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母亲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呀?”他忍不住蹙眉说道,“今天突然知道这一切,我整个人都吓傻了。”
宋宥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声音里多了几分怅然:“我自是想与你说明一切,此人伪装身份、弄虚作假实在不算光明磊落,纵使对你如何上心,我仍觉其心机叵测。”
“她曾言会在三月之内同你说明一切,我虽心有顾忌,但知晓她不会加害与你便暂且不多加干涉。如今期限未到,你已明了一切,想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宋杬卿缓了几息,才呆呆地“嗯”了一声。
原来凌陌玦的确打算慢慢将真相告诉他,至于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没说……应当是担心他害怕吧。
凌陌玦清楚他有多抵触“宣王”。
宋杬卿陷入沉思,宋宥亦是思忖良久,一时间二人都缄默不言。
最后还是宋杬卿先收回心思,说道:“既然母亲已经回来了,那爹爹呢?还在外祖家么?”
提及此事,宋宥又是皱起眉头来,低声道:“你爹爹他……听闻你遇刺的消息后就受了惊吓,昏了过去,如今还在你外祖家休息呢。”
“什么?”
宋杬卿顿时整颗心都提了起来,连忙抓着宋宥衣袖,一脸焦急道:“母亲,我已经没事了,我要去看爹爹!”
宋宥知道自己肯定拗不过他,只道:“好。”
“你且先去,我处理些事务再来。”
宋杬卿点点头:“嗯!”
他去看时,白溪吟已经醒了过来,喝过药后气色不算太差,太医说之后好生调理便好。
宋杬卿顾及他身体,关于刺杀一事也只往好了说,至于凌陌玦的事更是瞒得紧了些,随意找个由头说她出门办事去了,有宋宥在一旁帮忙掩饰,白溪吟便安心地养身体。
刺杀一事闹得极大,毕竟涉及丞相家的公子,再加上南方的战事,在有心人的推动下,京城人心浮动,传言四起。
凌帝大怒,下令彻查此事。
此次刺杀于宋杬卿而言也算有惊无险,他近几日都乖乖待在家中。
何玦好几日都不曾露面,宋杬卿也时常出神发呆,宋晏之与宋于修不难看出其中异常。
在二人几番追问下,宋杬卿只得说明一切。
“什么?何玦是宣王?!”
宋于修一脸难以置信,随后捏紧拳头在宋杬卿身边转来转去,浑身透着焦躁。
“……既是如此……”
“我说她怎么会……”
“可恶!”宋于修一拳锤在一旁的木柱上,发出“嘭”的一声响。
“竟被她如此戏耍!”
宋杬卿盯着木柱上的凹陷处,默默地离她远了些,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宋晏之,她面色也是极为难看。
宋晏之沉声说道:“既是如此,难怪我们查不出半分纰漏。”
“她如此行事,想来背后应当也有那位的手段。”
宋于修心中再如何恼怒,此刻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点点头:“定是如此了,不然我们也不至于查不到半分端倪。”
她们的话倒是让宋杬卿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忍不住问道:“长姐,阿姐,你们在说谁呀?”
“你啊你啊!”宋于修对他的问题避而不谈,喟叹一声,抬手使劲儿揉了揉宋杬卿的脑袋,“当初怎么就选了这么个人?”
宋杬卿连忙躲开她的手,又往宋晏之身后躲,一面说道:“我当时就觉得她看着顺眼呀,我哪儿知道她就是宣王……”
“再说了,”他一手揪住宋晏之衣袖,极小声地辩解两句,“这么久了,你们不是也没发现么。”
“诶你——”宋于修一噎,眼睛瞪得老大。
“好了。”宋晏之抬手护住宋杬卿,嗓音淡淡,“事已至此,再追究当初也是无济于事。”
“元元需要考虑的是接下来该如何处理?”
“对啊,”宋于修一手摸着自己后脑勺,“你接下来有何打算?那么大一个人也不能凭空消失,若让有心人注意到了,难免产生麻烦。”
宋杬卿鼓了鼓腮帮子,小声说道:“幸好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只有我院里的人知道,母亲已经下令不准他们传出去。”
“而且我与母亲商量了,打算几日后让底下人传出去一则消息,说何玦在那场刺杀中身受重伤,最终……不治身亡。”
宋晏之眉头微凝:“元元当真打算这么做?如此一来,这京城便再也不能出现‘何玦’一人了。”
宋杬卿愣怔一瞬,而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嗯。”
“如此甚好!”宋杬卿看着宋杬卿笑道,“此人虽是宣王,但行径实在为人所不齿。伪装成另一个人蒙骗了元元这么长时间,藏得太深了,元元就该与她断绝一切!”
