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嵇白。
她宛若看见真正的神仙,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把门打开了,但有一双手抢先她一步触及大门,在她刚产生这一念头时一把将门拉开。
门外等待的嵇白看见开门的傅沉砚先是愣了一愣,再一下看见门后的温泠月后立马垂下头,又意识到不应如此,殿下和娘娘本就是这种关系啊。
可是殿下究竟是何时和娘娘关系这样要好了?嵇白默默想着。
还有浴汤那次也是……他们究竟是怎么迈过殿下那道坎变成这样的啊!
谁来告诉他!
故而嵇白那头又抬了起来,欣喜着装出一副见过多次的模样。
傅沉砚随意抵在门边看着这个不应算是他的小侍卫,等待他带来的话。
“额……殿下,该到用晚膳的时辰了,冬祭第一日按礼合该众人齐聚,其余几位殿下那边已经入座了。”
他们已经入座了,您和娘娘就用完膳再来卿卿我我也不迟嘛,反正还得……
“知道了。”
他短促的三个字快速结束了这场对话,嵇白又是一怔,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直到入座后,温泠月才小声询问他:“小白啊,你的那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一个人。”他松了松过紧的冠,坦然道。
“就一个?该不会只有……”
“对呀,只有阿泠。”
温泠月飞快瞄了一眼他座后不远处的嵇白,又回望自己身后那个始终像木雕的伏青,他们都是傅沉砚身边最可信之人。
“难道连嵇白都不知道?”
傅沉砚定神看向她,神秘地笑开:“记得我曾与你说过吗,不论是嵇白还是谁,要躲开他们,只要我想,就无人能发现我。”
他这句话说得轻快,亦饱含极大的自信。坐在上座的他像一只洋洋得意的小白狗,骄傲地朝阿泠炫耀自己最为拿手的技巧般。
她来了兴趣:“那上回嵇白说找不到殿下,是不是也是你偷偷溜出去了?”
他傲娇地点点头,噙着得意的笑。
“这么多年,还从未有被发现过。”
“就没人觉出异样?”她故意挑衅,毕竟她才不信只有她一个人发现。
傅沉砚的笑意却忽然一僵,但微不可察,“没有。”
“阿砚与泠泠聊得好生开心,方才是陪同泠泠更衣了罢,我们阿砚真是会疼人了。”
皇后倏然开口,看向他们二人笑谈良久,笑眯眯地打趣。
温泠月想要摆手,却忽然想起那个阎王交待的,面子事。
傅沉砚却意外地敛了笑意,幸好不等他开口,席子便开始了。
觥筹交错,花灯盘旋,偌大的赏冬园里歌舞升平,众多世子高官皆趁此刻天然的交际上宴互相拉拢,面上皆笑,却不知一盏酒背后携带的是何种代价。
女眷们浅笑风声,大多议论的都是些家长里短、闺阁趣事。
唯温泠月百无聊赖,元如颂虽也来了,但距她的坐席相隔千里之外,想要谈天都无方,只得可怜兮兮地与她在空中相望。
她身旁照旧是那书呆子徐衡,但二人貌似不大愉快,也不知是不是上回阿颂说的事还没缓解。
“又见阿嫂,依臣弟所见真是比上回母后的千岁宴上还要明媚动人。”
温泠月刚放下酒杯,没料到这样的场合也会牵扯到自己,诧异地望向对面不远处说话的人,反应了好一会才记起这是那位五殿下傅沉璨。
那位总是尊兄好礼,时常笑脸盈盈的弟弟。
于是她也回了个笑,客套回应一番,耳朵敏锐听见似乎有人向始终沉默的傅沉砚递出话茬。
意外的是,素来在宴席交际游刃有余的傅沉砚此时却一脸冷色,与方才和她戏谑笑闹的模样也不同,唯有她递去目光时才明媚笑笑。
其余有人恭维来时,回以的皆是算不上客套的敷衍。
如遇有大加赞赏他雷厉风行单刀直入的英勇做派,或是以十四州使臣之事处理极佳的事迹来拉近关系,他只会淡然扯出一丝不达眼底的笑,来做回应。
可众人似乎并不意外,毕竟这位的阴晴不定和难以捉摸是出了名的。
碰了一鼻子灰的人也识趣的不再打扰。
只有傅沉砚冷着脸并不开心地喝下一盏又一盏。
“小白,你怎么了?”她不禁问去。
而不等他答话,宴席之中忽然的喧嚣将他们的目光悉数吸引过去。
桌子围成的中心空地上,不知何时那些乐人都退了场,当中立有一窈窕女子,一袭朦胧舞衣,在一片寂静的氛围下,挥舞长袖,腰肢灵巧,随乐声一舞美的惊心动魄。
连温泠月都忍不住消声,欣赏那冬日里傲然清淡的一抹剪影,皆着灯笼莹莹光辉才见那女子真容。
——裴晚。
所有人都不知她为何会在此一舞,但人人皆知裴氏千金的舞乃玉京一绝。
