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玦回过神来,瞧见宋杬卿狡黠的笑意,轻咳一声,耳根微热。
宋杬卿一手撩起头发,眉眼带笑道:“阿玦,你给我梳头发吧。”
“好。”何玦接过他递来的木梳,动作轻柔地为他梳发。
屋内青栀等人已经识趣地离开了。
宋杬卿静静地注视着镜子里的画面,嘴角噙着舒心的笑意。
他发了会儿呆,随后说道:“阿玦,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何玦挑出一缕头发开始编辫子,一面说道。
“我们成亲之时,我不是给了你一个木匣子么,”宋杬卿捏了捏手指,“后来你给我地契的时候,是不是把木匣子里面的银票都还给我了?”
何玦停下手中动作,注视着镜子里的宋杬卿,认真说道:“不错。”
宋杬卿嘟囔着:“我就说……”
“我把木匣子给你是为了表示我的诚意,你怎么全还给我了?你自己留着用呗,比如说可以请同僚喝酒、吃饭什么的。”
何玦抬手拿过桌上的锦绳,同时说道:“不用,我并不喜好交友。”
“哦。”
宋杬卿鼓了鼓腮帮子,思忖片刻后又说道:“阿玦,你知道‘浮生公子’吗?”
何玦手中动作一顿,立即回想起曾经松雨给她的话本,迟疑道:“……嗯。”
宋杬卿抿唇一笑,轻声道:“是我哦。”
何玦微愣,而后说道:“是么,我只知晓你在写书。”
“诶?”宋杬卿皱了皱眉,“你怎么知道我在写书?你偷偷进我小书房了?”
何玦摇头,又从锦盒里取出一件饰品来,缓缓说道:“我从未踏入书房半步,至于我怎么知道的……”
她轻轻地笑了笑,眉目温和地注视着他:“元元,你几乎从来都不掩饰。我偶尔看到桌上的纸张便依稀猜到了,见你没说,我便也没提。”
“这样啊,”宋杬卿嘟了嘟嘴,“我还以为我瞒得很好呢。”
不过他也没太在意这点,因为他今日本来就想告诉何玦这件事。
他又说道:“这也是我喜欢看话本的原因之一。”
“既然要写书,就要多看、多了解才是,不能故步自封、安于现状。”
何玦拿过一条藕丝秋半色的发带,应声道:“元元所言极是。”
她将发带系好,又用手指轻抚着发丝,温声道:“元元,好了。”
宋杬卿这才抬头,仔细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愣了愣。
他微微偏过头,右耳上方的发丝被编成三条粗细相仿的四股辫,还别上了个小巧精致的白梨花钿。
宋杬卿又换了个角度看,三根辫子都用细细的锦绳系上,然后尽数搭在左肩上,只在离近发梢处用浅色发带绑住。
他大幅度左右转头,头发不会很紧以至于绷到头皮,也不会十分松动变得凌乱。
是一个非常好看又舒服的发型。
宋杬卿当即就想夸夸何玦,可是当他在镜子里看见面无表情、甚至有些紧绷的何玦时,心里起了坏心思。
他转过身去,故意将脸一板:“阿玦,你……”
宋杬卿故意停顿一下,见何玦眉头有越皱越紧的趋势,突然就熄了捉弄她的心思。
他上前几步挽着何玦手臂,语气轻快地笑道:“阿玦,你梳的发型很好,我很喜欢。”
何玦逐渐缓和了面色,说道:“元元喜欢就好。”
宋杬卿见她这样忽然有些心疼,下意识说道:“阿玦,你不用总是这么小心翼翼。”
他举起何玦右手,学着她之前的模样,轻轻地吻了下她的指尖,而后认真地注视着她:“我也喜欢你,所以如果你不开心,也可以对我发脾气。”
何玦瞳孔一震,嘴唇翕动着,喉咙却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说不出一句话。
她缓缓地将宋杬卿带入怀中,握住他肩头的手隐隐在颤抖,胸腔内不安分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一下一下,好像要跳出去。
何玦竭力想平静下来,却发现是枉然,最后只从喉咙里挤出一句:
“元元,我怎么舍得……”
声音低沉喑哑,掩下无尽隐忍。
三金县地处江南,冬日里没有京城那么冷,而且入冬后还没下过雪。
在京城时,宋杬卿偶尔会在门前看雪,院子里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十分漂亮。
但他往往看不了多久就会被青栀他们劝进屋,因为他身体不好。
他最初总想着,自己分明是足月出生,可为什么会有些先天不足呢?
