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森私底下和哥哥猜测陆可能是修士,就是道教那种信奉缘法自然的人。不然眼神怎么那么平和。不过哥哥没有机会见到陆铮年,陆铮年太忙了,哥哥也是。听说前几个月还帮严氏处置了一出并购案。
M&G的声浪太大,还好他这样的小体量企业,暂时还招惹不到M&G这样的巨龙,想了想就说:“你回去再给我发消息。”
他以为陆铮年是还没想好怎么说。
但陆铮年只是缓声说:“不用了。”他说:“上次年会,看到你们在发往年的纪念品,能不能送我一个?”
戴森:“那个?那个早都停产了,发下去就是把余货清掉.......好吧,陆,既然你开口了我肯定会为你找来的,maybe重开一条生产线。”
这个大个子英国人耸肩。他并不在意。甚至为陆铮年喜欢而感到荣幸。
“不用了。只是一个吊坠就好。”
“吊坠......”
有什么在陆铮年心里轻轻地摇了摇。他本来不想说。“荷花形状。”
“啊,我帮你找找,不过可能只有旧的了,你确定吗?”
陆铮年:“嗯。谢谢。”
戴森要走。
“介意我最后再问一次吗?我那份文件上,到底写了什么?”
陆铮年看他。
他走过很多个国家城市,前六个月浑浑噩噩,最后打算在这里定居的时候忽然在文件里看到她的名字。
她当然不是一毕业就进的严氏,因为严氏复杂,她还是选了Jupiter做跳板,不过当时的主理人并不是戴森,而是他的哥哥。
戴森提过很多次让他们见一面,不过陆铮年并不想见到那个人。他也不想知道她在这里的日常,人事档案,她做过什么,喜欢什么,和谁做过同事.......
只有一次。他们大功告成戴森高兴地带他去总部参观,他路过一个工位,上面已经有别人,但旁边摆着一盆花朵很小,绿白点缀的小花。
戴森感慨地说:“在这没走的都算我们的元老了。陆。你知道吗?他们的创收因为你的远见翻了三倍!”
其他人都鼓掌欢呼。这家小公司效益营收非常得好,气氛应该也很融洽,所以她还留着那个年会吊坠。
她原来也是念旧的人。
陆铮年看了很久,然后说:“我的荣幸。”
现在戴森问写了什么。
陆铮年停顿片刻:“我认识的,一个人,曾经在这里任职。”
“真的吗!”戴森夸张地感慨:“那可真是我的荣幸。”不过他没敏锐到那就是陆铮年在那么多家公司中选中他们的理由。
因为他说的只是认识的人,而不是朋友家人那些。戴森听过就忘了。“好吧,我的朋友,祝你一切顺利。”
他的飞机在三天后起飞,戴森没有找到莲花挂坠,气喘吁吁跑来,让陆铮年留一个地址给他他给他寄过去。
他还是没有那个荣幸,陆铮年握着行李箱把手,看到他那副夸张抱歉的表情就知道了。
戴森:“真的不好意思陆,我今天才知道昨天吊坠就被他的金毛给吃了,他还试图给它催吐。”
陆铮年:“没关系,带他的宠物去检查一下吧。”但戴森还是坚持,把所有年份的纪念品都凑了一份给陆铮年带上。
陆铮年真的不需要这么多纪念品,但戴森坚持,他还是拿上了。
然后在飞机上看到唯独缺了那一个年份的纪念品时候怔了一下。
行李箱里有一些律师在这些天整理好的一些债权资料和不动产产权证明。他看了一会儿,把纪念品也一起放进去。
他需要回国办理,先落地的B市。
陆望来接他。告诉他母亲的墓在哪里。
再过二十一天,他整整三十岁。也许是见到母亲也能从容不迫的年纪了。
不过,路上出了点意外,他到酒店,开始发烧。虽然这一年他控制得很好,但三十九度还是少见,陆铮年打开行李箱拿药,然后头脑越发昏沉,竟然直接晕在房间里。
他梦见盛栀。
这一个月来第一次梦见她。
上次胃口不佳,戴森强制地带他做了心理干预,他们做了什么他已经记不清,只记得那一个周思绪很迟缓,但确实能吃饭了。
但陆铮年不喜欢变成木头人的感觉,坚决反对后戴森不再坚持,但还是希望他不要迷信自我康复。
“吃药对心理疾病患者非常重要,当然,我的意思不是你是心理疾病患者。”陆铮年当时只是回答:“我没有生病。”
包括现在,他突然从无梦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因为发烧画面断成被烧焦的电影影片。
还是反反复复梦到他在一个漆黑的空间里和谁说,他没有生病。
有人给他电击,有人和他聊天。
其实这些治疗方法他都没有尝试过。
然后有人和他说话,一会儿是母亲。一会儿变成盛栀。但她们都和他说:你不要来找我。
他发烧成这样,被酒店人员发现应该会立刻叫救护车,但陆铮年习惯了无客房服务,而且已经适应了自愈。他昏睡一天,撑着墙站起来,摸到掌心一手的冷汗。
眼前还在一阵阵发黑。
他伸出手试了一下,站不住。
陆铮年索性靠着墙坐下来。他坐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去看一看母亲。说是逃避也好,冷漠也罢,这些年母亲说不许来找,他真的也没有去看过。
还是该去一回。
陆铮年站直。只是父亲和继母再婚生下陆望,他虽然保住了母亲的遗产但长成现在这样,应该是让她失望的。
她离开应该有,二十四年了。
足够她忘记呀的样子。
陆铮年给陆望打了电话,然后从行李箱里翻出葡萄糖,还给自己打了一针。出门之前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他又打了一针,脸色慢慢好一点。
医生说这药类似于兴奋剂,会上瘾。
他只偶尔用过几回。全靠偶尔浑浑噩噩昏迷,没有染上。
陆望已经到了,乍见陆铮年没看出什么不对,他们毕竟不熟,陆望也不会喊陆铮年大哥,但看他两手空空:“不带束花吗?”