不时有其它贵女的询问声和猜忌声,当下汇集玉京各大名门贵戚,在此作舞若放之利害关系上谈,根本不必多说。
在座诸皇子的目光皆被她吸引,除却傅沉砚眉目涣散地以酒盏掩饰眉间烦闷,只是不知为何那群人都不再说话了。
温泠月则直接看痴了。
她只知裴晚是个口是心非之人,却不知她还会跳这么好看的舞。
而一舞完毕,直到她回神看见那人站在离傅沉砚极近处时,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甚至她还没有所动作,傅沉砚便先她一步直白道:“裴姑娘站错位置了,这曲《吟冬鹊》曲毕时应站在那边,才合谱。”
他从始至终没有看向这女子,自顾自地斟着壶中酒,却发觉只倒出了半杯,兴趣缺缺地一饮而下。
被觉出小心思的裴晚觉得自己全部的面子都丢了个干净,愤懑地看向傅沉砚,余光瞥过裴相时打了个寒颤,强忍着泪施礼,而后在泪决堤前从中央离去。
这时有人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这裴姑娘是胆大包天对太子殿下起了心思。
倒也稀奇,整个玉京都不见有人敢喜欢傅沉砚,提及太子殿下,贵女们向来是谈虎变色。
按理说他这副相貌足以令许多女子趋之若鹜,但长在傅沉砚脸上,众人都只有惧怕的份儿。
只因每每提及这人大多与大狱或灭口等词语相联,宝剑青云出鞘必见血之事是众所周知的,而那把剑几乎是都是随他心情出鞘。
裴晚也真是胆子大。
可……堂堂皇太子,竟对这种戏曲玩乐上心?
这倒是从未有耳闻。
见他对容貌倾城的裴姑娘都是如此,反倒再次坐实了他不近女色之名。
一众贵女皆再次暗叹:幸好当时离他远啊!
不多时,宴席再度恢复喧闹,琴筝颂歌充斥每个角落。
好不容易风平浪静时,某处的一人却忽然离席,引得温泠月目光追随过去。
半晌后,她也从座上撤身。
只简单对皇帝皇后说了一声后,头也不回地向那离开之人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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哔哔——这是一场追逐戏(bushi)
第37章 第三十七颗杏仁
耳边寒风猎猎,眼见着那人离席后掩着脸面绕至赏冬园后的园子里。
夜色悄然,温泠月纵是紧紧盯着那方向,还是追丢了人。
“阿颂……”
她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小道,喘息的空挡不住低喃。
方才在宴席上她就觉得阿颂忧心忡忡的模样与平时的没心没肺相去甚远。直到刚才她忽然离席,仿若受了极大的委屈般,才更是加深了温泠月的不安。
她鲜少见到元如颂这副样子,抵不得心里的担忧,才甩手跟来。
结果她还是太鲁莽了,如今还是没跟上阿颂。
“阿颂……”
她往女子消失的方向又不死心地追了两步,直到看见几条交叉小路也不曾寻到人迹。
万谕庙后有一片极佳的赏冬地,不止赏冬园坐落于此,后更有一大片松山林。
高低起伏的坡上松林遍野,几条通幽的曲径连接赏冬园的各个景观和宅子。
现下她身边环绕着阴冷的松树,个个长得都不差分毫,连园墙都一模一样,她犹豫着不知该往哪里走。
而此时宴席未散,也不见闲人经过。
她该不会又迷路了吧。
温泠月懊恼地退回原来的路,却发现自己不过是在原地打转。
眼见着天色黑了下来,纵是自己没涉入深林,不过是在偌大的赏冬园里也找不到熟悉的路。
有些后悔方才没唤上别人一路来。
那叫什么伏青的小暗卫,怎么她说了几遭不要跟上来就真的不跟来了?
“这是哪呀……”
京郊本就园林繁多,她又鲜少涉及,入夜后也不似城中,只有黑压压树林之下的鸟兽哀叫声。
又恰值寒冬腊月,枯木被前几日的寒风狠狠剜下枝条,一派衰败,便更是阴森森的。
引人发怵。
温泠月害怕地不敢向前,只能往远处有灯笼融光处徘徊。
却还是不死心,一声声唤着元如颂。
她一边害怕,一边又忧心阿颂的处境。
她也往这方向走了,可没有像她一般走丢吧?希望阿颂没有走到别处去才好。
冬祭礼规定的一众人员住所都在赏冬园的园子内,不会有涉入深山者,但着园子错综复杂,定然很多人都会迷路。
温泠月这样安慰自己。
寻找光亮的闲隙忍不住思索,阿颂是遇到什么事了,才那样从宴上离开?
宴席上她身旁坐着徐衡,据说前不久徐衡刚与她定下吉日,眼见着就要成亲了,莫非又是徐衡惹怒了阿颂?
肯定是这样!
