绝了唐菁菁想要刷碗帮忙的行为，还从冰箱里面端出了水果，说先在家里玩一会儿，等弄好以后，让章之阳亲自送她回家。
章之阳家里很小，沙发也只能坐一个人，饭后的李珍娟坐在了有灯光亮的缝纫机上，开始拿着毛线杆继续织，
而唐菁菁则是站在窗户旁，看着窗台上那盆生机勃勃的向日葵发呆，
屋内光线并不太强烈，甚至有些昏暗，唐菁菁刚想拿起身旁的水壶浇水看花，
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身影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背后，灯光照射下无限延伸到窗台各处，伴随着那身影而来的，还有低迷的语气和厚重的呼吸声，
“别动它。”
那声音像此时从窗外吹来的冷风一样，飘在唐菁菁耳边，
唐菁菁刚扭过头去，就看到身后出现了的面孔，
面容在窗外月光照影下惨淡苍白，距离唐菁菁只有半米的距离，那双极具侵略性的眼睛就像是暗藏在黑洞中伺机而动的猛兽，黑滚滚的眼球被无限放大，一点点吞噬着唐菁菁惊慌无措的神情，
她吓了一跳，手上握着的水壶也随机摔在了地上，而她心里也随之咯噔一下，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水洒了。”
李珍娟蹲下身来，捡起地上的水壶，自喃自语。
正在厨房帮忙的章之阳听到了动静，跑出来问：“怎么了？”
看到他的出现，唐菁菁急促不安的呼吸才有了舒缓的余地，她吞咽了下口水，看在蹲在地上的李珍娟，语气还有些虚：“我刚才想给花浇水来着，谁知道没拿好水壶，掉在地上后，水也洒在地上了。”
“不是什么大事，水壶而已。”
章之阳解开系在自己腰间的围裙，拿起旁边的拖把，长步迈向了她们这边，对正蹲在地上的李珍娟说：“妈，你去休息吧，这边我来收拾就行。”
李珍娟木木地点了点头，起身又回到了原地，期间没再看唐菁菁一眼。
天色也不早了，章之阳送唐菁菁出了家门，下楼同行的路上唐菁菁神情还有些恍惚，要不是章之阳拉着她，她差点就磕在路上。
“你怎么了？怎么一从我家出来就心不在焉的。”章之阳扶着她问。
“没事，就是天太黑了，刚才没小心就没看清。”
“我还以为你是被我家的环境吓到了，”章之阳放慢了脚步，一同跟她走向公交车站。
“没，”唐菁菁扭头盯着他，语气诚恳说，“我从来没那么想过。”
“开个玩笑。”章之阳整个人都浸在月光下，柔和的眼神中闪过片落的低沉。
“我刚才只是觉得你们住在那里有些……”
唐菁菁视线盯着街面上的背影，‘心疼’两个字还是未能从口中说出。
“可怜我们嘛？”章之阳接着她的话，语气轻轻地回答。
“不是，”唐菁菁抬头，目光直接聚在他轻描淡写的眼神中，“我只是觉得你们住的地方有些困难，不是可怜和同情，是关心和心疼…”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极轻，正好也被路过鸣笛的喇叭声掩盖，不知道章之阳有没有听到，他之后没再问是什么。
两人一起走到公交车站，站在那里等最后一班车，
章之阳仰头舒心说：“过完今天真的已经十八岁了，我也要变成一个大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