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呆呆地看着手中的红绸绣球,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周围众人议论纷纷,争执不休,像在滚烫的油锅里掺了冷水,炸得噼里啪啦的。
『怎么会扔给她!』
“怎么扔了个平民?”
“是不是扔错人了,我刚刚站在这人前面的……”
周围人的心声和言语如洪水般涌入她的脑海。
凌陌玦恍然抬头,看到高台之上的宋杬卿浅浅一笑,比雨后的白海棠多了几分俏皮。
三月阳光正好,少年的瞳眸亮晶晶的。
凌陌玦不擅文墨,心中只想到一个词——眉目如画。
她后知后觉地明白一件事:宋杬卿将绣球扔给了她。
不是误扔,是他选择了她。
突如其来的喜意卷走内心所有的失魂落魄,她衣袖下的手止不住地轻颤,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面上却是一片僵硬,看不出情绪。
宋宥问起时,凌陌玦拿出想好的说辞来:
“……何玦,淮城人士,家道中落后入了战场,去年便已卸甲归田,近日上京,并无住处。”
淮城远离京城,就算是查也需要些时日。
之后的骑马游街与堂前迎客,她心里其实还是晕乎乎的,但并未出错。
夕阳斜落在院内,映照出何玦心中的恍然如梦。
最后,她站在宋杬卿屋外,深吸口气,敲门问道:“公子,我能进来么?”
。
宋杬卿心下讶异:这么快!
他整理了下衣服,乖乖坐在床上,才说道:“你……你进来吧。”
门被推开来,宋杬卿垂下眼帘,听见了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
奇怪,他怎么有点紧张?
宋杬卿等了几秒后没听见脚步声,下意识抬头一看,对方很高,就是看着面无表情,似乎不好相处。
此刻她正愣愣地看着宋杬卿。
宋杬卿穿的婚服,是白溪吟当年亲手绣的,一针一线饱含情意。这对将来的美好祝愿,如今也传递给宋杬卿了。
“咳……”宋杬卿有些忍俊不禁,“你不进来吗?”
何玦回过神来,低声道:“……进来。”
宋杬卿见她似乎四肢都是僵直的,有些好笑,渐渐地不觉得紧张了,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何玦微微抬头看着他,压低嗓音:“何玦。”
“好少见的名字,”宋杬卿有些惊讶,又追问她,“是‘决然’的‘决’吗?”
何玦摇摇头,认真地看着他,缓缓说道:“是‘玉玦’的‘玦’。”
宋杬卿眨眨眼,右手捏了捏微微发热的耳垂,垂头低声应了句:“哦,我知道了。”
这人的声音还挺好听。
随后是一阵沉默。
宋杬卿抬眸瞥她一眼,正巧撞上她目光。分明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可宋杬卿却似乎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丝丝温柔。
“咳……”宋杬卿别过头去,掩饰性地将右鬓的碎发撩置耳后,“该喝合卺酒了。”
因是入赘,按照凌朝习俗,省去揭盖头的环节,直接进行后面步骤。
何玦:“好。”
然后她走到桌旁,端起桌上的一杯酒,先递给宋杬卿。
宋杬卿接过来,小声说了句:“谢谢。”
宋杬卿举起酒杯,碰了下何玦手中的。两杯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然后宋杬卿将那杯酒一口闷了。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喝酒,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甜甜的,有点辣。
宋杬卿抬眼再看,何玦还举着酒杯呢,似乎有些发怔。
“怎么了?”宋杬卿一脸疑惑,“为何不喝?”
又见她迟疑地盯着酒杯,他下意识说道:“不烈,甜的。”
宋杬卿感觉何玦神色莫名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才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正常情况下,喝完合卺酒就该步入正题了……
宋杬卿觑了何玦一眼,见她喝了酒后只坐在桌旁静静地看着他,双手置于膝上,并无其他动作。
“那个……”宋杬卿整理了下思绪,努力板着脸,让自己看起来不好欺负:“你既然是入赘,那一切就都听我的。”
虽然她看着是很顺眼,但他是不会让步的。
何玦眉眼未动:“嗯,都听你的。”
她说的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宋杬卿轻哼一声,摸摸鼻子继续道:“第一,以后我睡床,你睡软榻。”
他指着进门右手边的位置:“喏。”
“好。”何玦都不回头看一眼,颔首应下。
“第二,”宋杬卿有些纠结地捏捏手指,支支吾吾的,“我……不会同你有肌肤之亲的,至少……我十八岁之前不行。”
说话时,他还悄悄地去看她的反应,本以为对方至少会表露些不满,可没想到对方很干脆地点头。
“好。”声音低沉,让人听着莫名觉着安心。
宋杬卿有些不信地觑着她:“当真?”
