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杬卿瞪大眼睛,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莫说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大殿内许多人都没回过神来。
容贵君及容太傅等忙掩饰住自己的惊异,但心里对于凌陌瑜自作主张的行为十分不满。
凌亦紫闻言立即看向白涵煦, 果见她眉头紧锁, 恶狠狠地盯着凌陌瑜。她忙拿手推了推她, 让她收敛一点。
诸芷儿听了后,却是止不住嘴角的笑意, 那宋杬卿无论嫁给谁都行,只要不对翟云世女有念头。
凌陌瑜如稳操胜券般笑得自满, 一面将目光投射到宋杬卿身上, 见他瞪圆了双目, 像只受惊的小鹿。
『如此容貌,如此性情,背后又有宋、白两家撑腰, 若娶了他, 太女位非我莫属。』
凌陌玦自能听见她心中所想, 硬生生捏碎了手中的酒杯, 寒厉的目光直射大殿中央的凌陌瑜。
竟敢将主意打在他身上!
她周身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般,巨大的压迫感让周围人隐隐喘不过气来, 身后的迟方与符竹感受最为明显。
符竹:『五皇女这是在作死啊, 上一个敢去提亲的人现在已经在广陵了……』
迟方:『不知五皇女是见色起意还是别有用心……』
秋舒听了她的话更是怔住了,她竟然想娶元元?!
真是、真是厚颜无耻!
凌帝思忖片刻, 一时间想不起来她说的“宋小郎君”是何人, 问道:“宋家郎君何在?”
崔白月骤然抓住宋杬卿的手, 担忧地看着他。
宋杬卿深吸口气, 轻拍他的手, 让他不用担心。
他站起身来, 迤迤然走入大殿,跪下后说道:“臣男宋杬卿见过陛下。”
宋杬卿跪得规规矩矩,垂眸敛目,并不直视圣颜。
余光中能看见凌陌瑜的背影,暗自叹口气。
啊,五皇女这个背景板怎么回事?
他和她应该没有交集才是,怎么突然就跟陛下求赐婚?
他可不想嫁到皇室,更别说后院挤满了人的五皇女府。
但是他直接拒绝会不会不太行?
凌帝一见,这不是宋宥那狐狸的宝贝儿子么,上回宫宴还跳了支舞的。
“嗯,容貌甚美,难怪小五心系于你。”凌帝意味不明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宋杬卿一时拿不准自己要不要说几句话来奉承凌帝,最后想着“多说多错”,还是什么都没说。
“母皇,儿臣认为不妥。”
一时间寂静无声的殿内突然响起一道女声。
凌陌瑜咬牙切齿地看着出声的人——宣王。
“哦?宣王何出此言?”凌帝从容不迫地问道,甚至还换了个姿势坐得更舒服些。
自己这六女性子向来淡漠,如今竟然掺入这件事来,又想起她殷勤地给人家送人参补品等物,莫不是亦对宋家郎君有想法?
凌陌玦冷声问道:“不知五皇女口中的‘一见倾心’有几分真?”
“自然是一片真心,吾是以正君之礼请求母皇赐婚的!”凌陌瑜忙道。
『他爹的,凌陌玦怎么总是和她作对?』凌陌瑜气得快心梗了。
宋杬卿暗自翻了个白眼。
他爹的,五皇女你好意思,自己后院多少人心里没点数吗?还一片真心?
凌陌玦缓缓说道:“本王见宋相与宋主君皆满目愕然,显然对此事尚不知情,想来五皇女并未与其商量妥当。如今公然请求母皇赐婚,不知五皇女置宋相极宋主君于何地?又是否置宋小郎君意愿于不顾?”
“再者,”凌陌玦略一停顿,“本王听闻五皇女府上夫侍如云,迎娶秋侍郎家三公子不足两月,所谓‘一片真心’,又在何处?”
原本十分担忧弟弟的宋于修听到这句话,猛然朝众皇女那边看过去。
秋舒一身琅玕衣裙,静静地坐在那处,眉如柳叶,眸似秋水,周身气质十分温柔,宛如梨花一般纯洁无瑕。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秋舒,果然如她想象那般,是个温柔恬静的小郎君。
只是一想到他嫁人了,嫁的还是夫侍成群、好逸恶劳的五皇女,宋于修就忍不住心疼。
更别说这厚颜无耻的五皇女还想娶她弟弟!
凌陌玦继续道:“五皇女此举,倒让本王记起一句话来——”
“蟾诸贪鹄鼎。”
“你——”凌陌瑜一噎,气得五脏六腑都开始疼了起来。
她竟敢说她是癞蛤蟆?!
