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栀:“你是生病了吗?进门的时候我看你脸色很不好,刚刚也有点不对。”
他几乎找不到词语和动作去回复。应激反应让他浑身被冷汗淋湿了,而且现在器官也没有从绞痛余韵中恢复过来。他感觉自己像一具陶塑的玩偶。只能受她摆布。
陆铮年不回答。
盛栀安静了一会儿。
然后在沉默中开口:“对不起。”
陆铮年手指一颤。
“之前是我冲动,以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陆铮年眼睫潮湿地想。对不起?她难道要他说没关系吗?不。如果没有那次怜悯,他连那一点点记忆都没有。
可他一点点把乏善可陈的记忆都给毁了。
“严朔和我说的话只是很小一部分,更多的原因在我,是我......害怕。”
夜风把陆铮年的痉挛低热吹凉。冷汗滑进衣领里,他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陆铮年,我和你道歉。我不应该把分开的原因怪在你身上,怪你不和我坦诚,说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也谢谢你。你对岁岁很好,查严家也是为了我和岁岁,可是——”
他开始耳鸣。
其实他可以不听后面的那些话,其实他已经听到了最想听到的,后面的可以忽略不计。其实他本来也不是第一次听。
可是他还是不想让她说。
不要再说了。
“......不要再说了。”陆铮年嗓音低哑地开口。
盛栀顿住。她在上面没看见,现在他在车里,她才发现他锁骨还有脖颈大片大片淡化了的红印。
那些伤像伤疤一样,让她一瞬间想起高中生物学的红斑狼疮。他过敏了?
陆铮年轻轻呼吸:“我能感觉到。”
他真想自如一些,表先得毫无芥蒂,和她说他已经吃过教训,不会相信,也当不知道。他不会再那么不切实际。居然幻想得到他的垂青。
可是他怎么无耻得,三更半夜找来?
还无耻得让她担心他还没有放弃,特地又来斩断一次他的念头。
痛轻了一点。他视线模糊却加重了。
他终于趁这缝隙和她说:“我明白。”
夜色流淌在他们间。
在她和他的空隙之中。他看到十八岁的盛栀。背着书包,和他挥手,还要踩他的影子说他走得太慢了。
陆铮年看着十八岁的盛栀,心脏发抖,却还在慢慢说:“就算你亲口和我说,我也不会相信的。”
老师怀疑他们早恋后,他们总是会趁放学时故意放慢速度,等所有人走了再一起回家。他听她说今天的夕阳真好看,他看着她脚步让她慢一点。
别又摔跤。
盛栀。
那个十八岁的影子也消失了。
其实。我不应该喜欢你。
这十几年。太难熬了。
但我有时候又觉得。
如果不是喜欢你,十八岁的陆铮年,又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呢?他生命里灿若云霞的一部分,永恒的失去了。
让你感到讨厌是我的问题。
喜欢你其实是一件。让我荣幸的事。
陆铮年收回视线。
他眼前的整个世界都在颤。
“你真的变了很多。”他呼吸变轻。
然后目光一空:“也许我们,就是不合适的。”
陆铮年:“是我想错了。”
他和他一步退,步步退,终于退到自己也完全缴械投降的位置,退到他们两个人都觉得安全的地步。
十八岁和三十岁的陆铮年都觉得再好不过的位置。不要再有什么绮丽虚幻的梦了。你难道不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吗?
他慢慢抬头。
在害怕,你啊。
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束缚心脏的铁索终于断裂开来,静静地听着心脏发出沉闷的炸开声响。他们不会有可能了。
他不会再做什么打扰她。
就和那十年一样。一步都不会踏入她的世界。
盛栀只觉得风轻露重。
“你以后还是可以来和岁岁玩。岁岁很喜欢你。”
陆铮年手搭在车窗边缘上,像一截断裂的骸骨,他维持着完全脱力,没有抬头的姿势,说:“好。”
凌晨的时候陆铮年才回到公寓。
没有叫到代驾,路上人少,他还是用最慢的车速,感觉到鼻腔和口腔漫血,就停住,手指揪紧胸前,直到眩晕过去才继续开车。
到的时候天已经微亮。
他把沾血的车钥匙放在桌上,一步步走到书房前,打开那本笔记本和信封,看了很久。
然后血滴下来,他看着血色晕开,低着头,左手压着本子右手发力,把它——一页页撕下来。
撕得用不上力,也太慢。
他索性放进碎纸机。
碎纸机里有很多片段。
他想起来的。现在已经是废墟了。
他立在这废墟前。想起梦到过比死生不复相见更可怕的事。其实他还想到更多。
他一直在忘的,一直想写下来的。
十八岁盛栀的脸。十八岁的生日。
每一年她的礼物。
他们一起上学。
碎纸机的轰鸣。像病中的耳鸣。
陆铮年想,其实都是我想错了。
我从来都不是我。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的。我也从来不会相信。不会再相信。你喜欢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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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一眼文案,虐男(确信)
第47章
徐晟上门来送外卖的时候看到满地毯的血简直双眼发颤,在书房把陆铮年扶起来才发现他只是口鼻出血,暂时没有受外伤也没到自残的地步。
可是折腾成这样,和自残有什么区别?