他以为陆铮年是对这位早年就离开的母亲不熟,建议道:“阿姨喜欢郁金香。”
陆铮年上车,感觉心脏在加速,兴奋剂的后遗症,很寻常,他问:“你经常去看她吗?”
“嗯,爸妈偶尔会带我一起去,说阿姨是个不喜欢寂寞的人。”
陆铮年看向窗外。他没有告诉陆望他这些年都不知道母亲墓在哪的事,也没有下车买花。
因为生病,他的脏器很脆弱,属于过敏敏感人群,也不适合接触任何花卉植物。
但他还是觉得,母亲是会喜欢郁金香的。
她在他记忆里就是很鲜活的人。
陆铮年徒步上山,陆望本来想陪着,但太无聊就去车里坐着了,陆铮年在墓前站了一会儿,又想带一束郁金香来也好。
这应该会是他最后一次来。
他抬手,轻轻地擦掉墓碑上的雨水灰尘,又注视着母亲的照片,一直到细雨开始沾湿他的外套。他想起。B市现在是春天。
这样的春天,A城会开满满城的花。
“母亲。”
陆铮年终于低声开口。
过了一会儿,他改口童年最熟悉的:“妈妈。”
细雨盖满坟墓。
“抱歉。我提前了一点,来看你。”
不过他没有阻止。他是陆铮年的父亲。大概是已经忘记了他的生日。
陆铮年:“但您还是和我想得一样。我。”他顿了一下,忽然想起没有什么好说的。他们离婚后,陆铮年也不知道苏蕴女士过上了怎样的生活,有没有婚后一样烦恼的心事。
而他也浑浑噩噩许多年。
其实已经不大有力气。
“我也过得很好。预计再处理一些事,就会离开这里。希望您不要为我担心。”
他重复一句:“我一切都好。”
他把墓选在海里,海葬,应该是和土葬一生不会碰面的形式。他有些对不起早逝的母亲。
不过已经没有办法。
治疗上和身体上都是。
“妈妈。”
他慢慢地开口。说。
“我很想你。”
还有她。
陆铮年还记得那个梦,站起身来。他总是违背誓言,不过还好是最后一次了。
转身的时候和一个孩子碰满怀,他下意识护住孩子的头,摸到毛茸茸的帽子,轻轻松手。
然后抬眸。
透明的雷霆猛地劈开天空,陆铮年仿佛整颗心脏都被这雷霆贯穿。
那种忘却了很久的剧痛绞痛突然又席卷了他。他明明出门前才服用了药物,现在却好像又变成了一个病入膏肓的人。
习惯本来应该促使他在心里反复强调恨她了。但是大脑却在视线模糊前反复放映那个影子。她好瘦。来墓园。是不是又遇到什么事。
盛栀让岁岁过来,拍拍她帽子。
岁岁也没有喊叔叔。只说了声“谢谢”。应该长大不少。他胡乱地想着。
盛栀牵着岁岁,抬头看他一眼,然后侧身从另一侧绕过。
陆铮年感觉到整个心脏反拧过来,然后这瞬间的激痛把绞痛都盖过了,他手指发麻地几乎跌倒,但那一瞬,他忍住了。
他一直撑着脊背,一直到整个墓园空荡荡没有任何声音。他才站在雨里,怔怔地回过神。
他意识到。
如果他现在离去。
那应该会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他连她的眼睛都没有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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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很疼。真的很疼。
陆铮年预感到自己会发烧,会手脚发麻不听使唤,甚至可能昏迷休克。
这些他在国外都曾经遇到过。
可没有料到他会突发那么严重的过敏,喉咙被灼烧得红肿,连呼吸都困难。
他真怕她突然折返。
却又卑微地盼望着她回来让他再看一眼也好。
她说不要再见面,只是断绝关系,对不对?