宋杬卿低着头,肩头耸动,差点笑出声来。
在场其他人应都听懂了,只是不敢出声,个个憋得面色涨红。
凌帝也是忍俊不禁,不过思索过后倒是敛了些笑意,只道:“哦?那小五今日边上的就是秋三公子了。”
“是。”凌陌瑜低声应道,心中略生几分忐忑。
凌帝打量的目光落在秋舒身上,令他有些不寒而栗,他只能尽力低着头,衣袖下的手攥得很紧。
“嗯……是个温婉可人的小郎君。”秋家三子,似乎甚得秋侍郎的心呐。
“小五,你若真娶了宋小郎君,可谓享齐人之福了。”凌帝淡淡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却是让许多人因这话牵动心神。
凌陌瑜闻言,以为母皇同意了,眸中出现几分喜意,正欲谢恩,又听得她道:“不过我曾答应宋相,她儿子的婚事由她做主,朕不干涉。”
凌帝将问题抛给宋宥:“不知宋相……作何想法啊?”
凌陌瑜视线看过去,夹杂几分威胁,希望这老匹妇识趣些……
“陛下,万万不可!”
宋宥终于听得陛下叫她,心里甚喜陛下还记得同她说的话,忙起身回道,这句话让凌陌瑜面色一僵。
凌陌玦的话她可权当没听见,可宋宥的话却不行,她是宋杬卿母亲。
宋宥竟敢拒绝!
宋宥只觉心惊肉跳,额间冷汗浸出,想着如何说才能更好地推脱掉这桩婚事:“陛下,小儿年幼,不曾及笄,如何能谈婚论嫁?”
“再者……”宋宥交握的双手都在颤抖,“小儿生来体弱,生性纯良,臣与夫郎不忍见他远嫁别家,已经决定为他招赘,想来是无福高攀五皇女殿下了。”
宋杬卿:母亲好样的!
凌陌玦略加思忖,便知晓宋相的想法。
“宋相可是看不起吾?”凌陌瑜气得面色扭曲,眸中生了几分阴翳,“普天之下,哪有女儿尚在,还替儿子招赘的说法?”
“自古以来,都是膝下无女才为儿招赘,宋相育有二女,还怕不能颐养天年吗?”
“难道吾的身份,还配不上宋小郎君不成?”
她可是五皇女!最有可能成为太女的人!
宋宥竟用这种借口来拒绝她的提亲!
“好了,”凌帝声音中带了几分愠意,“陌瑜,此处是青昭宫,不是你的五皇女府。”
凌陌瑜反应过来,心下懊恼,忙道:“儿臣鲁莽,还望母皇赎罪。”
凌帝笑笑:“宋相爱子之情,朕深能体会,琴宁那孩子让朕颇为头疼啊。”
琴宁乃凌帝十二子,今年十三岁,极得圣心。
宋宥忙道:“不敢不敢。”
凌帝一挥手:“都下去吧,此事不必再说了。”
凌陌瑜心中再如何不忿,也不敢不听凌帝的话,只得退下了。
宋杬卿安然无事地回了座位,让崔白月拉着手好一番安慰。
他接收到秋舒担忧的目光,浅笑着摇摇头,再一偏头,对上凌陌瑜的视线。
宋杬卿被她眼里的势在必得刺得心里不爽。
她什么意思?
他是什么物品吗?
晦气。
宴会后半场的气氛略有些尴尬,凌帝干脆提早放人走了。
反正今日这场宴会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宋宥走快了些,叫住凌陌玦。
“今日多谢宣王殿下解围。”宋宥真心实意道。
“宋相言重了。”凌陌瑜不可能看着宋杬卿所嫁非人。
宋宥道了谢便离去,若待太久让有心人瞧见,不知道会传些什么消息到陛下耳中。
外面不比宫内暖和,宋杬卿一出来就被青栀披上氅衣,手中也被绿芮塞了个手炉。
红玉掀起帘子,让他进去。
回府后,宋杬卿又被家里人连番安抚,心中自然觉得暖暖的,梳洗一番就睡了。
五皇女府。
“滚!都给吾滚出去!”
凌陌瑜将桌上茶盏尽数扫在地上,双目赤红,阴翳十分。
回府路上,她被容太傅叫过去大骂一顿,说她不该擅自行事,惹得陛下不愉,近期让她闭门思过。
可是被祖母斥责的怒气远远不如宋宥当众拒婚来得更甚。
她眼眸变得幽深阴暗,一股执念滋生。
宋杬卿就该是她的!
来送茶的侍儿吓得脸色苍白,连地上的碎片都不敢拾起,直接退了出去。
门外人人战栗,议论不止。
“这可是殿下近来最喜欢的侍儿,还以为会被收为通房呢。”
“不知发生了何事,殿下如此大怒。”
“今日随殿下赴宴的只有秋侧君,不如我们一同去问问?”
“好,秋侧君素来和善,想必会告知我们发生了何事。”
于是几位侍君一同去了秋舒的院子,却让人挡在外面。
秋舒的侍儿笑得恰合礼数:“诸位侍君请回吧,侧君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
诸位侍君无奈,只得回去了。
有人嘀咕:“什么先歇下了,肯定是诓我们呢。”
秋舒确实没有睡下,他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他可不希望元元嫁给五皇女来受苦,幸好宋丞相推拒了。
招赘……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秋舒以为宋丞相都这么说了,五皇女应当打消了那个心思,却没想到,五皇女对宋杬卿的执着,却是愈加强烈。
今夜之后,五皇女当众求娶宋家郎君被拒的消息传遍京城。
有人笑宋相不识好歹,亦有人讥讽五皇女不知天高地厚。
宋杬卿依旧窝在家中当米虫,偶尔听听京城各家八卦。
某日,红玉冲进来告诉他:
“公子,我听闻五皇女遣散后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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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宋杬卿一愣:“你说什么?”