柳氏是将他扔在雪地里过没错,可那也是在他出生后的事了。
宋杬卿想不明白,最后也渐渐地将这件事扔在脑后。
毕竟,纠结过去,只是在庸人自扰。
又过了几日,宋杬卿终于再次见到了方宁,还有……柳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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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元身世之谜快解开啦,我前文是有铺垫的哦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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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屋外冷风呼啸, 吹得人脸生疼。
宋杬卿看着柳忆慌乱地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模样,唇角扬起讽刺的弧度。
一旁的何玦牵过他的手,轻轻地捏了捏。
宋杬卿偏过头看着她, 只摇了摇头, 并未说什么。
方宁的面色十分激动, 但还是竭力稳住心神,抬手示意身旁人, 对宋杬卿说道:“宋公子,这位便是柳忆。”
宋杬卿没看他, 只懒懒地应了句:“嗯。”
柳忆眉头一皱, 下意识说道:“你这孩子, 对爹爹什么态度!”
“你才不是我爹。”宋杬卿脱口而出道,冷冷地看着他。
柳忆一哽,气得面色涨红, 指着他的手微微发颤, 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宋杬卿看向方宁:“方员外, 你查清楚当年发生的事吗?”
方宁掩下对二人针锋相对的惊讶, 缓缓说道:“十五年前,柳氏曾与被下了药的宋宥春风一度, 而后被她送出京城。后来他来了江南, 与我相识。”
她顿了顿,又道:“当时我年少纨绔, 沉溺风月, 发现他有孕后正欲迎他进府, 可他却在某一天不见踪迹, 让人给我留了句话, 说他会将孩子打掉。”
“那时我母亲突然重病, 我无暇顾及于他,便也信了他的话。”
她苦涩地笑了笑:“如今却是明白了,他当初嫌我家业微薄,不愿跟着我受苦。”
柳忆原本一直缩着身子假装不存在,听到方宁的话后不假思索道:“当时月份尚小,医官也诊不出来,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孩子。”
“既然如此,我选择对我更有利的人,有错吗?”
柳忆死死地盯着方宁,一脸阴翳,夹杂几分骇人的疯狂。
方宁微怔,随后说道:“宋相出身世家,品行高洁,前途无量,你选择她也是人之常情。”
若说她对柳忆动了真心,那倒不是,她只是期待那个孩子。
宋杬卿一直沉默地听着,直到这时才开口说道:“所以,我真的是方员外你的孩子么?”
“当然,”方宁立即接话,眼眸中藏着几分激动,“我们容貌如此相似,”
“若你不信,我们不如滴血验亲?”
宋杬卿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古代好像一般都是滴血验亲来着。
脑中突然闪过一丝什么,被他牢牢抓住。
宋杬卿猛然看向柳忆,说道:“你当初生下我后,有进行滴血验亲吗?”
丞相府的人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就相信柳忆的话了吧?
柳忆一脸心虚,什么都没说。
方宁叹口气,徐徐说道:“我们找到了当时的接生郎,他承认柳忆买通了他和那个医官,用了些手段坐实了孩子和宋宥的血脉关系。”
“宋杬卿!”柳忆突然叫嚷道,“我当时生你的时候难产,差点就没了命!你如今就该报答我对你的生育之恩!”
宋杬卿给他气笑了:“难产?是因为你用了催产的药物吧!”
“时间长了,大夫总能诊出有几个月的身子。你为了不露出端倪,所以硬生生提前将我生了出来——”
“你为了你的荣华富贵,将我当成一个工具,还要我报答你的恩情?”
宋杬卿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发颤,只觉得心脏疼得厉害,还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身子一歪,被何玦扶住。
“元元!”何玦惊呼道,面色紧绷,眉头皱得很紧。
“宋公子!”方宁一颗心被提了起来,连忙凑近想看看他如何了。
何玦将已经昏厥过去的宋杬卿拦腰抱起,目光寒厉地扫了眼柳忆,随后转身离去。
柳忆被那一眼死死地钉在原地,只觉一股凉意自脚底窜入,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就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忽然大口大口地喘气,面色发白。
方宁一脸焦急地在门口踱步,最后还是打算回去准备些上好的补品来。
柳忆连忙拽住她的衣袖,声音尖锐地说道:“方宁,你可不能抛下我,是你带我来的。”
方宁用力甩开他的手,怒吼道:“够了!我当真是没想到,你竟是这般蛇蝎心肠之人,竟然那么对待自己的孩子。”
“你既然不爱自己的孩子,那就请你你离开他!”
柳忆吓了一跳,随即又厉声道:“离开他可以,但我没钱!”