宋杬卿微微低下头,心中一颤。
断绝一切……么?
说来,这几日,凌陌玦的确没有找他挽回的迹象,难不成……当真是离开京城了?
“等等!”宋于修突然出声,打断了宋杬卿的思绪。
只见她突然上前抓住宋杬卿双肩,神色怪异道:“元元,你真的打算与她一刀两断么?”
宋杬卿心中讶异,方才说“应该与凌陌玦断绝一切”的是她,怎么又突然这么问?
“阿姐你这是……?”
“若我没记错的话,元元你与她成亲已经有一年多了,”宋于修顿了顿,声音骤然低了些,“你当真打算与她恩断义绝么?”
宋杬卿本是有些不明就里,直到看见宋于修望向他小腹处的隐晦目光,猛然明白了一切。
他的脸迅速红了一片,下意识伸手推开了宋于修,双手抱住自己,一面恼怒道:“阿姐你什么意思?我与她根本就没有——”
他声音戛然而止,忽然意识到与自家姐姐讨论这种话题实在是不合适,连忙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被他推得撞到了栏杆处的宋于修:??!
第一个反应是:元元力气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第二个反应是:元元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杬卿收到两个姐姐奇怪的目光后脸上温度更高了,又不能说清楚,只用手捂着脸,含含糊糊道:“阿姐你别乱想!没有的事!”
宋于修可谓是瞠目结舌,一张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还是宋晏之轻咳一声,缓缓说道:“元元为何如此笃定?不若还是请一名太医来诊脉,看看到底如何。”
宋杬卿顿时不可置信地看着宋晏之。
长姐怎么也想歪了?!
宋杬卿忍无可忍地捏紧双拳,气恼得脖子都红了,最后脑子一抽,直接说道:“你们别胡思乱想了,通通都不可能!因为我跟凌陌玦一直都是分床睡的!”
四周一片寂静——
宋杬卿猛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可怕的话,连忙捂住嘴,慌乱地后退一步。
他完全没有心思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只狠狠地瞪了她们二人一眼,然后便转身跑了,活像身后有五条恶犬在追。
二人相视,皆是一阵无言。
许久,宋于修怀疑道:“宣王她……不行?”
宋晏之:“……隔墙有耳,切莫胡言乱语。”
“嗤,”宋于修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自家院子,怕什么隔墙有耳?”
她甩甩手臂,转身离去:“今日难得休沐,我去找人吃酒了。”
宋晏之皱眉:“于修,谨言慎行。”
“知道了知道了。”宋于修摆摆手,“这也算宫闱秘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
之后半个多月,宋杬卿一直窝在家里,无聊了就弹弹琴、跳跳舞、看看话本什么的,偶尔觉得差了点儿意思。
刺杀结果查出来了,但宋杬卿也不知道是谁,母亲只说会为他讨回公道。
宋杬卿看着母亲不太好看的神色,乖乖应下,什么都没问。
七月初二这日,天时正好,宋杬卿打算出去逛逛。
这次带了双倍的侍卫,跟在马车后面显得气势汹汹,看着极不好惹。
宋杬卿每次买东西都是自己下车去问价格,再自己掏钱。
他大多买的吃食,不过总是尝一小口就皱眉递给青栀他们,故而即使买了不少东西,但他实际上并没有吃多少。
他有些兴致缺缺,半年多没回来,感觉点心的味道都有些变了,没那么好吃了。
最后到了飘香楼,宋杬卿想了想还是进去了。
宋杬卿刚在包厢里坐下,正要点菜,忽的听见一阵敲门声:
“宋公子,门外有位凌小姐求见。”
宋杬卿一愣,随后却是歪着头笑了笑,温温柔柔地说道:
“不见,让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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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前)弟婿不行(震惊.jpg)
长姐:……看着不太像阿……(陷入沉思.jpg)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如若这是你真心所想, 那便如你所愿。”
她声音早已嘶哑,一颗心痛到极致,几近麻木。
纵使如此, 她依旧希望宋杬卿得偿所愿。