红玉重复一遍:“五皇女遣散后院了!”
宋杬卿攥紧锦帕, 忙问他:“那秋舒哥哥呢?也回了秋家?”
红玉摇头:“没有,除了秋三公子,其余人全部遣散。”
“啊?”宋杬卿蹙眉, 转念一想, 也是, 秋舒哥哥怎么说也是侧君,不是说遣散就遣散的, 秋侍郎也不会同意。
宋杬卿栽在软榻上躺着,微微发怔, 也不知道秋舒哥哥在五皇女府过得怎么样。
五皇女府。
秋舒院子里碳火烧得正旺, 偶尔发出点声音。
一个中年妇人垂手侍立, 恭恭敬敬地同秋舒回禀道:“侧君,这些是新买来的侍儿。”
她身后站着十几个刚从人市买来的人年轻男子。
“好,辛苦马管事了。”
秋舒淡淡道, 手中拿着几张纸细看, 他身后的祈燕浅笑着上前将一个荷包放入马管事手中。
马管事面上笑意真切许多, 忙站在一旁侯着, 心里更觉得这位侧君不容小觑。
虽然看着是个良善可欺的主儿,可是手段却不俗。他一进府就得了管家之权, 将后院诸位侍君管理得服服帖帖, 府中下人也不敢造次。如今家主为了宋家郎君遣散后院,却独留下侧君一人, 可见他的手段。
前些日子凌陌瑜将后院其他人都遣散了, 连着一些外貌不俗又颇有心思的侍儿一并发卖, 府中伺候的人一下少了许多, 今日马管事便立即去人市买了许多侍儿来。
秋舒浏览着纸张上的消息, 视线在看到某处时一停, 扬声问道:“谁是‘小星’?”
人群中出来一个畏畏缩缩的男子:“回……侧君,我是。”
秋舒打量了他两眼:“这名儿不好听,换成‘白芷’,以后就去后厨做事。”
“是。”
剩下的人,秋舒按照之前的人数分派了,最后又敲打了几句才让人下去。
腊月初二,一张请柬被送到宋杬卿手中。
宋杬卿打开一看,讶异道:“丁珴的及笄礼?”
“我和他不太熟,怎么会邀请我?”
青栀说道:“公子,来送请柬的似乎是丁大公子的侍儿春月。”
“这样……”宋杬卿想了想,“既然人家都已经邀请了,那我就去吧。”
就是不知道丁家的伙食怎么样。
他还问了爹爹他是否会去,爹爹说:“你母亲与丁大人无甚交集,我让人送份礼去就是了。”
“人家公子既请了你,你就去玩玩儿,注意别着凉了。”
宋杬卿乖乖应着:“好。”
腊月初七,宋杬卿乘马车来到丁府。他今日穿了新做的缀了流苏的湘叶色衣裳,不会太惹眼。
外面还下着小雪,青栀撑着伞,扶着宋杬卿下了马车。他手里揣了个暖炉,身上披着皦玉大氅,倒也不觉着冷。
丁府大门挤满了人,个个面带笑意,似乎相谈甚欢。其中一个衣着富贵、笑容可掬的妇人招呼着众人移步。
宋杬卿最后才瞧见了丁珴,即使是他的及笄礼,他也打扮的极为素净。头上只插着一支珠花白玉簪,身穿缀花星郎衣裙,衣领处半旧的毛领倒是将人衬得愈发清丽。
丁珴见到他,眼中明显带了几分惊喜,迎上来:“宋公子,快快进来。”
“我刚刚已经听了宋家送了礼来,以为你不会来了。”
宋杬卿眸中带笑:“不一样,我收的请柬是你写的。”
他从绿芮手中接过锦盒,再递给丁珴:“生辰快乐。”
丁珴明显愣了下,接过来交给一旁的春月,转头招呼道:“去屋里坐坐吧,外头冷。”
宋杬卿跟着他走,走到一个僻静的院子里。
屋内光线不太好,比较昏暗。
宋杬卿进了门便脱了大氅,四处看了看,不由得问道:“怎么回事?今日不是你的及笄礼吗?怎么这么冷清。”
反而东厢房那边却是人声鼎沸。
丁珴正忙让人点灯,闻言苦涩地笑笑,说道:“上回你也知晓我这边的事了,我不过一介庶子,哪里值得母亲与父君大肆操办呢?”
“她们不过是借着个由头,结交人脉罢了。”
宋杬卿沉默一会儿,才道:“无妨,人多了也嘈杂,我们就坐着聊聊天吧。”
丁珴坐在他身旁,心紧了紧,内心犹豫一番后道:“我以为,宋小郎君今日不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