碧园的早餐是他特地带的,被放在一堆沾血卫生纸的桌子旁边,慢慢冷掉无人问津。
徐晟抵着拖把使劲地和血渍做斗争,整个身体都在发寒。这种程度,护工如果看到了都不敢来。徐晟口腔发涩。
说什么情绪波动过大血管压力导致哪哪皮下破裂,出现出血,不会危及生命,也不是什么垂危症状......
他差点把拖把一甩,这个世界难道只有痛死了才是真的痛吗!
直到身后又细微声响,他才猛地扭头。
血一直滴到客厅中央,后面昏迷了陆铮年就没再流血了。
因为不会有哪个精妙器官组成,有完全行为能力的人,会死死地压着心脏还有大脑那些血管,让它们不堪重负到几乎破裂的地步了。
但他也不会再有意识了。
因为只有意识层面完全停止自我折磨,这种心理症状才能停止。
自己昏迷陆铮年并不意外,他睁开模糊的双眼,感觉到鼻腔口腔一股弥散的铁锈味。最初分开的那几个晚上,他也常常这样,几乎没法离开A城。
因为一出现在外就像濒死的人一样。谁都不会让这样的人上车。后来他才调整好。
昨天是这么久第一次。他侧过头,感觉到血色又晕染开,眼睫也被沾湿,迟钝地伸手摸索。
徐晟快步过去,才发现他瞳孔是失焦的——他看不见。
徐晟瞳孔一缩,下意识拽出几张纸,然后帮他止住血,又颤着挥手:“陆铮年?”
陆铮年张嘴:“......”
他说不出话来。
门关上。
厉择走进来:“血块压迫神经了,或者出血过多,导致暂时看不清了,躺一会儿就好了。”
说完,他沉默地拉开椅子坐下来,对满屋的血迹狼藉视而不见。
徐晟又想发脾气,看到两个人一个漠不关心一个染血闭眼,瞬感无力,想冷笑,也笑不出来。他只能转身就走。
走之前狠狠把拖把甩回原地。
谁爱管谁管吧!
他不管了!
门拧开到一半,他咬牙回来鲜红着眼眶去热早餐,厨具碰撞得叮当响。
厉择手指滑动手机屏幕,转头去看陆铮年。“去找她了?”
“闹翻了?”
他站起身,两根手指并拢着去摸他颈部的脉搏,口吻依然冷静:“药又忘记吃了?”
厉择垂眸:“她看到会被你吓到。”
“陆铮年,这就是你给盛栀的礼物?”
陆铮年终于有所反应。不过是很慢的。他大概很累,思维正在重新理清楚,也还没辨清楚外界环境如何,自己这是在哪里。
如果是做反射实验,“盛栀”这个词大概会成为陆铮年这个实验客体的主观高频词。已经到这种地步了,怪不得沈霁徐晟都没怎么劝过,简直是看着他寻死。
厉择:“你明知道她就是你的过敏源,为什么还要去。”
陆铮年慢慢清醒。他喉咙里还有血,铁锈味很重。但他还是没有回答。哪怕他可以回答。
还能是什么理由呢?
总不可能是真的为了他这样去烦恼她最后一遍,然后彻底死心。
可厉择视线看向他,不想厉择误会盛栀,他还是说:“我。没有。”他停一会儿,继续哑声道:“是我突然忘了。”
忘了?
