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量高大,反而与这局促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蜂蜜色的顶光落在眼睫上,他看起来好像是被人丢弃的小狗,让人萌生出罪恶感。
他不适合窝在这种地方。
付莘脑袋里冒出这句话。
付莘表情冷下来,充满了威慑力。
陈斛哑了半晌,然后才心虚地小声辩解,他没有炒作。
信他个鬼。付莘伸腿一勾,把旁边的板凳移到自己身边,一屁股坐下去,担心气势不足,她还翘起了腿,一副要审问的架势。
陈斛哪敢动,他缓慢地挺直背,方便察言观色。
“公司你不管了?”
这期间发生的事情有点复杂,陈斛有意隐瞒,只讲出一部分事实:“陈眠回国,正好让她历练历练。”
?
亲妹是这么用的吗?
付莘都不知道该信他的哪句话,他太知道说什么能哄好她,太知道怎么做会让她心软。
“陈眠肯?”她刚回来怎么可能,付莘是完全不信的。
“乐意之至。”
“董事会也同意?”
“没我聪明,但还没到蠢的地步。”
言外之意是他打下的基础够陈眠试错了,要是蠢到还能把公司作没了,那简直是商业奇才,带引号那种。
付莘有些烦躁,她不懂烦躁从何而来。
也许是陈斛从头到尾的好脾气让她头疼。也许是盛传在商界游刃有余的陈斛偏偏对她硬气不起来,导致她一次都没有狠下心来说重话。也许是他不说一声来了峰北,理由却还要她来猜……
付莘努力克制糟糕的语气,有意不去看他:“陈斛我不明白,你来这儿的意义是什么?”
“拿我寻开心?还是你真想在餐饮业开拓新的赛道?那你大可不必跑来这里,我不认为学校里适合你大展拳脚…也不要让我误解,为你分心很多天。”
“陈斛,我看不懂你。”
这话有多无奈,大概只有付莘一个人会懂。
从小到大她都告诉自己没关系,反正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参透。
他是多高深的世界名著啊,差点要她用一辈子读。
这时的付莘不由地感叹当年的幼稚,她打心底认定陈斛是自己要携手一生的人。结果,最先反悔的人是她,说了不会藕断丝连,一次又一次踩线的人还是她。
而她现在也在赎着罪。
离婚后满世界都是他的花边新闻,她是最没资格吃醋那个人,没有身份的占有欲就永远不见天日,她感觉自己离陈斛前所未有的远。
她有过反省。
反省自己替Jessica做假设,假设她与陈斛更加般配,好像就能说服自己败下阵来——你看,男人果然都一个样。
这不是好现象。
但还好付莘工作忙,两三天时间她就没工夫再操心别人——工作成为最佳疗愈所。
这种习惯长久的延续下去兴许能有个好结果。
她不是变勇敢了,是平和了,是很多事情都不愿意去计较了。
这代表她正逐步将陈斛筛出了自己的人生,她不知道这样好不好,但目前来看,对她没有坏处。
可是,陈斛为什么又一次猝不及防出现在她生活里。
真是好不公平,因为他的出现,她又会生出多少苦恼。
他知不知道。
听着是软绵绵的抱怨,一字一句砸在心里够陈斛疼好久。
他单手撑地,忽然起身。
付莘紧张地抿了下唇。
下一秒,陈斛竟然将她一把抱起来,她只顾惊呼,连怎么抵抗都忘了。
“你生了这么久的气累不累?我仰头看你,脖子快酸死了。”陈斛的手掌放在她后颈上,轻轻揉了起来,“你气是应该的,但身体是你自己的,看在健康的面上,能不能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坏。”
他看付莘还是不说话,重重叹了口气。
“你没误解,我是想你才来的。”他说,“是来和你谈情说爱。”
付莘没出息地心动了。
心脏狂跳几秒,她条件反射似了起了逃避的念头,却鬼使神差地跟他对上视线,耳朵一下涨得通红,坐立不安起来。
这男人好像真是命运派来折磨她的。
付莘快被他憋死了,推着他的肩膀,大骂不要脸。甚至少见地飙起了脏话:“你大爷的,谋杀前妻毫无下限,死渣男。”
好嘛,又成渣男了。
根本已经被定完了罪,陈斛百口莫辩:“让你分心不是我本意,我想过早点跟你说,可你又不接我电话又不回我信息,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开心。”
“当然不会!”付莘登时接上。
否认得好快,陈斛心更痛。
聪明如他,发扬破罐破摔的伟大精神:“左右你都不会开心,不如就这样。”
“你放屁!”
“我错了真的错了,可是你好几次都没认出我就没错了吗?”陈斛还以为这是她的报复。
这人怎么还倒打一耙。
“我什么时候?”付莘问出口就后悔了,怎么话头又被他扯远了!