不包括这种突然的偶遇。他发誓他没有再做什么手脚,偷来更多次的相遇。
可是他怎么使她相信呢?
.......
接下来是一段长久的失明。疼得失去知觉了。
陆铮年单手扶着树,几乎单腿跪在青苔沾满的青石板上。他想他永远学不会长记性。
可很快又更加清醒地想起一件事。
她来过B市。可从来没有找过他。
他到底。
到底在求什么呢?
陆铮年自己有时候都不知道。
加上这两年,这虚度的十二年好像都成了一个笑话。
不过他不后悔。
陆铮年没带药,但凭直觉感觉到不会昏迷,他只坐一会儿就好。
十二年前的陆铮年和盛栀一起回家的时候,不会看到他们现在分道扬镳。不会看到她和他一样失去母亲,然后她又成为母亲。
他想起岁岁。
很可爱。和她一样。
负责巡查的警卫发现他把他推醒了。将近十一点,他们都很诧异园里还有人,而且他浑身湿透,应该是刚刚失去亲人悲痛过度的家属。
警卫面露同情,让他去警卫室坐一下,顺便打电话让其他人来接他。陆铮年没去。
如果他再昏迷,可能会给那位好心的警卫带来麻烦。他也没有叫车,自己沿着向下的石子路慢慢地走,到一半想起她也曾经走过。
他的脚步慢下来,一边往下走,一边抬起头来慢慢地看。满山的洁白墓碑无声地环绕着。
他突然停下来。
其实应该离开。但只要一眼。就一眼。陆铮年又回到这座墓园。
他没有想偶遇她,只是经过一座座墓碑,停下来看名字和对方生平,照片,又经过。
最后在一座墓碑前停下。
他见过这个名字。在她的项目里。
是她一起完成项目的同事,还很年轻,只有三十岁。还好。他为这个陌生人驻足,却又难以抑制卑劣地,为她并非她更亲近的人而生出几分庆幸。
他不想她伤心。买了两束郁金香,一束放在母亲墓碑前,一束放在这里。
又想见她。
陆铮年只能站起来,想:她不会这样。
因为他在墓园遇到她,所以一座座墓碑找过来,猜测很多遍她遇到不开心的事,失去重要的人。
她甚至不知道他的母亲离世,也和他说,她永远不会愿意成为他父亲和母亲那样的怨侣。
这样想,他会好受一点,因为更加清醒。
不会再每一分每一秒都想回到从前,哪怕被她说和严朔一样,或许也宁可要那几个夜里她回身和他说再见。
他真的,回不去了。
回到酒店看了自己镜子里的脸。没有再捂住眼睛,只是抹开水雾。很少见的,连续用了第二支兴奋剂。
兴奋剂让他瞳孔扩大,心跳加速,肺很难受,但至少不会昏迷。他再往镜子里看,希望她还是忘记他。这个样子太难看了。
不知道会不会让她更讨厌。
半夜想用第三只。不敢睡觉,怕梦见她。尤其是那一天。但实在接受不了血管继续扩张的感觉了,蜷缩在飘窗上。
地方对他有点小,他缩在悬崖边。
听见她说:“你怎么在这里?”
陆铮年开始后悔。他今天不该去那里。
母亲和盛栀见到他应该都不会开心。
梦中醒来。飘窗外面一片深夜的漆黑。他接触不到地面,看着外面,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陆铮年明白自己的心理出现了一些问题,可惜并不知道该怎么治疗。这个世界上也许唯一可以给他解惑的人,已经和他是相交远去的线。
她把他当成拙劣的模仿者。就算他这样做了也不喜欢。
不知道离开的念头是不是生病的心理导致。
其实一切已经结束了。
可惜他还是清楚记得。
如果不结束。这一切都不会结束。
他怕自己已经没有力气。
周三约了沈霁在酒店说债权转移和股份转让的事。沈霁猜到陆铮年不肯在外面说的原因,抿唇,敲门看门打开的时候依然被门内的人震撼。
沈霁在门外站住很久,过了很久才进门。
他怎么......瘦成这样。
强烈的心酸让沈霁感到难受,他甚至想问M&G就这样不要了是不是他早盘算的事。
但陆铮年一言不发,他给他倒了茶,其实今天还吃了药——兴奋剂效果越来越差,他吃了安眠药强制睡了一天,醒来枕头被冷汗浸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