厉择想笑。一想到那个陆铮年还什么都不知道就已经撞上去了,然后给现在的陆铮年带一身血回来,就觉得更好笑了。
“她怀疑你装病。”
厉择这句话不是问,是陈述。因为他和盛栀见面那次,他把陆铮年病历诊断结果带上,她看都不看。
也对,以她离开A城十年,他不见也没有找的两年应该不知道,他身体一直不好。
这些有什么用呢?以前厉择一直觉得陆铮年是故意的。因为上次他们在一起就是因为盛栀心软。
可他居然带着一身血回来,宁愿摔在自己公寓里也不想让她看到。否则这样留宿,是个人都会怀疑发生命案。
厉择还是说:“就这样适可而止不行吗?你治不治,我都会看着你。沈家和苏家那边也不会让你轻易出事的。陆铮年,你活了这么多年,世界里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陆铮年口腔和鼻腔里的铁锈味在倒流。想也知道这些出血很快就会好,失血后身体会继续造血。他会康复会很快没有失血一样。
陆铮年说:“嗯。”
厉择反应两秒。他答应得太快,厉择怀疑自己听错。
陆铮年哑声地一个字一个字说:“我适可而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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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望来A城找陆铮年,名义是来看望他,实际上是为了去B城时他办的那些产权转移的事。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位非亲非故的大哥会把价值几百亿市值的固定还有流动资产全权委托给他。
说是委托,其实他没立遗嘱的情况下和继承人是他也差不多。陆望能看得出来他身体其实不好。
但没在M&G见到人。
见到的M&G总秘和那位姓徐的经理说他出去旅游了。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他只好打道回府。临走前顿住,想起什么:“如果你们能联系上他,麻烦你们和他说一声,谢谢。”
陆望不是在陆家长大。他一直养在外婆外公膝下,最近才回到沈家,但沈家已经败落,他没法承诺那个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什么。
她把他当宠物小狗一样养,现在把他赶走,他却还是希望能看她一眼。
徐晟转身就走,沈霁知道陆铮年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想和心上人在一起也许很难。
但是那位颜妤颜小姐肯为他和家里反抗。应该是喜欢他的吧。
这样很好。比陆铮年要好。
沈霁:“不用计较,先生已经创立M&G,没有什么需要的了,如果你有什么想法,大可放手去做。”
他没说他看到过陆铮年看那则新闻。
少男少女在车边,颜妤大概是生气,陆望哄不过来,一直跟在身后。但颜妤始终没有走很远。
他们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一直到进入酒店。照片大幅,沈霁不知道陆铮年当时在看什么。
但他也许是觉得,陆望比他幸运。
比他幸运,会好很多。
厉择把陆铮年送到A城一个私人疗养院里。这里是厉家的祖产,他分到后转手给了一个师弟。他做心理辅助治疗的,其实领域没那么细,可能不适合治疗陆铮年。
但他需要的是隔离,安静,睡眠。
治疗不治疗没那么重要。反正他猜陆铮年也不想治好。
“这里没锁,你想出去留在这都随你,城区六公里,一个多小时,就能到。有人送生活物资。给你开的顶楼房间,已经布置好了。”
陆铮年:“我要回去看看M&G。”
厉择把车门关好,淡淡:“随你。”
他大可以每天在这开会或者下班再来。他病是因为什么自己不知道?希望他最好是想康复。
陆铮年停顿片刻:“还有岁岁。”
厉择看他一会儿,随后打开车窗从里面拿出几个文件袋,陆铮年只看了一眼,就看向厉择。
厉择没抬头:“你不是想查?”他语带讽刺:“严朔怎么知道的?他怎么追到的港城,给盛栀看了什么?你不是想知道?”
厉择打断:“别和我说已经不重要了,或者你不想查了。不管重不重要,都要闹翻了还不弄个清清楚楚?”
厉择心里明白。别看他讽刺挖苦陆铮年,其实知道这一刻他才真正确认陆铮年是已经完全死心了。否则,他不会提起岁岁的事。
如果还不死心,才会想遮掩,想回避。避免触及伤心事。他之前那样什么都不管就出了国,把自己弄病两年不就是这样?
厉择都不想提:“我走了。”
陆铮年看着他远远离去,没有说一声对不起和谢谢。他知道他和厉择之间不用说这些。他也知道已经没有意义。
陆铮年在疗养院住了两个月,饮食和药配在一起,每晚九点就要输液然后慢慢睡过去,到后面,失眠问题好一点,但是再也不做梦了。
但他不习惯,医护人员听他问起兴奋剂或者那些类似的药,和他说容易成瘾,他这样已经是成瘾了,最好还是不要用。
陆铮年才一怔,意识到他原来已经无意识依赖了,没有再用过。
但这样,思绪只会转得更慢,有时候视线和大脑里很空。有一天他看到新闻里报道母校接受捐助,眼睛转动,脑海里关于母校的记忆竟然是一片空白。
“......一片空白。”陆铮年和徐晟联系时说起这件事。
徐晟不能理解,“这不是好事吗?”
陆铮年最近正常很多,他再也不用提防着哪个朋友突然发疯,半夜流血还昏迷高烧,他不知道松了多少次气,也觉得陆铮年这个问题很怪:“都毕业这么多年了,那想不起来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