“楼道偶遇我扶了你一把,还有昨天在篮球场我刚准备叫你名字,何聿周就出现了。”提到这人,陈斛显然不是很高兴,然而他现在自身难保,也不能表现得如何咬牙切齿。
付莘惊讶地抬头望他,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想说的话太多,反而一句都憋不出来。
的确。因为那些人身上有他的影子,付莘曾经短暂恍了神,但——
“那个戴口罩的年轻男人,和,和……”鲨鱼肌涩涩的,付莘不敢往下说了,“投进三分球的黑衣男子,都是你?”
黑衣男子……忽略细节,这两次见面她都有印象,所以他尾巴再次摇起来:“记这么清楚,难道你一见钟情?”
“滚蛋。”付莘心慌了一下,板着脸教训他道,“你读几年书我读几年书,我记忆力好不是正常?”
陈斛假装听不懂:“我是你我也不承认。”
付莘一巴掌拍他胸口却被眼疾手快抓住,她恼羞成怒踹他一脚,又让他长腿一勾控住,两人几乎快要拧在一起。
掀开隔断帘正要进来的店员见此景,倒吸一口凉气。
完了。
面对老板微微眯起的威胁眼神,懂事的店员闭眼装瞎,原路退回去:“哎呀仓库的灯怎么坏了。”
付莘听见动静,头都不敢抬,整张脸埋在陈斛颈窝,闹了个脸红。
“别躲了,人走了。”陈斛气定神闲。
付莘咬着嘴唇踩他一脚,与他分开距离:“遇上你准没好事。”
“没遇上就有好事了?我没来峰北之前你也被互联网坑了好几回吧,难道你宁愿和何聿周传绯闻也不愿意和我传?”这话醋意滔天,陈斛语气没什么温度,眼里仿若带了些戾气,他心想这人阴魂不散呢,高中那会儿就是。
哪跟哪啊……
付莘是一秒都不愿意多待了,她完全不理会陈斛突如其来占有欲,果断截住这个话题:“传啊都可以传,去跟媒体说陈总英年离婚,前妻已有新欢,二人再无瓜葛,陈总还能落个痴情的名号,绝对连上七天新闻。”
陈斛哽住,好像有哪句话戳中了他,他没法反唇相讥,气息似是不顺,一言不发站着,看也不看付莘。
付莘忘记自己是在多低气压的氛围之下,掀开帘子出去,只记得她回头看陈斛最后一眼时,他沉默地蹲在地上整理马克笔和海报,背影好像只有小小一团。
原萱提到烘焙店老板的次数越来越多,乃至周围同事抱着好奇心去了一次。
一看果然很帅,气质上乘。
而且人家这老板当的,三天两头打折抽奖,还有免费冰美式自取,感觉不像来做生意的,更像扶贫来的。
于是办公室关于陈斛的话题更加没完没了了。
除此之外,在陈斛店里兼职的那位店员正巧是付莘班上的学生。
显而易见的是陈斛交待过,要他闭嘴,可付莘又不是瞎子,他欲言又止的目光和不吐不快的表情,矛盾而反复地在每节课间上演。
付莘有种工作和生活都被陈斛渗透的感觉。
自从烘焙店老板是个帅哥这件事传开之后,有人也发出他好眼熟的疑惑,像某个出现屡屡在热搜榜上出现的老总。后来找出照片一对比,大家都说不像,感觉烘焙店老板脸型要瘦削一点,看起来更有少年气,眉眼确实很像,但一个眼下有痣一个没痣……
最重要的——人家家大业大为什么要在学校开家小小烘焙店,神经啊。
付莘想说,是挺神经的。
关于泪痣。陈斛接受采访之前会让造型师遮住泪痣,因为他一直觉得那颗痣很轻浮来着,要不是付莘极力反对,二十岁那年他就要去医院点掉。
还有,他其实一直挺有少年气的,即便快二十九岁了,因为眼睛总是亮亮的,又正处事业巅峰期,那股子意气风发、不卑不亢的心性从不曾熄灭,在少年郎身上都少见。
少年气、少年气。
最重要的永远不是前两个字,而是那种难能可贵又独一无二的气魄。
陈斛正好没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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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高冷的狗腿
付莘也不想上早八课,同事老家出了点事要赶回去,没办法,代课的活儿就轮到她这个“新人”头上。
八点的课,她七点就要起床,早餐来不及做,干脆去食堂随便对付点,豆浆太烫喝不完,她装进保温杯,边喝边悠哉游哉往教室走。
本科毕业太久,早已忘了早八的杀伤力有多大,她顿时对原萱肃然起敬,一周连着两天早八真的辛苦了。
幸好明天就是运动会,正好把周四周五两天的课抵消,还不用补,实乃人生大幸之一。
回到办公室,又是茶又是咖啡的,付莘依旧哈欠连天,提不起精神干活,这难道就是假前的综合症?