她定定地注视着宋杬卿的背影, 那双赤瞳盛满了伤痛与苦楚, 变得更加幽深,瞳眸深处却藏着一分希冀。
她注意到宋杬卿身形一顿, 心跳如雷,眼中闪烁着稀碎的光亮。
可宋杬卿没回头。
他走了, 一言不发。
那道纤细的身影是何等刺目, 凌陌玦眸光彻底黯淡下来, 归于一片布满森然的猩红。
她面色惨白,无措地缩了缩指尖。
手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却不及心绞万一。
凌陌玦扯着嘴角笑了笑, 浑身沾满了几近窒息的绝望。
“元元。”她低声呢喃。
“为何偏偏待我如此苛责……”
屋内寂静无声, 无人回应, 她自嘲地闭了闭眼。
几息后, 凌陌玦悄然离开了宋府,最终去了一处山丘。
此处有一座墓碑, 看着年时已久, 不知为何,这碑上却并未刻字。
她慢慢蹲坐下来, 将脑袋轻轻地搭在墓碑上, 一张俊美的脸微微发白, 显得有几分憔悴。
她一手抚摸着这座无名之墓, 一面低声说道:“父君, 女儿不孝, 许久都不曾来看望您了。”
凉风吹过耳畔,添了几分萧瑟。
她说:“我没来,是因为我和元元去了临安。”
“这段时日,我十分欢喜,甚至渴望能永远待在三锦县。”
“我时常觉得,那么美好的日子或许只是个梦。”
“今日,梦醒了。”
“元元生气了,因为我骗了他。”
“他赶我走,还说他不想再看见我。”
“可是我不明白,”凌陌玦望着天空中某一处,双目无神,“他是心软纯良至极的人,为何待我却是如此苛责。”
“他说他喜欢我,却能毫不犹豫地将我推开,分别时甚至不愿看我一眼。”
心口又泛起细密的痛意,她无力地闭上眼睛,喃喃自语:“我知道,是我错了,我不该骗他。”
“姑姑说的对,从谎言开始的故事,大抵是没有好结果的。”
“一枕槐安,不外如是。”
“可是,”凌陌玦顿了顿,又转头来看着墓碑,赤瞳中闪烁着无尽的偏执,“我不后悔!”
“父君,我不后悔用了‘何玦’这个身份接近他。毕竟,当初是他选择的我。”
她低低地笑了起来:“是啊,是他主动招惹的我……怎么能说放手就放手?”
凌陌玦如是说着,面上笑意更甚,赤红的瞳眸染上几分痴狂,看着愈发幽深黏稠,实在令人胆战心惊。
当日过后,凌陌玦时常难以安眠,只因受到梦魇侵扰,整日神魂不定。
诡异之处在于,她一连几日做的梦竟然都记忆犹新,而且还能串连在一处,合成一个完整的梦。
某日,凌陌玦自榻上起身,面色微白,赤瞳里夹杂着几分萎靡,浑身透露出显而易见的颓唐。
她轻咳几声,说道:“翟远,今日是何时了?”
翟远恭敬道:“回殿下,今日六月廿七。”
『许久不见,殿下状态愈发差了。』
凌陌玦一手捏着眉心,隐隐有几分焦躁。
将近一月……
够久了吧,他……还在生气么?
她终是没忍住,问道:“他……近日如何了?”
她并未提及姓名,但翟远如何不知她问的是谁?
翟远低下头说道:“公子近些日子一直待在府中,安然无恙。”
『就是没听到传出什么思念亡妻的消息……』
凌陌玦面色微僵:“……是么。”
元元他……当真如此绝情,都不曾提起过她?
不知怎么,从前数年光景她都等得,如今这短短的一个月,她竟觉得漫长至极,宛如泡在黄连苦参中度日,又苦又涩。
好半晌,凌陌玦说道:“我想见他。”
翟远闻言直道:“那殿下就去找公子,多说些好话,公子的态度定会软化些许。”
“可是他说他不想见到我,也不让我去找他。”凌陌玦眉头紧皱,声音渐低,“我该如何做才好?”
翟远不假思索道:“殿下可想错了,公子气头上说的话哪里能当真?”
“从前殿下与公子本是情投意合,纵使如今……生了些误会,那么长时间的感情终归不会转瞬即逝,公子断然不可能真的厌恶殿下。”
“再说了,就算公子不让殿下去找他,但若是偶然相遇,那便是‘巧合’使然,哪有‘找不找’这一说。”
凌陌玦一愣,缓缓转头看了翟远一眼,见她神色严肃,若不是听了她这一番话,还真可能以为她是在汇报公务。
下一瞬,她赞许地点点头:“你所言不错。”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是她一叶障目了。
“巧合”么,仔细找找,总会有的。
天助于她,时机很快来临,便是七月初二这日。
飘香楼上,她的人敲响了房门。
“宋公子,门外有位凌小姐求见。”
下一刻,她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不见,让她走。”
凌陌玦闻言心中一阵酸涩。
无妨,至少能听到他的声音。
她苦中作乐,乖乖地站在门外。
。
屋内。
“什么‘凌小姐’、‘墨小姐’,还是‘何小姐’,”宋杬卿一手撑着脸,有些懒懒地说道,“本公子一概不认识。”
此话一出,门外顿时没了声音。
青栀等人面面相觑,心中思绪万千,但最后还是缄默无言。