方宁忍了忍,最后面无表情道:“我会给你足够的银钱,你以后就不要再来打扰他的生活了,他不喜欢你。”
巨大的懊恼在内心翻涌着,她本以为他们最多是不亲近,没想到宋杬卿会这般抵触柳忆。
她不该带柳忆来的,平白惹得他伤心。
屋内。
青栀等人见到宋杬卿被何玦抱着回来,最初还以为是二人恩爱,近了些才发现宋杬卿面色惨白,眉头紧皱。
立即有人去喊医官。
那医官火急火燎地提了药箱跑过来,本来还以为是什么严重伤患,在众目睽睽之下心中也是升了几分紧张之感。
诊过脉后,这医官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她先安抚了两句,缓缓说明情况,最后开了两贴安神的药就离去了。
天这么冷,还是夫郎孩子热炕头最为舒适。
何玦站在床边,为他掖好被角。
这次宋杬卿睡得很沉。
外面大雪纷飞,屋内气氛焦灼。
“柳公子,”接生郎面露为难,“你确定还要用催生丸吗?它对胎儿伤害极大,对你的身体亦是如此。”
柳忆疼得面色苍白,剧烈地喘.息着,艰难说道:“用!”
“不能再等下去了。”
……
几个时辰后。
“哇——”
一道哭声响起,抱着孩子的接生郎面上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意。
床榻上的柳忆满头热汗,连忙说道:“快,让我看看。”
孩子被接生郎抱过来,柳忆抬手掀开被角,猛然瞪大眼睛,恼怒道:“怎么是个男孩?!”
他一脸厌烦地挥手:“拿走拿走,大夫不是都说了,这胎极有可能是个女孩么,怎么是个男孩?”
孩子声音一顿,哭得更厉害了。
他怎么一睁眼就听到这么一句话……
这还是亲爹吗?
宋杬卿下意识想说些什么,结果发现一张口就是哭声。
接生郎连忙抱着人轻声哄着,心中对这孩子生了几分怜惜。
宋杬卿不清楚目前状况,只是依稀猜到了这辈子的生父并不喜欢他。
柳忆之后的行径也坐实了他的猜测。
柳忆不会抱着他哄他,尽管他很乖不会随意哭闹。
柳忆偶尔会用那种怨恨的眼神盯着他,嘴里念叨着什么“怎么是男孩”、“怎么不是女孩”、“我该怎么办”之类的话。
宋杬卿了然,生父不仅不喜欢他,甚至很讨厌他。
他之所以还能活下去,是因为院子里的侍儿琴月心疼他,会给他喂些米汤米糊糊。
因为身体是小孩子的缘故,宋杬卿绝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偶尔会被吵醒,因为柳忆骂人。
其实柳忆皮相不错,皮肤白皙,眼睛水润润的,是那种清纯恬静的小公子。
可是他骂起人来就十分可怖了,柳眉倒竖,张牙舞爪的。
“宋宥呢?宋宥怎么没来?”
“我孩子都生了,她为什么不来看我?”
“是不是白溪吟那个贱人不让她来?”
“这也是她的孩子啊!”
随后又是一阵哭天抢地的动静,有事还摔东西。
琴月最初并不理会他,最后烦不胜烦了就直接说道:“家主一直陪着主君,怎么可能来你这儿?”
“主君仁善,给了你一间屋子,你别不知好歹!”
“既然有了孩子,就安安分分地过下去,莫再想着用些腌臜手段,破坏家主和主君的感情……”
宋杬卿本来有些迷迷糊糊的脑袋瞬间清醒了些,原来柳忆是个后院里不得宠的侍君。
难怪,他出生这么久了也没见母亲出现。
他已经料想到,自己这辈子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不过,他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但他没想到柳忆会那么狠。
某日,柳忆第一次将他抱在怀里。
宋杬卿忽然有些不安,因为柳忆的神色看起来怪怪的,眼睛瞪得很大,里面好像藏着某种莫名的情绪。
他开始挣扎起来,可他的行为不亚于蜉蝣撼树。
柳忆寒着脸,用力掐了下他的胳膊,疼得他眼泪瞬间就飙了出来。
“哇……啊……”小孩子最怕疼了,他不受控制地哭出了声。
柳忆走到屋外,雪停了,院落里积着一层厚厚的雪。
宋杬卿疼得没有缓过劲来,还在哭。可是琴月不在,没人心疼他。
“哭吧,哭的越大声越好。”
柳忆冷笑着说了这么句话,然后将他扔在地上。
不是放,是扔。
砸得宋杬卿几乎痛到失声。
柳忆站在屋前的台阶上,神色淡漠地看着地上哭泣的孩童。
雪地里寒冷刺骨,宋杬卿小小的身体又疼又冻,但他一直在哭喊着。
这时,他才听到柳忆喊人,声音多慌乱啊,好像将他扔在雪地里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们住的院子是相府里较为偏僻的地方,极少有人出没。
而且府上的小厮侍儿都知道柳忆是个什么德行,都不愿意理会他,徒惹家主主君不喜,于是都纷纷装作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