这条件,他其实自己都觉得有点过分。
何玦点头:“当真。”
宋杬卿鼓了鼓腮帮,也不说信与不信,只道:“也不让你太吃亏,从今以后,无论你吃喝玩乐还是其他,所有费用我都包了,我有的是钱。”
何玦眉眼微动,不置一词。
宋杬卿见她不信,直接拿出一个木匣子,打开来给她看,里面装了一半的银票。
见对方目露惊讶,宋杬卿眉梢染上得意之色,随后悠悠道:“第三,在外人面前,你要配合我表现得感情好一点。”
“也不用多如胶似漆,”他摆摆手,“外人看来不是貌合神离就行。”
如果看着太尴尬的话,传出去就不太好听,他还有个姐姐没夫郎呢。
“怎么样?”宋杬卿抱着箱子看着他,“这三点,你能接受吗?”
他怕她不答应,还补充了句:“若你愿意,我还可以去求母亲给你个官职。”
“能,”何玦掷地有声,“我并无青云之志,无需公子费心。”
“那好,”宋杬卿顿时喜笑颜开,不由分说地上前去将那个盒子塞给她,“我也不诓你,这是你的了,权当是我的诚意。”
何玦捧着匣子,目光微怔,嘴唇翕动,似乎要说些什么。
宋杬卿早已缩回床上,拉上床幔,小声道:“天色渐晚,我先睡了,你别熄灯。”
一息之后,他又从床幔中露出个头来,面颊微红:“对了,被褥在右手边第一个柜子里,你也早点休息。”
话落,他又立即合上床幔。
何玦盯着手中的木匣子,良久,才说道:“嗯。”
她微垂的眼眸深邃,掠过许多思绪,最后聚成一个念想——
她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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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啥时候才能学会留勾子呀QAQ
第40章 第四十章
京城, 某处宅院内,四周环境略显萧条。
昔日风光的杨大人此时却是形容枯槁,狼狈异常。
她趴在庭院内的石桌上, 目光呆滞, 口中不断呢喃着:“卿儿……卿儿……”
那日她踌躇满志地去宋府提亲, 虽然宋家主君表示还需斟酌一下,但她觉得那门亲事已是十拿九稳。
在他看来, 宋杬卿只是在同她闹脾气,气她上辈子没去提亲, 还把她让给了凌陌玦。
所以她这回一升了官就带了礼品去提亲, 还立下誓言, 卿儿这次应当不会恼她了。
她耐心地等着,幻想着与他相守一生,却没想到, 翌日她便收到宋主君的消息, 只说“已在陛下面前放言招赘, 不敢欺君。”
她那时郁郁寡欢, 在职时出现了失误,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竟然被贬广陵。
之后一查, 她发现是宣王在背后推波助澜。
还不待她琢磨着做出功绩回到京城,宋杬卿绣球选亲的消息又传到她耳中, 她只能尽快处理公务, 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城。
无论是声名还是擅离职守的后果她可以抛到脑后, 她只要宋杬卿。
可是宋于修将她拦住, 又把她关押了起来。
尖锐的锣鼓声和庆贺声刺得她耳朵疼, 可心里更疼。
被放了后, 她从酒馆里胡乱买了几壶酒回了杨府,喝得酩酊大醉。
她呆呆地看着虚空中某一处,好似看见了那个眉目精致的少年,在冲他笑,轻声唤她“桑姐姐”。
杨拾桑痴痴地笑着,伸出手想触碰他,却发现是幻觉。
她的笑充满苦涩:“你不选择我,是因为你还在怪我……对不对?”
她似乎在同谁说话,又好似在自言自语:“我真的……悔了。”
同一时间段,五皇女府。
屋内又传来瓷器玉器被摔碎的声音,门口侯着的侍儿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就怕触怒了里面那位。
有人去求府上唯一一位侧君,秋舒只懒懒地看了她一眼,道:“摔坏了就补上,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人见他并无起身归劝之意,只得黯然离去。
厨房内,累了一天的白芷终于能歇下了。他见四下无人,取出藏在木板后面的白馒头,大口地吃着。
一面吃着,一面后悔自己当初的行径。若他当初没有做那偷盗之事,如今也不会这般模样。
在五皇女府,他干的活又重又累,还不受人待见,就因为秋侧君给他换了名字。
众人最初以为他得了秋侧君青眼,刚开始还对他客客气气的,渐渐地发现秋侧君对他并无特殊关照,就开始随意使唤他。
他又年轻,刚入府没有人脉,哪里比得过在这儿呆了几年的人的手段。他便只能忍气吞声,几乎日日忙到深夜。
他刚啃完馒头,便注意到前方似乎来了两个人,是管事和一个同她不对付的侍儿。
他下意识躲到门后,想着等她们走过再离开,却没想到自己听到了一个重要信息。
等人走了,白芷从门后出来,激动得浑身颤抖。
他略显饥黄的脸上带畅快的笑意,眸中闪着狂喜的光芒。
宋府。
宋杬卿躺在床上,瞪大眼睛看着上方的红帐,大脑异常清醒。
他活了两辈子,头一回和一个陌生女人共处一室,还隔得这么近。
尽管宋杬卿看着似乎大方自然,但实际上,他躲在被子里,一直竖着耳朵听何玦的动静。
他很奇怪,古代人对待包办婚姻是怎么接受良好的,大多新人都是成亲那日才见面,当夜就能云朝雨暮。
虽然何玦看上去是正人君子的模样,可是真实性情是怎样,谁又知道呢?