工位靠近窗户,窗外正对树荫,削弱阳光,清风温煦。
这个点大家都不在,安静和舒服总叫人犯困,付莘定好时间,垫着颈托,趴桌上浅睡一小会儿。
闹钟还没响,对面工位的同事先把付莘吵醒了。
她正在通电话。
直觉告诉付莘继续维持熟睡的现状就好,这会儿同事语气不太好,有人在场反而让她尴尬。
“我在尝试跟异性约会啊,但我实在没有想要跟他们再进一步的冲动,妈我说真的,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女儿出柜了的事实呢?”
“我马上三十一岁了,难道连这点判断力都没有吗,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掌控我的人生!”
电话那头的女人歇斯底里的咒骂不绝于耳,不知前因后果的人怕是会以为两人是有什么血海深仇。
付莘突然后悔了,早知道刚刚直接离开比较好。
“是,我承认简叔叔的儿子很优秀,正是因为他优秀我才不能辜负了他,而且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们别再乱点鸳鸯谱了。”
“妈你真的要把我逼死才满意吗?”同事忍无可忍,拖着哭腔对家人大声吼叫。
她们吵得越大声,付莘越心焦,救命啊,她只是偷懒睡个觉,怎么总让她听壁角,上次是何聿周,这次是一起办公的同事。
尽管工位与工位之间有隔板,可这种吵法,她要是还醒不过来,就真成猪了……
这么想着,定时闹钟如约而至,几乎是炸锅般地响彻,完全盖过人说话的声音。
可以说——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办公室里还有人,同事看起来有点吃惊,没过多久她偃旗息鼓,收了眼泪,淡淡对电话那头心如石硬的母亲说道:“我过年留校,不会回去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付莘硬着头皮半睁开眼,十分自然地关掉闹钟,装作半梦半醒地挠了挠头,然后潦草地朝同事点了个头。
好吧,好吧。
真的很难有信念感演得下去,还是下次问问陆乔修,有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传授她一下比较好。
“家里的电话?”
“这么直接吗?”同事苦笑了一下。
同事叫做林霏,本身就是沉迷寡言那一挂的类型,又因为付莘跟她不在同一实验室,即便工位临近,两人也鲜有接触,而且说实话,付莘隐约有过林霏对男人不是特别感冒的直觉。
首先,每逢原萱聊帅哥聊得兴高采烈,她都会悄悄走掉。还有一次,付莘在老师宿舍楼外有看见过林霏拒绝女学生的表白……
可后来付莘听原萱说,林霏周末也去相亲,她们在电影院碰到了,打招呼的时候从各自的眼神中能看出苦涩——果然都没遇上合适的。
既是如此,付莘就没敢瞎想,感情都在今天等着她呢。
“我说我早有预料你信吗?但我今天绝不是故意偷听。”
今天这一出算是她俩第一次正经对话,付莘心虚地抓起支笔,控制不住地连续按动笔帽,这是她紧张的下意识举动。
“你不用紧张。”林霏很快接上一句,“我也知道你的秘密。”
见鬼,怎么就到了互曝环节,付莘自问做人还算清白,能有什么把柄在人家手上。
况且喜欢女的根本算不上什么稀缺资讯吧,众所周知又如何,既不影响实验进度,也不影响下半年升职称,林霏没必要这么威胁她。
付莘有点不高兴了,把笔一放:“那你说说,是什么秘密。”
“半醒的老板是陈斛吧。”她的语气不是在问,是肯定。
付莘眸光一变,疑惑变多了。
林霏继续说:“我爸妈跟他父亲认识,你们婚礼我有去过。”
付莘吃了一惊,婚礼那天来了很多人,她倒是记不太清楚了,她只是没想到林霏能忍住这么久没点破她。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装跟他不认识,但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切入点,我是指今天这件事别再让办公室第三个人知道,不然我也保不准你的事被第三个人知道。”
林霏长就长了张英气倔强的脸,没想到个性更不遑多让。
付莘猜她以前肯定被朋友或者别的同事坑过,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呢,她就一口咬定这件事会被传出去。
“你过于自信了吧,这种威胁人的手段跟小孩子过家家没什么两样。”
“什么意思?”
“你说出去也没多大影响,因为我们离婚了。”林霏诧异的表情让付莘很满意,“你不看新闻吗,很早就有人爆料了,陈斛没回应,但我可以告诉你这是事实。你大可让所有人知道,只不过陈斛当初都可以压下有关于我所有的新闻,我很不希望你做无用功。”
付莘可惜地叹了口气。
她不怎么想自己的隐私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下,却不代表她愿意无理由乖乖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