那书呆子只会死读书,她早就看出来了,亏得阿颂那样喜欢他,早知道当时就应该拦着她,让那徐衡娶了自己的书才最好。
若是叫她抓住了,一定好好为阿颂声讨一番。
姑娘想着想着心情愈发澎湃,仿佛下一瞬就要将徐衡生吞活剥了,丝毫不顾及他们也是从小一同长大的情分。
这也好,她觉得自己由心口向四肢都变得温热起来,步子也请快些,兴许也有走回点灯处的缘故。
又绕了几个宅院,过了几道弯曲连廊,她惊讶地发现。
原来走回点灯明亮的园内,她还是找不着路。
……
掂量着时辰,现在宴席应当结束了,却不明白为何还是遇不到人。
“莫非还有事?”她掰掰指头,不记得宴席后还有礼要做,郁闷着一抬头,忽然瞧见靠近松柏林子的一简朴素雅的厢房。
偌大的园子稀松站立几名侍卫,服制瞧着眼熟。
步子登时松快下来,朝着那里走去。
谁料刚走一半便被人给唤住了。
“嫂嫂!”
是个生疏的声音。
她顿住,往来人方向望去,却见也是个生面孔。
直到他走近了,个子高挑的男子与傅沉砚有几分相像,眉目张扬看着她有些新鲜,“这应是第三回 见阿嫂了,前两回都不曾说上话,只觉得二哥福气实在好。”
“你是……”她撑着笑,仔细思索,那人却言语积极,率先抢过话道茬:
“傅沉荀!叫臣弟阿荀便可。好啊,这才知道二哥不曾在嫂嫂面前提及我,下回定要好好声讨去!”
她看着这个比她高上半个头的男人,才想起这是千岁宴上,那个刺伤傅沉砚的六皇子。
可是,不是说他和傅沉砚素来不和吗?
果然……傅沉砚造下的孽,总是有人要去讨的。
于是她也朝他笑笑,掂量着这人会不会当众也对她冷嘲热讽,但事实本是她想多了。
傅沉荀似是吃多了,只是在园中闲散地消食罢了,听闻温泠月迷路一事后反倒十分热心。
“阿嫂在找二哥?他是方才宴散后走得最快的那个啊,现在应当已经回房了。”
他说着,四处张望,温泠月却连连摆手:“不不,我只是想回去换身衣物歇息,不必特意寻殿下。”
她走了那么久腿脚酸涩,才没空管他,何况那个又不是傅沉砚,照着傅小白的性子现在应是又在赏冬园附近游玩吧。
她只想赶紧回自己的厢房睡上一觉,一直到明儿一大早都没人打搅才是最好。
傅沉荀有搭没一搭地与她说着,话匣子止不住般,视线却在附近寻找,直到落在不远处时明显一亮,“喏,就是那里。”
温泠月循着望去,正是她方才想去却被拦下的地方。
果然,她没看错,那门口站着的几个人正是福瑜宫的那几个小侍卫。
故此点头答谢后方与他道别,傅沉荀甚至与她挥挥手,殷切地目视她离开才罢休。
热情的模样和傅沉砚完全不像亲兄弟……
可这样也算是关系不和吗?
温泠月觉得怪怪的,但并未多想,推开房门便开口寻南玉,却迟迟得不到回应。
“去哪了?按理说应当回来了才是啊。”
厢房内昏暗,仅靠近门旁的木台上燃了一支小烛,却是有人早早将暖炉支了起来,故房中并不冷。
她揉揉酸涩的脚踝,在昏暗的厢房中疑惑地寻找那个小女使,却只在榻旁看见一个漆黑的影子。
“南玉?”
她试探道。
对方没有回应,她直起身子才发现,这人比寻常女子个体高上许多,不是女人。
“你是谁?转过来,不然我喊人了!”她警惕地在身后梳妆镜前摸索些趁手物件,却一无所获。
而那人终于回头,她看不真切,心里害怕,忙向外喊人,而那个黑影却疾风骤雨般向她扑来。
门外人惊慌问话被他止于唇边。
他身上温暖,只着一身雪白的里衣,她被这人圈在怀里,甚至还能感觉到他肌肤滚烫的温度。
“傅、傅沉砚?”
她状况外地被那股雪松扑了满怀,缩在傅沉砚怀里显得她本就娇小的身躯更加不堪一握。
“阿泠不是喜欢叫孤小白吗?”他低低在她头顶开口,说罢还缱绻地蹭了蹭她柔软的发。
温泠月被他的动作激得小脸通红,几乎从耳根起都是滚烫的,偏偏被他抱得紧。
“小、小白?你怎么又在我的房里啊?”
男人这才微微后退,暗含笑意:“哪有你的我的,这是给我们安排的呀。”
“我们?”她瞪大眼。
“太子与太子妃,合该同住一屋呀。”他眼睛亮亮地看向她,狡黠地眨了眨。
温泠月忽然懂了方才别过傅沉荀时那小男孩眼里那一丝看好戏般的眸光从何而来。
可又不明白了,“就、就就只有一张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