他在被褥里翻了个身,又听了会儿,还是没听见对方发出什么声音。
难不成她睡着了?
何玦怎么可能睡着了,她一直捧着那个匣子,思索着该如何圆谎。
她的本意只是来看他选亲,并不打算动手抢绣球。
可是那绣球是他扔到她手中的。
是他选择的她,不是吗?
衣襟内的玉玦似乎隐隐发烫,何玦的心境也极为不平静。
换个身份,待遇如此不同。
是宣王时,他对她避如蛇蝎;是何玦时,他却能对她笑靥如花。
所以,他不是讨厌她这个人,而且讨厌“宣王”这个身份吗?
何玦抓住脑中闪过的念头,捧着匣子的手缓缓收紧。
漆黑的瞳眸中泛着幽芒,掩下破釜沉舟的意味。
直到听到一阵断裂声,何玦才回过神来。
木匣子上出现数个洞窟,随后是几条裂纹蔓延,木匣子就快要裂开来。
“怎、怎么了?!”宋杬卿听见声响,下意识撩开帷幔瞧。
二人大眼对小眼。
宋杬卿一脸惊愕的看着他手上裂开的木匣子。
她和它有仇吗?
何玦则是看着他一眼后便飞快地转过头去,仓皇道:“抱歉,一时失手,弄坏了你的东西。”
“没事,”宋杬卿又缩回床上,“给你了就是你的了。”
他满腹狐疑地揭开被子看,面颊微微发烫,突然意识到何玦为何会别过头去。
可能是在被子里翻来覆去的原因,他的里衣有些凌乱,露出了小半截锁骨。
他忙整理了一下,一面想着对方难道真是个正人君子?
他好像没那么担心了。
何玦端坐在软榻上,心跳如雷。
尽管只是一刹那,但他的确是看到了少年白皙的颈脖。
她当时的思绪像是被人揉成一团,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是下意识地别过头去,不让他觉得自己是好色之徒。
直到宋杬卿绵长的呼吸声传来,她才回过神来。
他睡着了。
她下意识放缓呼吸,望着窗外。
月光清冷皎洁,伴随着偶尔的鸟鸣声。
翌日。
宋杬卿睁开眼,脑袋放空,像往常一样迷迷糊糊道:“青栀。”
少顷,有人答道:“公子有何事?”
宋杬卿脑子还不太清醒,只是觉得今日青栀的声音怎么低沉了许多?
他没想太多,手撑着额头坐起来,一面撩开床幔往外看:“现在什么时辰——”
宋杬卿的声音戛然而止,正对上何玦的目光,听得她道:“……辰时四刻。”
下一瞬,宋杬卿把自己塞在被褥里,慌乱道:“怎么是你,青栀呢?”
话落,他才反应过来一件事,他已经成亲了!
昨夜还是她们的新婚之夜!
那他起床后乱糟糟的样子岂不是都被她看到了?
何玦后退一步,声音略有几分喑哑:“他们在外面,我叫他们进来。”
宋杬卿低低地应了声,然后把自己团吧团吧裹起来,好像这样就能消除他心中的难为情。
她起那么早做什么,不知道赖床是最舒服的吗?
他没有在床上躲多久,毕竟今天还要敬茶。
何玦拒绝了他人服侍,一人在屏风后换了衣服。
收拾好后,宋杬卿掩饰住内心的尴尬,走到何玦身边,声音细弱蚊蝇:“……走吧,去敬茶。”
何玦只看着他,微微出神,轻声道:“嗯。”
宋杬卿一直垂着头不敢看她,然后听得身旁人说道:“公子不必介怀,如今你我既是妻夫,与旁人相比自然多了几分亲近。”
宋杬卿面色泛红,忍不住瞪她一眼:“你别说了,赶紧忘掉刚才的事!”
他的眼眸十分好看,亮晶晶的,好似盛满万千骄阳。
何玦:“好。”
宋杬卿觉得这人好奇怪,总是静静地看着他,就好像很喜欢他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